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连一个砚台也要与她算得清清楚楚。
陆埕默了两息,“非亲非故,此事若是传出去,于郡主名节有碍。”
若是担心我的清誉,你上门提亲,未来嫂子送小叔子礼,就是传出去又如何,何人敢置喙?
萧婧华捏着裙边,忍耐到极致,将这几句咽了下去。
她仰头,看着陆埕眉间坚持,赌气一般将他手中银票抢了过来。
陆埕松手,静默片刻,缓缓开口,“往后陆旸若有所求,请郡主莫要应承。”
“为什么?”萧婧华绷着脸。
“毕竟是臣家事。”
萧婧华听懂了他的言外之音,不可置信地抬头瞪他。
陆埕躬身作揖,“臣告辞。”
太过震惊,萧婧华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在眼前,双手因怒发颤,银票随之晃动。
他说,她是外人。
在他眼里,她竟然是个外人!
萧婧华将银票捏成一团,狠狠往外掷。
“郡主。”
箬兰追上来时,正巧看见她把一团物什扔出去,正纳闷,却见萧婧华眼圈泛红,眸带水光,转身就跑。
箬兰傻眼了。
方才不还高高兴兴的?发生了什么,陆大人把郡主惹哭了?
她着急忙慌捡起地上的银票团,匆匆追了上去,“郡主,等等奴婢!”
……
恭亲王步履匆匆赶往春栖院,守在门口的小丫鬟忙与他见礼,“王爷。”
恭亲王并未看她,进了屋,掀开珠帘就听见乖女儿呜呜咽咽的哭声,他心疼坏了,声音放低放柔,“这是怎么了?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负我们小郡主。”
萧婧华从褥子里抬头,一张小脸上满是泪痕,发丝被泪水打湿,凌乱地贴在脸上。
恭亲王用手指轻柔地勾开女儿面上湿发,调侃道:“哎哟,这是从哪儿钻出来的小花猫啊,脏兮兮的。”
萧婧华含着哭音反驳,“我才不脏。”
恭亲王伸手,箬竹立即送上一把雕着蝶戏海棠的小镜子。
他将镜子放在萧婧华面前,后者抬眼便见自己狼狈的模样。
萧婧华惊叫了一声,“箬竹,快去打水来。”
箬竹早就备好了,拿着湿热帕子轻轻为她擦脸。
擦干净后,又是白净高贵的小郡主了。
端详女儿片刻,见她不哭,恭亲王不再掩饰怒气,“好个陆埕,竟然敢欺负本王的女儿。”
“不关他的事。”萧婧华下意识开口。
避开恭亲王的视线,她眼睑微垂,低声道:“方才是有虫子飞进我眼睛里了,又疼又恶心。”
恭亲王丝毫不信,气愤不已,“你还为他开脱!”
“父王,真的与他无关,你别生他的气。”
萧婧华挨近恭亲王,挽着他臂弯,将头靠在他宽阔肩头。
“你啊,好歹也是一朝郡主,皇室宗亲,怎的被一个小子拿捏得死死的。”
恭亲王无奈。
萧婧华嘟囔,“我乐意,这辈子就看上他了。”
头顶传来一声嗤笑,她抬头。
恭亲王温柔地抚摸女儿发顶,柔声道:“你还小,一辈子那么长,你现在喜欢陆埕,说不准再隔两年便看不上他了。”
“不可能。”
萧婧华语气坚定。
她只会喜欢陆埕。
恭亲王凝视着萧婧华漂亮的眸子,一瞬失神。
记忆中有双相似的眼睛。眼睛的主人对他柔柔笑道:“自古男子多薄情,我如何能信,你能守我一辈子?”
他那时也像女儿这般斩钉截铁道:“我若负你,不得好死。”
后来,她撒手人寰,留他们父女相依为命。
他身边再无女眷。
恭亲王心中一痛,搭在女儿单薄肩头的手微颤。
许久,他长长一叹。
罢了,喜欢就喜欢吧,他总能把女儿想要的捧到她手心。
……
陆埕的几句话令萧婧华伤心了许久。
但她这人性子极为坚韧,否则也不能追着陆埕跑了这么多年。
她自己消化了几日,便将此事放下了。
外人又如何?
她总能把自己变成陆埕的内人。
想清楚后,萧婧华满血复活。
阳光明媚,春风送爽,正是放纸鸢的好时节。
萧婧华提笔,给陆埕写了封信。
送出去后,她忐忑地等着回音。
神思不属地过了大半日,送信的箬兰回来了,脸上带着轻松笑意。
萧婧华的心放了一半。
“今个儿运气好,奴婢在工部等了两刻钟便见到了陆大人,亲手把信交到他手中。”
“陆大人道休沐那日若是不忙,可陪郡主去一趟。”
萧婧华心间一松,面上露出灿烂笑容。
她当即起身,“箬竹,去寻些做纸鸢的工具来。”
未等外间的箬竹应声,箬兰纳闷道:“府里不是有匠人?”
