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串的奇珍异宝从他嘴中吐露,宾客们齐齐噤声。
不禁感慨,郡主可真是受宠啊。
成京收了礼单,笑眯眯道:“祝郡主新婚喜乐,与陆大人白头偕老,恩爱无双。”
萧婧华和陆埕对着皇宫的方向行礼。前者道:“多谢公公,劳烦公公替我谢过皇伯父了,我改日再进宫探望。”
“一定。”
恭亲王请成京留下喝喜酒,萧婧华则是在喜娘的带领下入了新房。
陆夫人早早的备好了饭菜,她饿了一天,早就忍不住了。
谢过殷姑之后便捏着筷子开始用膳。
箬竹箬兰一直守着她,等她吃完,踯躅地不知该去何处。
萧婧华道:“你们也累了一日了,先下去歇息吧。”
二人面面相觑,只好关门退出。
萧婧华打了个哈欠,靠着床柱迷瞪。
她睡得不深,外边脚步声响起时便醒了。
男人缓缓朝她走来,空气中有酒气散开。
萧婧华蹙眉,冷淡道:“此间事了,你我和离。”
第74章
红烛滴蜡,灯影摇曳。
地上影子停顿,衣摆微微晃动。
红色纱帐垂坠,轻轻落在大红喜床上。
少女一身火红嫁衣,猎猎如薪,凤冠流苏垂在眼前,眸光与珠光相映,熠熠生辉。
她今日的妆极浓,完美凸显出五官的优势,双颊似霞,红唇饱满,美得不可方物。
陆埕看着她,忽地想起一件旧事。
有次他温书温得太晚,当时正值初秋,不甚染了风寒,昏昏沉沉睡了一夜,迷迷糊糊间听见她与母亲小声说话。
“陆埕怎么还不醒啊?这么烫,不会烧坏了吧?”
母亲安慰,“让大夫来看过了,一碗药灌下去,再睡一觉,很快就会好。”
意识一半沉入混沌,一半又清晰地感觉到母亲让孟年给他喂药。
孟年动作粗鲁,他在昏睡中皱起眉头,紧接着听见她小声的训斥。
“孟年,你小心点啊。”
孟年诶诶两声,放轻动作。
喝完药,他又睡了过去。意识昏沉间,总觉得有一只小手在他身上作怪,一会儿摸摸脸,一会儿碰碰额头,一会儿又去掰他的手指。
玩得不亦乐乎。
等他醒来时,第一眼便看见趴在他床边睡着的小少女。
十二三岁的姑娘还未完全张开,白白净净的一张脸,略带点婴儿肥,睫毛长翘浓密,像把小刷子。嘴唇微微嘟起,落在腮边的发丝随着她的呼吸起起落落。
一只手虚虚抓着他的食指,力道不大,却让陆埕心间狠狠一颤。
他微动了下,姑娘两道细眉蹙起,缓缓睁眼。眼中朦胧在触及他时烟消云散,化为拨云散雾见繁星般的惊喜。
“你醒了!陆埕,你担心死我了,你知不知道自己睡了……”
“你应当也知,这桩婚事不过是权宜之计,等北夷使臣离京,我们就和离。”
两道声音同时钻进陆埕耳中,一道软声惊喜,一道冷漠疏离。
陆埕垂下眼。
浓密长睫盖住眸底翻涌思绪,他缓缓低声,“好。”
喜床上,少女意外挑眉,抬眼看他。
喜庆红光映入眼中,萧婧华微怔。
印象里的陆埕,平日里穿的除了素色还是素色,玉环配饰从不会出现在他身上。
除开他高中那次,这是萧婧华第二次见他穿这般张扬的颜色。
红色喜袍衬得他长身玉立,连带那张清冷的面容仿佛也添了些许温度。玉冠束发,剩下一半如上好的绸缎垂在身后。袖子下的手根根分明,手背青筋隐显。
背后烛光明亮,萧婧华看不太清他的表情,依稀见那双狭长凤眸里闪烁的微光。
她转开目光,面色稍缓,“多谢。”
这几个月里,陆埕极少得到她的好脸色,沉郁的心瞬间松快了大半,见她头上顶着沉重的凤冠,指尖微顿,忍住冲动,轻声道:“我去唤箬兰箬竹。”
浓稠酒气散去大半,萧婧华终于舒了口气。
脚步声消失在门外,她转了转僵硬的脖子,取下头上发冠。
没多久,箬兰箬竹领着两名抬水的粗使嬷嬷进来。
箬兰眸子转了一圈,没见到陆埕的身影,满意点头。
算他识相。
箬竹快步走近萧婧华,为她脱去烦琐的嫁衣。
累了一日,把身子沉入温热水中,洗去一身的乏累,萧婧华舒服得不由喟叹。
“成亲可真累。”
箬兰附和,“别说郡主了,连奴婢都累坏了。”
箬竹忍笑。
萧婧华抬起半眯的眼,哼笑一声,“行,你们都累坏了,这个月俸禄给你们翻倍。”
箬兰大喜,“好啊好啊。”
换上寝衣,萧婧华打着哈欠走向床榻。
“扣扣——”
房门忽然被叩响,屋里所有人霎时顿住。
陆埕的声音隔着门扉传来。
“我……进来拿东西。”
萧婧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床里,箬竹箬兰飞快放下纱帐。
