萧婧华笑着挽住恭亲王的胳膊,“我才不怕父王呢。”
恭亲王满眼宠溺,“回吧,晚膳有你最爱吃的芙蓉玉露鸡。”
萧婧华重重点头。
父女二人相携入府。
“对了父王,明日我和陆埕有约了。”
“做什么去?”
“不做什么,就逛街。”
“银子够不够,待会儿让汤正德给你取银票。”
“我就知道父王最好了!”
“傻闺女,父王就你一个女儿,不对你好对谁好。”
杨柳映月,树影绰绰,银辉轻柔地铺散开来。
父女二人的身影渐远,一高一矮,温馨绕身。
……
隔日,萧婧华起了个大早。
她坐在梳妆台前,仔细挑选首饰。
“这支步摇怎么样?”未等箬竹回话,她自己先否决了,“不行不行,太艳丽了,陆埕不喜欢。”
她又从妆奁中取出一支金丝镶嵌红宝石蜻蜓发钗,瞧了片刻,不舍地放了回去。
“郡主不喜欢?”箬竹为她梳着发。
萧婧华长叹一声,“喜欢,可是陆埕穿得素净,我戴这个,看着就与他不相配了。”
她从众多华贵首饰中选了看起来最低调的一支,“就它吧。”
箬竹瞧了眼,十指灵活地挽了个漂亮的发髻。
梳完妆,十来个侍女将衣裳展开,任由萧婧华挑选。
想着陆埕爱穿素,她心机地选了套杏花色的衫裙,好看又娇俏,十分得她心。
系好衣带,萧婧华问:“我的玉佩呢?”
箬竹忙从梳妆台匣子里取出一枚玉佩。
乳白色的环形玉佩,其中镂空,雕着一树寒梅,红梅点点,高洁冷艳。外镶金,下穿珊瑚珠子,再往下是条穗子。
这玉佩乃是陆埕及冠那年,萧婧华特意寻人做的,共有两枚,她的是梅,陆埕的是竹,除了花纹不同,其余的一模一样,明眼人一看便知是一对。
理好玉佩上的穗子,萧婧华匆匆吃了两口粥应付,便急匆匆出了门。
“走吧,陆埕该等急了。”
离陆府还有些距离,马车毫无征兆地停了。
萧婧华正疑惑,就听马夫开口,“郡主,是陆大人。”
快速开了窗,熟悉的身影闯入眼中,萧婧华还没看清人脸,便惊喜地喊出声,“陆埕!”
她提着裙子飞快下了马车,小跑至陆埕身前,眼睛亮晶晶的,小声而欢喜道:“你特意来接我?”
陆埕避而不谈,“走吧。”
萧婧华将这当成是默认,她走在陆埕身边,偷偷看他今日的穿着。
果然如她所料,是件天青色素衫,干净清爽,瞧着和她的衣裳甚是相配。
萧婧华耳尖微热,浓密羽睫蝶翼般轻颤,嘴角的笑意如何也掩不住。
视线掠过他空荡荡的腰间,她笑容微顿,小声问:“你的玉佩呢?”
陆埕低眸瞧了一眼,“那东西太过贵重,前些时日险些丢失,便放在家中了。”
萧婧华有些许失落,但她很快打起精神,欢快地说:“没关系,我另外再送你一枚。最近聚宝斋新来了一批货,有个玉镯很衬陆伯母,待会儿我买来你带回去,再给阿旸带些笔墨纸砚……”
“郡主。”
萧婧华止了话头,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陆埕神色疏淡,“臣家中万物不缺,不劳郡主破费。”
萧婧华唇瓣微张,将欲吐露的话咽了回去。
她看得出来,陆埕生气了。
可她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
她只是忍不住想把好东西都送给喜欢的人和他的家人,有什么不对吗?
前些年还不至于,可近几年,每次他都会生气。
萧婧华想不通,也很委屈。
她垂着脑袋,小声道:“好。”
逛了快一个时辰,两人什么也没买。
在陆埕面前,萧婧华极为擅长自行缓解情绪,没多久就恢复了常态。
时值正午,路过酒楼时,前方忽然一阵吵嚷声。
萧婧华好奇地踮起脚尖。
她的身量在女子中算高挑,但眼前尽是比她高的男子,属于男人的气味直直冲入鼻腔,她捂着鼻子,不适地往后退。
吵嚷声炸了开来,夹杂着女子的哭泣声,她不由皱起眉。
人群分散开,身着华服的男子拉扯着一名粗布麻衣的少女,不耐烦道:“爷买你做妾,那是看得起你,你还不愿了?”
少女容貌清秀可人,哭得梨花带雨,“放开我,我不做妾,我卖身是为奴,不是妾。”
男子嗤笑,“不做主子要做奴婢?行,跟爷回府,爷让你做奴才。”
少女大声尖叫,“你放开我!”
“她让你放开她,你没听见吗?”
