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不曾遇见宁国公夫人,纪初晴可能不会多想,但结合方才那一面,她怎能听不出这话里的主人公便是自己?
纪初晴忍了又忍,才没当场冷笑出声。
自那以后,她便知这在外人眼里可怜又和菩萨似的宁国公夫人,实则是个自视甚高的蠢妇。
萧婧华听完玩味一笑,“原来,她并不是只针对我啊。”
纪初晴道:“她可能还觉得你之前被……”
猛地停顿,她看向萧婧华。
少女垂眸望着杯中清亮茶汤,抬眸望她,笑着催促,“继续说啊。”
纪初晴抿了抿唇,略过这个话题,接着道:“在她心里,说不准还万般看不上你。”
“何止是心里啊。”萧婧华失笑,“她面上对我的轻蔑都快溢出来了。”
重重放下茶盏,她嗤笑,“方才若非你出现,我非得让她吃吃苦头不可。”
平白无故跑来挖苦一番,真当她萧婧华是好惹的?
纪初晴轻笑一声,“对了,你今日……”
“表妹!”
一声吼叫如平地惊雷,将整个二楼的人都给镇住了,纷纷握着杯盏看向楼梯口。
那里站了个男人,锦衣华服裹住粗壮身材,五官粗犷,肤色并不白皙,发上却不伦不类地簪了朵大红牡丹,走动间木板沉沉作响,众人心惊胆战,生怕楼板被他踩踏了。
见男人往她们这个方向走来,萧婧华靠近纪初晴,“你认识?”
纪初晴脸色发青,“认识。”
“我那杀千刀表妹的夫家表哥,说是武艺高强,年少有为,听说我娘在为我择婿,特地让他上京与我相看。”
“什么?”
萧婧华惊了,脱口而出,“你表妹这么恨你?”
“我也想知道,我究竟怎么碍她眼了,要这么害我。”
纪初晴咬牙切齿。
说话间,那男人已走到近前,见了萧婧华,他眼睛一亮,直勾勾地在萧婧华身上转一圈。
轻佻得令人厌恶。
箬兰忙挡在自家郡主面前,凶恶地瞪他一眼,“看什么看?”
男人目光一闪,故作潇洒地笑,“姑娘生得好看,可不就是让人看的?”
“姑娘莫怪。”
未等箬兰发怒,他作赔,“我这人没什么别的毛病,就是心直口快,若是冒犯了姑娘,还请见谅。”
予安冷冷瞥他。
男人一顿,收了目光,笑呵呵地看向纪初晴,“表妹,你怎么出门也不叫我一声?”
绿衫侍女悄悄挡住自家姑娘的脸。
纪初晴的手放在她肩膀上,轻轻将她推开,维持着贵女的体面,淡笑道:“我何时出门,应当用不着与方公子交代吧?”
“你怎么还叫我方公子?”方代拨开侍女,在纪初晴身边坐下,冲她抛了个媚眼,“咱们两家如此亲近,你直接唤我一声表哥便好。”随着他靠近,萧婧华闻到一股难以描述的味道,像是熏香里夹杂着脂粉气,令她很是不适。
轻捂鼻尖,萧婧华屏气,“我还有事,先走了。”
“别。”
隔着木桌,纪初晴抓住萧婧华的手,眼神乞求。她压低嗓音,“别走。帮我一次,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
能让纪初晴欠她人情,那可是稀罕事。
萧婧华只思索了两息便同意了,“成,这可是你说的。”
她坐了回去,不紧不慢为自己倒了杯茶,动作行云流水,优雅自然。
方代的目光贼兮兮地在她身上打转,“不知这位是……”
“你管我是谁。”
萧婧华浅啄一口,撩起眼皮淡淡瞥他一眼,眸光微冷,倨傲地不可一世。
方代的脸色当即沉了不少。
看在纪初晴的面子上,他并未发作,尬笑着,“这位姑娘的性子倒是挺烈。”
纪初晴喝着茶不语。
萧婧华视他无物,搁下茶盏,“天色也不早了,不如一道用个午膳?”
