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
陆埕张了张嘴,话音还未吐露,孟年笑嘻嘻地接过话,“当然有了,可这不是替王妃抄经么?对着王妃的女儿抄,显得更心诚些。”
萧婧华呵一声,“那不如对着我母妃的牌位抄,定无人指责你心不诚。”
孟年:“……”
陆埕默不作声,提笔抄经。
他赖着不走,萧婧华也没办法,随他去了。
二人各抄各的经,箬兰目不转睛地盯着孟年,直把他盯得背后发毛,慢慢挪到箬兰身旁,小声道:“这么看着我做甚?”
箬兰瞪他一眼,揪着他的衣袖把人揪走了。
孟年不敢出太大的声儿,哎哟哎哟地叫,“小姑奶奶,我哪儿惹到你了?哎哎,别拧别拧。”
屋檐上的觅真好奇地把视线移过去,趴在瓦片上津津有味地看着箬兰拧着孟年的耳朵教训。
箬竹失笑摇头,不管这两个幼稚鬼,候在一旁专心为萧婧华研墨。
经书一抄就抄到了天黑,小沙弥送来饭菜,被箬兰折磨一下午的孟年见状,索性把斋饭拿过来和萧婧华凑一桌。
他人活泼,性子又好,逗得姑娘们笑得花枝乱颤,就连予安也罕见地扯了个浅笑。
萧婧华听着,时不时给面子地笑一声。一转眼,陆埕给她舀了碗汤。
“白日里吹了冷风,喝点热的驱驱寒,待会儿让箬竹她们多打些热水,你好好泡泡。”
萧婧华充耳不闻,自己给自己盛了汤,双手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
陆埕挫败地暗叹一声,将被她冷落的汤端过来,一口喝掉。
吃完饭,萧婧华先回了屋。
没多久,箬竹端了盆热水进来,笑着对她道:“陆大人怕您受寒,特地叮嘱我用热水给您泡脚。”
萧婧华没好气,“我是你主子还是他是你主子?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当然不是。”
箬竹走过来,放下木桶,替萧婧华褪去鞋袜,笑道:“奴婢只做有利于郡主的事。陆大人的话若有道理,奴婢自然会听。”
萧婧华撇嘴。
雪白玉足将将触及水面,眨眼间便红了一片,她“嘶”一声,小声抽着气将双足浸入热水。
泡了一会儿,感觉水温渐凉,箬竹便不让萧婧华泡了。
箬兰为萧婧华褪衣,她端着木盆走到外边。
刚走到门口,予安从树上跃下,一把接过她手里的木盆,转身往外走。箬竹愣了片刻,笑着对她的背影道:“谢谢。”
予安微顿,一手把木盆夹在腋下,另一只手抽出对她摇了摇,身影逐渐消失。
箬竹笑了笑,返身回屋,伺候萧婧华睡下。
刚泡完热水,萧婧华浑身都是暖的。她掀开被子一角,闭着眼睛酝酿睡意。
脑海极为清醒,丝毫没有想睡的欲望。
硬生生数了几千只羊,萧婧华终于把自己哄睡了。
翌日清晨,她刚起身,隔壁主仆又死皮赖脸到她院里。
把饭菜一摆,孟年乐呵呵道:“今日我起得早,去拿早膳时顺道将郡主的也给取了,咱们正好一起吃。”
若是陆埕开的口,萧婧华铁定不给他这个面子,可孟年也没做错什么,她只好沉着脸点了下头。
吃到一半,门被人敲响。
“大清早的,谁啊。”箬兰嘟囔一声,得到萧婧华同意后喊道:“进来吧。”
有人从院门外进来。
萧婧华一怔,赶忙把口中的粥咽下,接过箬竹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喜道:“大师怎么来了?”
陆埕极快起身,对来人道:“念慈大师。”
来人长眉如墨,眼尾轻轻上翘,微泛霞色,似春水上漂浮的一点桃花。鼻梁高挺,唇角微扬,素色僧袍毫无点缀,玉骨似的腕上缠着一串佛珠,成为全身上下除白之外唯一一抹异色。
念慈含笑,“听说你们来了,便来见见。”
他从袖中取出一物,交到萧婧华手上,“新婚贺礼。”
萧婧华打开木匣,低头看去。
里头躺着一只平安锁吊坠,那锁由纯金打造,花纹细密繁复,由一朵朵牡丹花组成,花心镶着颗红宝石,瞧着就极为富贵。
将平安锁拿在手心,感受着重量,萧婧华揶揄,“你该不会是把存了小半辈子的银钱都用来给我买这锁了吧?”