萧婧华白了她一眼,“你这小丫头懂什么。”
和陆埕一起放纸鸢,当然要自己做。
箬竹“诶”了声,没多久便抱来一大堆做纸鸢的物什。
箬竹箬兰手巧,萧婧华也并非第一次扎纸鸢,主仆三人齐心协力,没多久便扎了个雏形。
放下手里的竹篾条,箬竹目光随意瞥,蓦地凝住。
“郡主,您的手。”
她惊呼一声。
“手?”萧婧华莫名,“手怎么了。”
低头一瞧,却见白皙柔嫩如葱段的指尖不知何时被划了道口子,猩红血痕横贯指腹,碍眼得很。
萧婧华这才察觉到疼,“嘶”一声丢开篾条。
郡主幼时调皮,难免磕磕碰碰,她肌肤又嫩,跟雪堆似的,一个不慎身边便会留下青紫,因而屋内常备了药。
箬竹转身找了个白瓷瓶出来,动作小心地给她上药。
她怕疼得很,这点小伤虽不至于大哭大叫,眉心确实蹙着的。
上完药,箬竹劝道:“剩下的奴婢和箬兰来,郡主先歇着吧。”
萧婧华不依,“不行,我得亲自把这两个纸鸢扎完。”
箬竹拗不过她,却也不敢再让她动篾条,便拿来笔和绢布,“这个不伤手,郡主做这个吧。”
萧婧华盯了两眼,妥协了,“行吧。”
她虽是被娇宠着长大的,但也学过琴棋书画,不说有多精湛,却也拿得出手。
提着笔,萧婧华垂首,认真作画。
主仆三人花了足足两日才将两只纸鸢做好。
离陆埕休沐还有些时日,萧婧华躁动不已,掰着手指头数,恨不得休沐日立马能到。
可惜太阳并不会因为她改变轨迹。
萧婧华想寻些事做,按耐住自己烦躁的心。
她开始挑选休沐日要穿的衣裳,带的首饰,化的妆容。
大到衣裳的款式颜色,小到哪盒粉,什么颜色的口脂。
如此反复纠结磨蹭,终于将这几日熬过去了。
到了前一日,萧婧华带着箬竹箬兰入了厨房。
她贵为郡主,并不需要练就一手好厨艺去讨好夫家,下厨也仅限于将菜弄熟。
但她做糕点的手艺还不错。
或许是从小吃着殷姑的糕点长大,陆埕对之颇为喜爱。
无意间发觉后,萧婧华便去向殷姑讨教,一阵鸡飞狗跳后,成功获得殷姑的赞赏,习得一手做糕点的好手艺。
今个儿做的是陆埕喜爱的茯苓糕。
将茯苓粉、大米粉、糯米粉混合,加入豆浆,揉成松软易碎的面团,过筛后将芝麻炒香,辅以糖、桂花、猪油等再上锅蒸即可。
陆埕不喜太过甜腻的糕点,萧婧华特意少放了些糖。
做好准备,她叮嘱厨房里的嬷嬷记得明早将糕点蒸好,这才回了春栖院歇息。
想到明日便能见到陆埕,萧婧华兴奋难耐,在宽大床榻上辗转反侧许久才沉沉睡去。
翌日,萧婧华起了个大早,箬竹手巧,细致地为她绾发梳妆。
她在萧婧华眉心化一朵桃花,两颊抹上一层淡胭脂,唇点丹红,娇俏明媚,艳色逼人。
匆匆用完早膳,箬兰提着蒸好的茯苓糕回来,又让箬竹带上两只纸鸢,萧婧华迫不及待出府。
上了马车,令车夫先去陆府。
听见动静的瘸腿大爷迎上来,“郡主,我们家大人临时有要事,特命老奴告知你一声,今日怕是不能与你一道放纸鸢了。”
萧婧华扬起的笑僵住。
箬兰抱怨,“即便如此,就不能送信到王府?累得我们郡主白跑一趟。”
瘸腿大爷悻悻,“事出突然,这不是打了大人一个措手不及么。”
箬兰白了他一眼。
箬竹看向萧婧华,“郡主,那咱们……”
是回王府……还是……
萧婧华静立原地。
失落难过占据了半边胸腔,她期待了这么久,竟然连他的面也未见到。
她深深吸气,侧眸望着马车里的纸鸢,与她亲手做的茯苓糕,愤愤转身,“出城,放纸鸢。”
辛苦做了两日,她今日一定要放纸鸢。
哪怕只有她一个人。
……
春日融融,护城河边杨柳依依,垂垂坠于河面。
清风和煦,吹得纸鸢越来越高,映衬着姑娘们清脆动听的欢笑,织就一幅少女春景图。
恭亲王府的马车缓缓停下,萧婧华领着侍女步入河畔。
从箬竹怀中取过纸鸢,余光随意睃巡,她骤然顿住。
河岸边,男子肩上落下一枝杨柳,轻轻抚摸他飘逸长发。
春光灿烂,不及他眸中碎星。
在他对面,少女白衣翩翩,身姿娇小窈窕,似那枝头绽放的一朵梨花。
二人站在一处,格外赏心悦目。
萧婧华眼底映着那男子清隽的面容。
是本该公务繁忙的。
陆埕。
第7章
“郡主,咱们放……”哪只。
话未尽,箬竹眼看着自家郡主抓着手里的纸鸢,怒气冲冲地朝某个方向而去。
视线转过去,恰好瞧见了陆埕与他身前的少女站在一处,箬竹心里一惊,忙跟了上去。
……
陆埕长睫微敛,右手拇指与食指轻捻,心不在焉地听着面前少女寒暄。
春风拂面,有柳叶轻吻侧脸。
他启唇,“白姑娘,陆某……”
“陆埕!”