“好。”
纪初晴起身,对着外座的方代礼貌淡笑,“劳烦方公子让让。”
方代不动,嬉皮笑脸道:“表妹要用膳?听说京城聚香楼甚是热闹,今日我做东,不知表妹可否赏光?”
纪初晴委婉拒绝,“不必了,方公子自行去吧。”
“那可不行,来京城这么久,全靠表妹一家照拂,我怎么也得尽尽心意啊。”
这个无赖!
方代巍然不动,将出路牢牢堵住,她根本无法出去。
除非,她能抛却矜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从桌上跳下去。
纪初晴深深吸气,按捺住满腔怒气,强忍着没发怒。正思索对策,忽听萧婧华干脆利落的嗓音。
“行啊。”
萧婧华站起,“既然这位公子想请客,那我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走吧。”
方代的视线在萧婧华脸上停留许久,又转过去看纪初晴,“表妹也同意?”
虽不知萧婧华想做什么,但出于对她人品的信任,纪初晴还是点了头。
方代满意笑了,“行,那便走吧。”
一行人移步到聚香楼,正值饭点,楼上楼下皆是忙碌的店小二,掌柜的在柜台后噼里啪啦地算着账,见萧婧华进来,连忙扔下算盘,笑着迎来。
“郡……”
见萧婧华对他摇了下头,掌柜的心领会神,笑道:“您来了。”
萧婧华颔首,“还是那个雅间,不过今日的帐……”
她侧身,葱白玉指指向方代,“都算在这位公子头上。”
难得与纪初晴一同用膳,方代自是满口同意,“成,都算我的。”
掌柜的眼珠子机灵一转,笑呵呵应承,“好。”
亲自送萧婧华上楼进了雅间,掌柜的问:“几位要些什么?”
萧婧华随口道:“店里的招牌都给我来一份,再来六碗燕窝,一份佛跳墙、一份黄焖鱼翅、一份八仙过海闹罗汉、一份炒凤舌,雀舌没有,便要鸽舌吧,不能太老,必须要新鲜的。最后再来一碗竹荪肝膏汤。”
她嘴里吐出的菜肴越多,掌柜的脸上的笑意便越深,乐呵呵道:“好,您稍后。”
“等等,六碗燕窝。”方代指了指几人,“要这么多做什么?”
吃的完么。
“她们几个不吃?”萧婧华指着予安箬兰和纪初晴的侍女,理直气壮让她们坐下,随后对方代挑眉,“这位公子家里的侍女,竟然连碗燕窝都吃不起吗?”
对上那张明媚又高傲的脸,方代咬牙,“自然吃得起。”
萧婧华笑了,“行,暂时就这些,下去吧。”
掌柜的应声,“好,我这就去吩咐厨房。”
纪初晴望了眼还没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方代,竟对他生出了些许同情。
这一顿,怕是要让他吃吐血。
但又不是她花钱,等菜上来,纪初晴心安理得用膳。
难得的美味佳肴,不吃白不吃。
一顿饭,勉强算是宾主尽欢。
方代的心思更多放在了两位美人身上,并没怎么注意桌上菜肴,因此,等结账的时候,他惊得嗓子都险些喊破了。
“你说什么?两千两?!”
他一拍桌子,怒道:“一桌菜而已,怎么就要我两千两?!你们莫不是看我好欺负讹我吧?”
掌柜的笑意不变,“这位公子,确实是两千两。”
他“啪啪”打着算盘,“一碗燕窝二十两,公子要的是燕窝中的极品血燕,五十两一碗,六碗便是三百两。凤舌用的是顶级鸽舌,一条便是二两银子,一份凤舌五十条,一共一百两。鱼翅海黄瓜等更不必说,那在京城都是稀罕物,皆是从南方运来的,这海运向来不便宜,因此定价也高,还有……”
掌柜的噼里啪啦算着账,最后道:“一共是两千零五两,抹去零头,一共两千,这位公子,请结账吧。”
方代脸色铁青,还想辩驳,旁边一位男子停了半晌,中肯道:“你这顿饭尽是名贵菜肴,可不得要两千两?”