“竟被你发现了。”念慈耸肩,“那你和陆大人得同心和好,如鼓琴瑟才能对得起我这么重的心意。”
陆埕诚心相谢,“多谢大师。”
念慈对他温和一笑。
将平安锁放入木匣,萧婧华让箬竹妥当收好,方转头,便听念慈道:“山下活儿多着呢,我就不多留了。”
下一瞬,念慈已快步走出院子,飞速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走这么快作甚。”
萧婧华喃声。
她还有话没问呢。
早膳本就吃得差不多了,让箬兰撤下,萧婧华领着觅真往外走。
没走几步,感受到身后跟来一人,她默了默,“我去送表嫂,你跟着作甚?”
陆埕:“我和你一起。”
萧婧华无语,快步向前。
到了康郡王妃落脚的院子,她正在用早膳,见了两人,忙道:“这么早,你们可用膳了?来人,添两副碗筷。”
“我们吃过来的,表嫂不必麻烦了。”
萧婧华拦住往外走的侍女。
康郡王妃两口吃完,让人把饭菜撤下,随后对二人道:“劳烦你们了。”
“送一道罢了,这有何劳烦的?”萧婧华笑,“再者,表嫂还怀着表哥的孩子呢,表哥不在,我总得尽份心。”
康郡王妃摇头轻笑,“那好,等孩子出生了,必须得让你表哥给你送份厚礼。”
“表嫂说话可要算话。”
“一定。”
说话间,仆从们已将东西收拾妥当。
康郡王妃挺着肚子起身。
她行动不便,萧婧华连忙扶住她往外走。
陆埕跟在两人身后,时刻注意着她们的安危。
微光拂照大地,温度不算暖,太阳半遮半掩地挂在天际,云层透出些许金光。
灵晞山已有几分早春模样,岚烟缥缈间似有烟霞涌动,小径两侧绿荫沾染露珠,清秀可爱。
萧婧华对康郡王妃道:“表嫂慢些。”
“好……”
话音出了半截,陡然消失。
“怎么了?”
萧婧华侧眸。
头转到一半,手上骤然一疼。
康郡王妃紧紧抓着她,脸色“唰”一下惨白,嘴唇失了血色,额上沁出冷汗。
她疼得呻。吟出声,艰难道:“婧、婧华……我可能要……要生了。”
“什么?”
萧婧华大脑一片空白。
后头的陆埕见两人一动不动,快步上前,“怎么了?”
见到康郡王妃疼到说不出话的模样,他脸色大变,“快,扶郡王妃回去!”
仆从们被这一声吼回了神,慌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康郡王妃的婢女手足无措地去扶她,“郡王妃,您怎么样?”
康郡王妃疼得失了力,一半身子压在萧婧华身上,“疼、好疼……”
萧婧华无措地支撑起她的重量,目光下意识落在陆埕身上。
陆埕当即道:“来两个婆子扶郡王妃回房,你,去寻僧人烧热水,越多越好。你,快去给郡王府和长公主府报信。”吩咐完,他对康郡王妃的婢女道:“山下农户多,去找个会接生的来。”
“算了。”瞧那婢女一脸慌乱,陆埕摇头,“你去郡主客舍寻一个叫孟年的人,让他去。”
仆从们好似找到了主心骨,纷纷应声,撒腿就跑。
两个力气大的婆子抱着康郡王妃原路返回。
她攥着萧婧华的衣袖,无法,萧婧华也只能跟着她一起。
汗水在顷刻间爬满康郡王妃的脸,她疼得脸色发白,水眸望着萧婧华,哀求道:“婧华,你救救它,救救这个孩子。”
“这是我和他的孩子,求求你,一定要保住它。”
萧婧华从未见过这般阵仗,着实六神无主,苍白安慰,“表嫂别怕,你和孩子都会没事的,别怕。陆埕已经让人去找表哥了,他很快就来,你别怕……”
婆子匆匆把康郡王妃抱回屋,跨过门槛,萧婧华本不欲进去,谁知康郡王妃竟抓着她不放。
“婧华,你救救它……”
萧婧华急得都快哭了。
她既不是大夫也不是接生婆,怎么救啊。
可这种时候也不能逆着她。
若是表嫂有个什么好歹,她怎么给表哥和姑姑交代。
觅真抿唇,望着萧婧华的袖子,思索着一剑劈开它的可能性。
“别怕。”
沉稳男声落在耳畔,萧婧华惶然抬头。
陆埕深吸气,虚虚握住她的手,随后用力包在自己掌心,“我在。”
第77章
“啊!疼,好疼!”
康郡王妃揪着被面,疼得汗如雨下。
“别让她大声喊叫,会流失体力。深呼吸,放轻松,用热水给她擦拭身子,你和她说说话,让她保持清醒。”
听着外头冷静沉稳的嗓音,萧婧华动了动发麻的脚,握住康郡王妃的手,“表嫂,能听见我说话吗?”
康郡王妃手劲大,抓住她的刹那,萧婧华疼得变了脸色。
觅真见状拉开萧婧华的手,代替她握住康郡王妃。
顾不上疼痛,萧婧华不停和她说话,“表嫂,你再加把劲,孩子很快就能出来了。表哥现在肯定在路上了,说不准都赶不上孩子出生。他一个当爹的这种大场面竟然不在,你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康郡王妃艰难露出一抹苍白的笑,“好……啊!”