环佩相撞的清脆声散在风中,少女宛如一朵雍容华贵的牡丹,被风送至他身旁。
陆埕稍有怔愣,“郡主怎么在此?”
萧婧华眼里仿佛淬了火,凤眸亮得惊人,她指着那名少女,怒不可遏,“这就是你所谓的公事?”
少女回首,面带讶异。
柳叶眉,含情目,弱质纤纤,我见犹怜。白衣如雪,似雨中梨花,清丽婉约。
生得倒是不错。
萧婧华冷声,“你是哪家的?”
少女无措地转向陆埕,杏眼盈波,楚楚可怜。
萧婧华气极了,“当着我的面还敢眉目传情,你当本郡主是死的吗?!”
“郡主慎言。”陆埕沉声。
萧婧华瞪着他,眼里隐有水光。
他无奈叹气,“她是臣之前提过的,一道上京的那名姑娘。”
陆埕转向少女,“这位是琅华郡主。”
少女对他柔柔一笑,福身见礼,嗓音低柔,尾音似有一把钩子,勾得人缠绵悱恻,“白氏素婉,见过郡主。”
萧婧华语气生硬,“起吧。”
她不再给予白素婉眼神,余怒未消地质问陆埕,“不是说今日公事繁忙,又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陆埕道:“臣正是在处理公务。”
萧婧华还想再说,陡然忆起父王说陆埕在查案,便闭上了嘴,指着白素婉道:“那她呢。”
白素婉柔柔开口,“民女头一回上京,听闻此处风景甚佳,便央着表姑前来,不曾想遇见了陆大人。一时激动,便拦着陆大人多说了会儿话。”
她眼里带着歉疚,“若是耽误了陆大人的正事,那便是素婉的罪过了。”
陆埕只道:“无碍。”
萧婧华冷冷看着眼前一幕。
虽然白素婉并非表露出喜悦爱慕的表情,但直觉告诉她,她心悦陆埕。
一时之间,萧婧华心里很不舒服,甚至觉得陆埕看向白素婉的目光,比平时要温和几分。
毫无凭据,令她心浮气躁。
萧婧华行至陆埕身旁,“你要做什么,我能帮上忙吗?”
“郡主,民女初到京城,有许多事不……”
温柔的声音此时仿佛蜜蜂在耳边飞,嗡嗡嗡的烦人得紧,萧婧华不耐道:“闭嘴,有你什么事?”
白素婉仿佛被吓到一般,似是踩到石子,脚下踉跄。白皙小脸上浮现惊慌,失措地伸手想抓住什么。
“撕拉——”
裂帛声与少女的惊呼声一同响起,白素婉摔倒在地,眼里冒出泪花,疼得声音颤抖,“疼……”
萧婧华愣愣低头。
她费尽心神亲手做的纸鸢,此时从中裂开,一分为二,一半在她手中,另一半被白素婉抓在手里。
“白姑娘,可有大碍?”陆埕的嗓音依旧冷淡。
白素婉仰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好疼。”
陆埕刚往前迈一步,落后的箬竹小跑而至。尚未弄清情形,身体已动,将白素婉搀扶起来。
“这位姑娘,你没事吧?”
白素婉暗暗咬牙,小声哽咽,“我没事,多谢这位姑娘。”
少女姣好的面容柔弱似雨中残花,却又坚强地忍着痛。
有个婢女不知从何处跑了出来,揽过白素婉,目光上上下下地来回扫动,“姑娘可有受伤?”
白素婉含泪摇头,“兰芳,我没事。”
兰芳拉起白素婉的手,望着她掌心里的血痕,心疼地气恼道:“都渗血了,还不疼。奴婢带你去找大夫。”
“等等。”萧婧华瞥了眼白素婉掌心擦痕,摘下腰间钱袋子交给兰芳,“拿去看大夫。”
白素婉刚要道谢,只见萧婧华冷着脸道:“你把我的纸鸢弄坏了。”
语气平淡,只是在陈述事实,却给人风雨欲来之感。
白素婉低头,瞧着手里捏着的半个纸鸢。
兰芳气极了,“我家姑娘又不是故意的,再者,我方才看得清清楚楚,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家姑娘怎么会摔倒,又怎么会把你的纸鸢弄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