低头瞧了眼胸前裸露的肌肤,萧婧华拉过被子把自己盖住,朝外面喊:“进来吧。”
陆埕推开门走了进来。
透过半透明的纱帐,萧婧华眼睁睁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抓着被子的手逐渐收紧。
到了床榻旁,陆埕从柜子里抱出一床棉被,折返时目光朝下,不敢乱看,低声道:“我去睡书房。”
萧婧华只留了几个粗使嬷嬷在王府守着她的春栖院,剩下的人全被她带到了陆府。
陆府住一家三口很是宽敞,但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便显得有些许拥挤了。
剩下的空屋子不是住进了人,就是堆了萧婧华的嫁妆,除了书房,别处并无陆埕的容身之所。
萧婧华怔愣中,他已经抱着锦被出门了。
少女呆坐了片刻,旋即飞快躺下。她枕着明显是新做的枕头,沉沉睡去。
……
萧婧华累得够呛,足足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按理来说,新妇第二日该去敬茶,但她和陆埕着实算不上正经夫妻。可即便如此,面对陆夫人,她始终有几分赧然。
“……娘,喝茶。”
萧婧华还没弯身,陆夫人一把拿过她手里的茶盏,爽快地喝了一口,随后拉着萧婧华在身边坐下,从怀里取出红包递到她手上。
“好孩子,快收着。”
萧婧华微怔,“这是……”
瞥着站在一旁的陆埕,陆夫人道:“不用管某些人,当娘的给闺女红包,这不是天经地义的?”
萧婧华笑了,“好,谢谢娘。”
陆旸在一边嚷嚷,“姐,快看看里边有多少,如果有多的,你也分我点啊。”
陆埕双眉皱起,瞪着他冷声训斥,“春闱将近,你不好好在屋里温习,跑出来做什么?”
“啊?”陆旸一副天塌了的表情,“今天还要温习啊?”
“这时不温习,你想等到什么时候?考场上?”陆埕扯着陆旸走了,“趁我这几日在家,给你好好补补课。”
“不要啊——娘,姐,救我——”
陆旸鬼哭狼嚎着被带走了。
陆夫人嫌弃,“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蠢儿子。”
萧婧华忍俊不禁,“阿旸看着,是还有些孩子心性。”
“就这,还想让我去给他提亲呢。”陆夫人撇嘴,“也不知道能不能过了老丈人那一关。”
萧婧华心念一动,“娘知道阿旸和敬国公府六姑娘的事?”
“知道。”陆夫人好笑,“那傻小子回来就和我嚷嚷,说是有心上人了。我想着他若是今年春闱榜上有名,便去替他提亲。若是落榜也无碍,那姑娘还未及笄,三年后正值芳华,年纪正好。”
“那也好。”萧婧华道:“我听筱筱说,她三婶出身商贾,对读书人很是推崇,阿旸若有功名在身,她应当不会拒绝。”
“是敬国公府的三姑娘所说?”
得到萧婧华的肯定,陆夫人大喜,“那感情好啊,让他再沉淀三年正好。”
府中下人虽然够多,但陆夫人还是习惯自己动手下厨。
让孟年给她烧火,陆夫人撩起袖子炒菜炒得热火朝天,怕油烟熏着萧婧华,便没让她进厨房。
萧婧华便在门口时不时和她搭话。
午膳过后,陆夫人又风风火火地去准备回门礼,萧婧华本想让她不必操劳,但见她一脸乐在其中,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学了一上午,陆旸终于从妖魔的爪下逃脱,兴奋地在院子里绕了好几圈。绕着绕着,甚至拉了孟年,让他陪他过几招。
陆埕斜了眼,没再管他。
孟年的身手还算不错,陆旸那三脚猫的功夫根本打不过他,他也有自知之明,一个劲地躲。
没多久,孟年琢磨过来了,这是溜着他玩呢。
他气笑了,抓小鸡似的抓住陆旸要他求饶。
二人的笑声回荡,萧婧华见今日阳光不错,让人搬来椅子在院里看这个月蒲草居的账本。
陆埕没去打扰,从书房里取了木头和刻刀,靠门坐在她不远处,垂首削着木屑。
陆旸撒完欢回来,站在一边看。
看着看着,他忽然开口,“哥,你教我吧。”
陆埕头也不抬,“你学这个作甚?”
“送人啊。”陆旸理所当然道:“六姑娘上次送了我话本,我正愁不知送什么回礼。我看木簪就不错,她若知道是我亲手做的,肯定高兴。”
陆埕动作一顿,眯着眼看他,“话本?”