男子抬头,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惊艳。
他阅女无数,还从未见过这般貌美的姑娘,一时之间,连方才还觉得颇有姿色的少女,也索然无味起来。
“这是哪家的姑娘,生得这般可人。”
男子调笑,“这女子是我刚得的妾室,若是放了她,姑娘拿什么作赔?”
“不如,将姑娘赔与我,如何?”
他挑眉,将萧婧华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越发满意。
蓦地,他周身一寒。
斜前方立着一名男子,素衣青衫,眉目如画,似皎皎天上月,人间一束风。他只是用那双平静的眸子淡淡地看着他,却给人如坠冰窖之感。
他强行令自己收回视线,重新看向萧婧华,露出自以为潇洒的笑容,“姑娘考虑得如何?”
露骨淫/邪的目光把萧婧华恶心坏了,她扬着下巴,眉尾微挑,“你要本郡主做妾?”
她取下发上金钗与腕上玉镯,随意扔在一人身上。
“给本郡主打,打完,这些东西都是你的。”
“若是一不小心打残了。”萧婧华慢条斯理取下耳上玉坠,随手一抛。
玉珠自眼前掠过,眸光璨然,“本郡主赔。”
第4章
被萧婧华砸中的是个满脸络腮胡,身强力壮的年轻男子。他手忙脚乱接住金钗玉镯,结结巴巴道:“当、当真?”
“自然。”萧婧华下巴微抬,语气含着一丝骄傲,“本郡主向来一言九鼎。”
接住萧婧华耳坠子的矮胖男子二话不说,抢先向锦衣男子抡了一巴掌。
这一掌直接将他扇懵了,白皙的脸庞瞬间红肿。
少女趁机脱离他的掌控,害怕地躲到萧婧华身后。
络腮胡见状也冲了上去,对锦衣男子拳打脚踢。
一时间,惨叫声不断。
锦衣男子一边躲避,一边哀嚎,“别打了,别打了。她给你们多少,爷给你们双倍!”
“什么郡主,说不准就是个骗子!我要报官,把你们都抓起来!”
萧婧华气笑了,“箬竹,你现在就去京兆府,告诉唐易,本郡主被人当街调戏了。”
箬竹亦是厌恶极了这恶霸,当即转身。
锦衣男子刚来京城不久,他爹曾带他见过京兆尹唐大人,他的名讳,貌似就叫唐易。
周围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这人要倒霉了。”
“怎么说?”
“这位姑娘可是尊贵的郡主娘娘。”
“嘶……还真是郡主?”
“我曾见聚宝斋的掌柜的恭恭敬敬送她出门,口中唤着郡主慢走,你说是真是假?”
还、还真是郡主啊。
锦衣男子欲哭无泪,深知自己大难临头,悲痛欲绝道:“我错了,别打了,我知错了!”
“郡主,再打下去,当心闹出人命。”
陆埕出声阻止。
方才在他面前那般嚣张,萧婧华有片刻的心虚,她清了清嗓子,嗓音清亮,“行了,住手吧。”
孟年转身去追箬竹。
矮胖男子和络腮胡听了她的声音,缓缓收手。
锦衣男子脸肿成了猪头,趴在地上呜呜地哭着,“求郡主高抬贵手,饶我一次吧。”
看着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萧婧华嫌弃地别开眼,“这次就饶你一命,你若再强抢民女,本郡主饶不了你。”
“我错了,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锦衣男子激动地扭曲着四肢爬起。
萧婧华蹙眉,小步往后退,“还不快滚。”
“我这就滚,这就滚。”
锦衣男子激动地无以复加,连滚带爬地跑了。
萧婧华皱了皱鼻子,目光划过地上木板,对身后的少女道:“你这是在卖身葬父?”
少女跪在萧婧华面前,泪痕斑驳,感激道:“多谢郡主救了小女子一命。”
萧婧华没说什么,“本郡主把你买下了,你回家将父亲安葬后,就来恭亲王府吧。”
她摊开手心。
被孟年追回来的箬竹取下腰间钱袋子,放入白皙掌心。
一只骨节分明、劲瘦有力的手将钱袋子握入掌中。
萧婧华不解,“陆埕?”
陆埕看着少女,“你当真想卖身为奴?”
少女泫然欲泣,“我、我……家中唯有我与阿爹两人,旁人谁也不愿借我银两,不卖身,我如何能让阿爹入土为安?”
说到伤心处,她掩面恸哭。
目光轻轻一瞥,陆埕问:“你识字?”
少女啜泣着点头,“阿爹曾教我认过几个。”
陆琛沉默。
他从袖中掏出几粒碎银,弯身放在少女身前地面,淡淡道:“我母亲经营着一家铺子,还缺个账房,你若不想卖身为奴,便去试试。这些就当是我预支给你的月钱。”
少女愣住了。
对上陆埕冷淡的脸庞,她猛地磕了个响头,五指抓着那几两碎银,仿佛抓住洪涛中仅有的一根浮木,感激中难掩哭音,“余欣谢过东家。”
……
孟年带着那名叫做余欣的少女处理后事,萧婧华和陆埕进了酒楼。
她疑惑,“方才你为何不让我买下她?”
