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京城这么久,她不想再等下去了。
陆埕,她势在必得。
……
回去时,萧婧华坐在马车里发呆。
“吁——”
马车骤然停下,她毫无防备,险些一头栽出去。
好在箬竹手快,抢先一步摁住萧婧华的肩,将她扶回榻上。
“怎么回事,你怎么驾的车。”
女声娇蛮含怒,斥责着车夫。
“好了半青,他也不是有意的,不必苛责。”
少女的嗓音似珠落玉盘,泠泠动听,却又不失温柔舒缓。
一听这声音,萧婧华便知来人是谁了。
她推开车窗,面色不善地盯着对面马车内的人,“你怎么在这儿。”
素手修长如凝脂,缓缓将车帘挑起。那人侧脸姣美,似江南烟雨,素客迎春来。
待她侧过脸来,仿佛一幅朦胧细雨图在眼前徐徐展开。
“初晴见过郡主。”纪初晴颔首示意,唇边带着得体浅笑。
萧婧华微点了下头便要让车夫驱车离开。
她现下心情不虞,没工夫和纪初晴虚与委蛇。
指尖搭在车窗上,正要往回勾,方才那道娇蛮女声再度响起,“表姐,这是谁啊,你不帮我引荐一二?”
纪初晴身后出现一张脸,生得倒是颇为出色,眉宇间与纪初晴有几分相似,却又比不上她那份独有的气韵。
双眸兴味十足地盯着她,那目光令萧婧华微蹙了下眉。
纪初晴温声道:“这是恭亲王府的琅华郡主。郡主,此乃我舅家表妹,孙半青。”
萧婧华和纪初晴当了好几年的死对头,对她的了解不说十分,但七分是有的,如何能看不出她面对那名为孙半青的少女时,眉眼间隐隐的不快?
纪初晴这人最爱装模作样,极少这么明显地表露出不喜。
这个孙半青,有点意思。
虽说纪初晴的笑话难得一见,但她不想掺和进这两姐妹中间,受了孙半青的礼后继续关窗。
“郡主,半青初来乍到,姑姑让表姐带我熟悉熟悉京城,可她整日忙着与人写诗作画,我对这些又一窍不通,只得龟缩在院子里。”
孙半青叹气,“今日好不容易出门,我可不想她陪我逛着逛着又去什么诗会。”
“不过有郡主在就不一样啦。”孙半青扬唇,笑容灿烂又真诚,“表姐肯定不会丢下郡主的。”
“不知郡主能否与我们同行?”
她期待地看着萧婧华。
随着孙半青的话音,纪初晴的脸色逐渐难看,几乎挂不住笑容。
她话里话外都在挤兑,可瞧着神色表情,似乎又并没有那个意思。
萧婧华还未答,孙半青似发现了什么,懊丧拍嘴,“表姐,我又说错话了,我没有你故意排挤我的意思。”
纪初晴:“……”
她艰难勾了下唇,勉强维持住温婉,“无碍。”
萧婧华乐得看她吃瘪,但这不代表她有闲心留下,淡声道:“不了,本郡主还有事。”
孙半青满脸失望,“来京城后,听说琅华郡主张扬跋扈,高傲自满,十分不好相处。今日见郡主这般和气,我还以为能有幸相交呢,看来是我没有这个福气。”
萧婧华:“……”
这话到底是在贬她,还是在夸她?
萧婧华眼角抽动,身后的箬竹亦是一言难尽。
除了陆埕,萧婧华没在别人那儿受过委屈,当即道:“不是什么大事,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功夫,正好本郡主也许久未买几件首饰了。”
孙半青瞬间喜笑颜开,“那便有劳郡主了。”
一行人弃车步行,萧婧华领着二人去了灵翠阁。
路上,孙半青一个劲地和她套近乎,那热乎劲,仿佛萧婧华才是她表姐。
萧婧华也不怎么搭理她,时不时点下头,孙半青就跟打了鸡血似的,越发来劲。
一刻钟不到,萧婧华后悔了。
她闲得没事乱应什么话,本就因陆埕心思烦躁,现下耳边还多了只麻雀,叽叽喳喳的,惹得她心里有股气乱窜,闷得慌。
耐心即将告罄前,灵翠阁到了。
作为京城最受女子喜爱的首饰铺子,灵翠阁的东西向来供不应求,萧婧华离开没多久,有几支眼熟的簪子步摇已经没了。
孙半青的目光从进入灵翠阁后便亮得惊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目不暇接。
萧婧华拿起一支孔雀钗,口吻随意,“这支倒是挺别致的。”扫了孙半青一眼,“与孙姑娘的衣裳倒是挺配的。”
孙半青今日穿了一件水绿色的短衫,配孔雀绿的褶裙,瞧着精致又清爽。
她看着萧婧华,目露期待。
“箬竹,这支钗留下,本郡主记得有件与孙姑娘同色的襦裙,恰好可搭。”
孙半青笑容僵住。
箬竹憋笑,“奴婢记下了。”
萧婧华漫不经心地拿起一对珠花,懒懒点评,“这个还行。”
“这支簪子也不错。”
“这顶冠好看。”
她一口气买了十多二十件首饰。
纪家虽是相府,但纪相为人清廉,府中并不富贵,纪初晴也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在灵翠阁买件首饰。
她悠闲地跟在萧婧华身后,瞧着孙半青羡慕又憋屈的脸色,心里痛快极了。
舅舅家的表妹不知有什么毛病,一入府就与她别苗头,说话阴阳怪气,偏生又一副坦诚模样,让人不好怪罪。最重要的是,她娘疼爱得紧,这段日子,她明里暗里吃了不少亏,今日出了口气,总算是舒坦了不少。
萧婧华发泄一通,心里的气散去了大半。趁着孙半青更衣,她朝着纪初晴冷嘲热讽,“上次相府设宴,听说你与人起争执失了颜面,就是因为这么个玩意?”