陆旸笑意僵住,“哈,什么话本?哥你听错了吧?”
“不是我说,你怎么年纪轻轻就空耳?老了还了得?”陆旸倒打一耙,“我看你就是……”
在陆埕冰冷的目光下,陆旸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弱弱道:“你就说教不教嘛。”
陆埕无奈,放他一马,“教。”
陆旸欢呼一声,“我就知道,哥你最好了。”
他转身进了厨房,在柴火堆里找了根木头,端着小凳子坐到陆埕身边,目光亮晶晶地看着他。
陆埕:“……”
看完账本交给箬竹,萧婧华揉了揉微有些酸涩的眼睛。
盯着远处放空片刻,回过神时,低低的轻柔嗓音响在耳侧。
她回头,看见守在房门口的两人。
脚下躺着一小堆木屑,陆埕垂着头,正用刻刀在木头上雕刻。
陆旸挨着他坐,抓耳挠腮的,瞧着很是苦恼,嘴巴动了不停,一会儿问这是什么,一会儿又问那怎么做。
陆埕也没不耐,耐心解释,眉宇间神色极为认真。
萧婧华看着,渐微出神。
“郡主?”箬竹唤她,“起风了,咱们回屋吧。”
这一声将萧婧华叫醒,也惊动了门前二人。
在他们看过来之前,萧婧华急速起身,朝房门走去。
陆旸和她打招呼,“姐。”眼珠子一转,他讨好地笑,“姐,你能不能帮我问问云三姑娘,六姑娘最喜欢什么花?”
他扬了扬手里的木头,双眼完成月牙,“我想刻她喜欢的花样。”
也不是什么大事,萧婧华爽快点头,“行,下次给你问。”
陆旸顿时乐开了花,“姐,你可真是我亲姐啊,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带着寒意的视线从旁射来,陆旸不明所以,悄声道:“哥你瞪我作甚?”
陆埕:“……”
他闭眼,忍声,“你还学不学了?”
陆旸:“学学学,当然要学!”
萧婧华没管这两人的眉眼官司,提步跨过门槛。
“咦。”箬兰忽然道:“陆大人手里这木簪好眼熟,我记得,郡主好像也有一根。”
萧婧华云淡风轻道:“什么木簪?不是早让你扔了?”
箬兰恍然,“是哦,早就扔了。”
门被关上了。陆旸拍开膝上木屑,“哥,咱们继……哥!”
他抓住陆埕的手,急声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没事吧?”
陆埕怔怔垂首。
食指指腹被割了好大个口子,鲜血汩汩往外冒。
“啪嗒——”
血珠连串滴在木屑上,震耳欲聋。
“……没事。”
第75章
晚上用膳时,陆夫人瞥了眼陆埕手上的伤,完全没放在心上,只顾着招呼萧婧华用膳。
陆夫人的手艺很是不错,又有人劝着,萧婧华硬是多吃了一碗。
实在吃不下了,她放下碗。
陆夫人道:“正好这几日阿埕有空,婧华,让他陪你去寺里给王妃上柱香。”
萧婧华顿了顿,思及许久未曾去过承运寺,她点了头,“好。”
散了席,她带着箬兰箬竹在院子里遛弯。
予安今日罕见地和觅真在房顶上晒月亮,两道黑影投下,萧婧华踩着影子,走了一圈又一圈。
箬兰抱怨,“陆府还是太小了,郡主遛弯都走不开。”
萧婧华也不习惯。
往常来时不觉,直到住进来才发现,陆府对她来说的确太小了。
萧婧华安慰,“先忍忍,再过些时日,咱们就住回王府去。”
她在京城房产不少,或者住别院也行。
总归是圣旨赐婚,她若是新婚两日便与丈夫分房而居,那不是公然打皇伯父的脸嘛。怎么也得等阿史那苍离京再说。
或者……将这附近的房子买下来,到时一打通,她带着人搬去隔壁,从外看还是一家,那也挺好。
“咔嚓——”
枯枝被踩踏的声音在夜里分外清晰。
主仆三人齐齐回头。
陆埕的身影隐在黑暗中,银辉落了半身,照过眉眼时,似月下清湖,明净粼粼。
“我回去取衣物。”
萧婧华淡淡颔首,让开了路。
擦身时,陆埕微顿,轻声道:“下次吃不下不必勉强,直接与娘说便是,她不会怪你。若你不嫌我多事,我说也可。”
萧婧华偏头。
男子优越侧脸在月色下若隐若现,他看着她,认真开口,“让箬竹箬兰替你揉一揉,会好受很多。”
萧婧华:“哦。”
气氛就此沉寂。
陆埕抿抿唇,从屋里取出衣物,对萧婧华道:“夜里外边凉,早些回屋吧。”
萧婧华还是不理他。
陆埕:“……我先回去了。”
他走向书房,步伐气馁又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