在萧婧华看来,做王府的侍女也没什么不好,府里只有她和父王两个主子,又都不是动辄打骂下人的人,吃穿不愁,月银丰厚,逢年过节还有赏赐,陆埕为何不让她买?
正好她的花房还差一个伺候的侍女。
他们走在酒楼前的石阶上,陆埕闻言周身一顿。
今日是个艳阳天,温暖的阳光照射而下,在他脸上投出细碎的光斑。
光线昏暗的祠堂内,微弱烛火随风摇曳,男孩跪在牌位前,身后站着一位美丽柔弱的夫人。
她举着藤条泪流满面,一下又一下打在他身上。面色痛苦无助,落下的力道却极为坚定。
夫人哭着喊:“我的儿子,绝不能为奴,绝不!”
“陆埕,陆埕?”
陆埕恍然回神。
姿容明艳的少女歪着头,一脸担忧地望着他,“你怎么了?”
喉结上下滚动,陆埕握紧手中之物。
两息之后,他松开手,把钱袋子还给箬竹。
“无碍。”
出口的嗓音极为沙哑,他顿了片刻,缓声道:“没有人想做低人一等的奴才。”
萧婧华不解其意,正要追问,陆埕已经进了酒楼,她连忙追了上去。
“陆埕,等等我。”
……
念着陆埕瘦了,萧婧华一口气点了十几道菜。
她还想多点些,被陆埕阻止了,顺便去了十道。
萧婧华不满,“这才多少啊,你看你都瘦了。”
陆埕淡淡道:“太多了,吃不完。”
吃不完就吃不完呗。
萧婧华唇瓣微张,余光里陆埕面色冷淡,她对他的情绪一向敏感,总觉得他现在兴致不高,将话咽了回去。
抿了抿唇,她斟酌着道:“我听说,你离京之前,在城门口和纪初晴遇上了?”
掌心下意识握紧,心下忐忑不定。
陆埕颔首,纪初晴是他恩师的掌上明珠,遇上了自然不能当做没瞧见,“随意寒暄了几句。”
萧婧华一眼不眨地凝视着陆埕,见他并未露出别样的神色,稍稍松了口气。
“我还听说,你带了个姑娘回京?”
话一出口,她立马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陆埕眉心微动,“并非我带回来的,不过同行罢了。”
萧婧华小心翼翼地打探,“那她……”
“父母双亡,伯父要将她卖给知县做妾,她带着婢女连夜出逃,偶然遇上,我帮了她一把。”
“那她来京城是……?”
“寻亲。”陆埕饮下半盏茶,“她有个远方表亲在京城,听闻我们要回京,便央求同行。陆家隔壁有间空屋子,她暂时赁下,待找到亲人再搬离。”
“这样啊,是个可怜人。”
萧婧华将杯中茶饮尽,放下空杯子,掏出帕子擦干手心里的汗珠,问起自己在意的,“那她找到亲人了么?”
陆埕迟疑道:“应当寻到了,昨日依稀瞧见隔壁在装行李。”
这几日隐隐的烦闷消失得一干二净,萧婧华眉梢挂着笑。
小二将菜上齐,笑着让他们慢用,顺道关上了雅间的门。
萧婧华也不嫌弃菜少了,乐滋滋地夹了块香酥鸡放在陆埕碗里,唇畔笑意如春,“快吃,你看你都瘦了。”
陆埕侧眸看她。
少女扬着白皙小脸,笑容璀璨,眼中的光仿佛能灼烧人心。
他避了开去,低声道:“多谢。”
萧婧华弯着眼笑。
白色瓷碗被人推至身前,她垂眸,是一碗蛋羹。
目光一侧,正好瞧见陆埕尚未完全收回的手。
箬竹张唇,萧婧华回头对着她笑,“这里不用你伺候了,去用膳吧。”
她眼里蕴着碎星,一张脸上全是笑。
箬竹顿了顿,福身推门而出。
萧婧华偷偷觑着陆埕。
他垂眸用膳,一口菜一口饭,雨露均沾,并不偏爱哪道菜。
姿态端正,赏心悦目。
萧婧华弯了下眼,捏着白瓷勺,舀了蛋羹送入嘴里。
她看着陆埕,一勺又一勺,吃得干干净净。
……
饭后天边乌云滚滚,金轮被挡得密不透风,风声呼啸,吹得酒馆饭馆外挂着的幌子呼呼作响。
街上行人步履匆匆回家去,原本热闹的街市在顷刻间变得安静无比。
萧婧华仰头看着陆埕,在他开口之前道:“去你家吧。”
未等陆埕拒绝,她又道:“好久没尝到殷姑的手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