纪初晴笑容温婉,“听闻陆大人近日多了个红颜知己,郡主想必不痛快吧。”
姿容出色的两名少女相对而立,一个明艳似朝阳,一个清婉如幽兰,目光相触间,火花四溅。
箬竹与纪初晴的婢女大气不敢出。
半晌,萧婧华冷笑,“我与陆埕的事,不用你关心。有这样一个表妹在,你还是关心自己吧。”
纪初晴笑意不变,“多谢郡主关怀。”
萧婧华给了她一个白眼,领着箬竹走了。
……
今夜无月,星光暗淡。
朱雀街人声鼎沸,灯火璀璨,卖艺者喷火而出,引得阵阵欢呼。有歌声嘹嘹,欢笑不绝。
有的人家已关了门扉,门前烛光氤氲,半座宅子笼在夜中。
陆埕踏夜而归,颀长身形在石板上投下模糊影子。
孟年落后他一步,手中提了盏灯,灯光散发着昏黄的光,照亮归途。
他感慨,“忙活了快一个月,总算有线索了,藏得可真够深的。”
念叨了一句,孟年陡然想到什么,“离府时太过匆忙,我还没问,大人,你是不是又和郡主闹了?”
陆埕眉心蹙起,“我与她闹?她张口便是我与白姑娘有私,到底谁在闹?”
“那不是昨日百花楼前人多,给传出去了嘛,郡主听了心里肯定不舒服。”
“无稽之谈,有何可在意?”陆埕不以为意,“她这两年的脾气越发怪了。”
“大人啊。”孟年叹气,“这姑娘家都是要哄的,你幼时哄郡主那叫一个得心应手,怎么现下反而跟个木头似的。”
这一句抱怨令陆埕身形顿住,一动不动。
“怎么了?”孟年疑惑。
陆埕微微摇头,重新迈开步子。
他虽未言,但孟年与他自幼相伴,只觉他周身沉郁,一头雾水。
斟酌着转移话题,“前两日遇见胡太医家的药童,说是郡主伤了脚,我本想回来告知你一声,谁知却是忙忘了。”
“怎么回事?”陆埕追问:“今日未见她有恙。”
孟年挑起眉头,漫声道:“没说怎么一回事,反正是伤了,想来应当养好了。”
陆埕静默许久,“今岁,好似还未去过承运寺。”
恭亲王在承运寺为已故王妃立了往生牌,盼她来生福泽深厚,喜乐顺遂。萧婧华每隔一段时日便会去承运寺小住几日,为母妃祈福。
往年都是陆埕陪她,今年他忙得不可开交,将此事给忘了。
孟年记得很清楚,“不曾去过。”
“你明日去王府与她说一声,待我空闲,带她去承运寺。”
早这样不就好了?
孟年眉尾一扬,含笑道:“知道了。”
第11章
春茵葳蕤,花瓣如雨。
洁白梨花轻吻少女发丝,顺着长发坠落。
男子面如冠玉,清冷俊逸,含霜凤眸在看向那少女时,如冰雪消融,万物春生。
他探出手,将少女柔荑握在掌中。
少女低垂的眉目含羞带怯,唇畔带笑,目光一点点上抬,露出一双含情水眸。
肤若凝脂,娇怜柔美。
赫然是白素婉。
萧婧华吓醒了。
东方既白,屋内光线微明,她半坐起身,素手抚着胸口,掌心之下,胸腔内的心脏急遽跳动。
细密汗珠遍布额头,她喉中发干,抖着手去摸床头柜子上的水壶。
放了一夜的水早已凉透,一抹冰凉顺着喉咙滑入,令她恍惚的神志略微清醒了片刻。
放下杯盏,萧婧华靠着床头发呆。
大概是白日里那一幕对她的冲击太大,让她神思不属,做了这么个吓人的梦。
萧婧华抱着双膝,柔顺长发滑落,堆在锦被之上。
她回想着陆埕温和的神色,酸涩地想,他好像,许久未曾这样看过她了。
那种包容温和,只有她一人的目光,是从什么时候消失的?