“用力。”萧婧华焦急,“再加把劲,这孩子这么乖巧,肯定不舍得折腾娘亲的。”
疼痛席卷全身,康郡王妃已经听不见她的声音了,口中无意识发出痛呼。
听着里头传出的声音,陆埕沉着脸立在院中,转头问赶来的箬竹,“孟年去了多久?”箬竹勉强应道:“快有四刻了。”
箬兰急得快出了满脸的汗,“他骑马去的,也该回来了吧。”
话音甫落,马鸣声骤然响起,惊得鸟雀振翅而飞,四散逃去。
孟年翻身下马,直接一把将马上的婶子抱下来,催着她进屋,“婶子快些,里头正生孩子呢。”
这一路颠簸,婶子面色明显不好,没好气应道:“知道了,催什么催。赶紧给我打盆热水来。”
箬竹立马让人盛上热水。
婶子净了手,脱去沾了灰的外裳,这才进了里间。
她进去没多久,康郡王妃的叫声越发大了,侍女们进进出出,盆里的干净的水变为血水,看得外头的人胆战心惊。
尤其是孟年,一张脸都皱了起来。
他默默靠近陆埕,直叹道:“这生孩子,还真是在鬼门关走一趟啊。”
一抬头,便见陆埕绷着脸,满脸严肃地盯着紧闭的房门,撞了下他肩,孟年不解,“怎么了?”
陆埕涣散的眸光重聚,对他摇头。
孟年更疑惑了。
还想问,里头陡然爆发出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他紧绷的弦一下便松了,脸上露了笑,喜道:“这婶子还真有两下子。”
这么快就生了。
箬竹箬兰快步往屋里走。
还未走近,门便开了。
萧婧华从里头走出来,一脸呆怔,还未回神。
抱剑站在树下的予安见了她的身影,绷直的腰身微松。足尖一勾,将脚下的剑踢了过去。
觅真伸手接剑,对她点了下头。
箬兰朝萧婧华小跑过去,“郡主?”
她仿佛没听见,机械往外走。
陆埕大步迎上,垂首低声道:“没事吧?”
前路被堵,萧婧华愣愣抬头,视线刚落在他脸上,身子蓦地一软。
陆埕眼疾手快把她揽进怀里,温声安慰,“已经没事了,别怕。”
双脚到现在仍在发虚,萧婧华双手都在抖。
她从来不知道,女人生孩子竟然这么可怕。
眼前一晃一晃的,全是血和康郡王妃痛苦的脸。
方才极力压下的恐惧此刻全部漫了上来,她吓得脸发白,抖动的嘴唇失了血色。
可怕,太可怕了。
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事。
男人的轻言细语在耳畔环绕,萧婧华慢慢缓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在陆埕怀里,她眸子微微睁大,雪白玉手放在他胸前,微一用力,毫不犹豫把他推开。
呼吸一口清新空气,萧婧华道:“我先回去了。箬兰,你去和主持说一声,今日我就不去了。”
箬兰:“好。”
迈着虚软的双腿,萧婧华慢慢往回走。
陆埕交代孟年,“婶子的酬金记得结清,你先留下照看,若是康郡王妃无恙,再把婶子平安送回家。”
孟年:“嗐,我做事你放心。”
陆埕顿了须臾,微点头,越过坠在后头的予安觅真追上萧婧华,与她并肩而行。
“还好吗?”
萧婧华不想说话。
陆埕并未打扰,陪她走回客舍。看着她进屋后对箬竹道:“她今日应当被吓住了,我去让小师傅煮碗安神汤,你待会儿看着她喝下。”
箬竹点头,“好。”
驻足片刻,陆埕转身离开。
……
把自己摔进床里,萧婧华呆呆地望着床帐。
眼里仿佛染上血色,脑子里乱七八糟想了许多。
想着想着,就这么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是下午,萧婧华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出神。
她已经预感到晚间入睡有多困难了。
萧婧华痛苦地无声哀嚎。
想睡个好觉,怎么就这么难呢?
在床上赖了会儿,她穿衣起身,推门出去。
院内寂静无声,陆埕独坐石桌,垂首抄经。
世界萧索孤寂,他一身素衣似竹,青翠如翡,清新蓬勃。眉眼淡然,浅黑色瞳孔映着佛经,清澈中透着虔诚。
君子如松,朗植庭中。
被推门声惊动,他抬首看来,眸底似有浅浅涟漪荡漾。
“醒了?”
萧婧华语气不太好,“你怎么在这儿?”
“抄经。”
陆埕扬了扬手中宣纸,对她轻笑,“抄了不少,要查阅么?”
萧婧华沉着脸走到石桌前坐下,恶狠狠地握笔。
笑笑笑,跟谁不会抄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