他能与纪初晴谈笑,能对白素婉和颜悦色,却对她不近人情,冷淡疏离。
萧婧华不解,是她做错了什么吗?若是错了,为何不如儿时一般,直抒胸臆,责令她改正,却要冷落于她。
她会改的。
她虽然一身坏脾气,但如果陆埕让她改,她能改的。
能不能不要再,对她这么冷漠了。
她是会伤心的。
侧脸靠在膝上,一抹晶莹隐入墨发,不见踪影。
……
孟年登门时,萧婧华正和箬竹打槐花。
不过四月,王府内有棵槐树便开了花,树荫下串串槐花如银,洁白似雪,香气散在空中,随风蔓延。幽雅宜人,令人沉醉。
箬竹未入王府前住在乡下,槐花盛放的时节,阿娘做的槐花饭是她稀薄的童年记忆中难以忘怀的味道。
今晨见萧婧华兴致不高,她忆起此事,随口说了两句。
萧婧华此前还未吃过用槐花做的吃食,一时起兴。
箬竹哪能让她亲自动手,粗使嬷嬷搬来躺椅让萧婧华坐着休息,箬竹则领着几个小丫鬟用竹竿打槐花。
阳光自叶间缝隙照射而下,在萧婧华裙摆上落下斑驳光斑。她一手支颐,凝着树上摇晃的串串雪白,足尖轻晃,裙摆飘荡,光斑随之跳动。
“郡主。”
箬兰从远处跑来。
萧婧华回首。
恰好一朵槐花掉落,坠入她发间。黑鸦映雪,她似精雕细琢而成,尽态极妍,瑰姿艳逸。
箬兰携风而来,喘着粗气道:“郡主,孟年来了。”
“是陆埕让他来的?”萧婧华的眸子被一瞬点亮,仿佛枯燥无味的世界刹那间融入五彩斑斓。
不等箬兰回复,她已起身朝外走,完全忘了那日与陆埕的不愉快。
孟年是来送信的,他满脸笑容站在萧婧华对面,“郡主五日后可有空闲,大人欲带您前往承运寺。”
“有。”萧婧华掷地有声,眼角眉梢都含着欣悦笑意,“当然有。”
既是陆埕相邀,就算没有,她也能变成有。
孟年道:“郡主别怪我家大人,年后他忙的跟头驴似的,若有得罪之处,还望郡主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萧婧华瞪眼,“你说谁是驴呢!”
孟年拍了下嘴,赔笑道:“我,我是驴。”
“这还差不多。”
萧婧华扑哧一笑。
“喏,给你。”她把一碟子糕点塞给孟年,嫌弃道:“瞧你一头的汗,该不会是一路跑来的吧?吃点东西垫垫。”
孟年举着碟子,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还是郡主对我好。”
萧婧华给了他一个白眼,细细叮嘱道:“无论再忙,你要记得盯着陆埕用饭,莫要太过劳累。”
孟年嘿嘿笑,往嘴里塞了个栗子糕,“我晓得。”
他走之后,萧婧华嘴角越扬越高,乐得几乎要蹦起来,跑着回了春栖院。
箬兰追都追不上。
“郡主,您慢些,当心摔了。”
萧婧华回首,黑发如瀑,丝丝缕缕发丝自脸颊划过。
她笑靥如花,嗓音欢快,“你快些。”
箬兰微怔。
郡主这几日郁结于心,蓦地露出灿烂笑容,仿佛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她被这笑容感染,笑着喊:“就来了。”
回到春栖院时,箬竹已将槐花送到了厨房,正在院门前候着,“郡主,孟年可是有事?”
“没有,是陆埕要带我去承运寺。”萧婧华快步进了屋,从衣箱里翻出两条裙子,凤眸明亮如星,“箬竹,你说我带哪条好?”
箬竹抬眼看去。
一条罗裙,裙身纯白如雪,用红线绣着朵朵梅花,白雪映梅,极显气韵。另一条松石色缂丝如意云纹裙,端庄素雅。
尚未开口,萧婧华已将那条罗裙放了回去,口中喃喃:“要为母妃祈福,还是穿得素净些。”
箬竹笑道:“那郡主便搭新做的那件月白色暗纹织锦短衫吧。”
“我听你的。”
萧婧华点头,又翻出了几条裙子,参照箬竹的意见,最后选出两条。
选完衣裳,她从新买的首饰中挑出几件素净的。
萧婧华爱美,即便从小到大都不缺穿戴,但她对漂亮首饰的喜爱之心不变。
她没事就喜欢把这些珠花簪子步摇耳铛璎珞拿出来观赏。
这次新买的首饰里,有支双凤纹鎏金银钗甚得她心,可惜太过华贵,不好戴去承运寺。
收拾妥当后,萧婧华坐在榻上望着湛蓝空中白云卷卷,内心期待不已。
晚间用完膳,恭亲王悠闲地喝着茶,“今个儿你皇伯父问你怎么不去看他。闺女,赶明你选个日子进趟宫。”
“那可不行,得让皇伯父等几日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