萧婧华幽幽道:“怎么,方公子付不出这笔钱?若是不成,还是我来吧。”
“不、用。”
方代咬牙,忍痛道:“区区两千两,小数而已。不过我今日并未带那么多……”
掌柜的将他打断,“公子,本店不可赊账。”
方代脸色阴沉,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数了数,心一狠拍在掌柜的面前,“你点。”
掌柜的指尖飞速翻动,笑道:“正好两千,多谢公子。”
方代沉着脸转身就走。
萧婧华目光与纪初晴交汇,无声嘲笑,走出聚香楼。
原想让方代知难后退,出乎意料的是,都坑了他两千两,竟还跟着两人不放。
这是哪儿来的钱多事多的莽汉。
见他不死心,萧婧华拉着纪初晴去了灵翠阁。
望着鎏金牌匾,她道:“怎么,公子是见纪姑娘衣着素净,想为她添些首饰?”
方代痛快道:“成,表妹今儿个无论看上了什么,都算我的。”
他半垂着眼,眸底晦暗。
今日出了这么大的血,这两个小娘皮必须得付出点什么。
第81章 (修)
萧婧华蹙眉望方代一眼,拉着纪初晴进了灵翠阁。
这方代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唇角扬起笑,掏钱掏得很是爽快。
临近日落,纪初晴准备回府,“今日多谢你,这个人情我欠下了。”
萧婧华觑着一旁的方代,“你和他一起回去?”
纪初晴淡淡点头,“就一段路而已,回府我就回后院,他在我爹娘面前不敢放肆。”
因着方代是孙半夏的夫家表哥,且他在纪丞相面前不敢放肆,因此二人虽对他并不满意,但也当寻常亲戚看待。
她这般说,萧婧华便不再多言,“好。”
目送纪初晴登上马车,方代朝萧婧华挥了挥手,悠悠跟在马车后。
箬兰在一侧道:“郡主,我们也回吧。”
萧婧华还是不太放心。方代那个眼神,令她想起了某些不愉快的事,闭了闭酸涩的眼,她道:“算了,跟上去看看。”
予安驾着马车追上去。
行人归家,街上人影稀少,没走多久,便见到丞相府的马车停在路旁。
不见方代身影。
萧婧华暗道不妙,催促予安,“快去看看。”
予安足下用力一蹬跃至相府马车车辕,看了眼昏迷不醒的马夫,猛地推开车门。
“郡主,没人。”
“快去找。”萧婧华急声。
箬兰慌了,“奴婢也去。”
正要下去,忽然一声尖叫响起,接着声音便落下了。
予安眼尾一动,身形敏捷似燕,迅捷往某个方向掠去。
打斗声传来,萧婧华拉住害怕又好奇的箬兰,摇摇头道:“别去。”
箬兰“嗯嗯”两声,不动了。
片刻后,予安的身影出现在巷口。
方代被她拎着拖出来。
头上大红牡丹不知掉去了哪儿,鼻青脸肿的,脸上痕迹看得出是下了死手。
“咦,予安手里那人是谁?”箬兰疑惑出声。
随着予安走近,萧婧华这才发现她另一只手还抱了一人,墨发将整张脸挡住,看不清模样,从虚软无力的手看应是陷入了昏迷。
绿衫侍女搀扶着纪初晴跟在最后头。
萧婧华连忙下车,快速端详她一眼。
衣衫略有凌乱,发髻松散,但精神劲还不错,眼里似装了刀子,锋锐眼风一个劲往方代身上扎。
“没事吧?”
“你来的及时,我没出什么事。”
纪初晴摇头,深吸口气,“我要回府禀报我爹,不把此人投入天牢,我出不了这气!”
“那这是……”
萧婧华指着予安手上另一名男子。
纪初晴道:“他方才想救我。”
萧婧华懂了,英雄救美不成,反倒把自己搭进去了。
“郡主,此人怎么办?”
予安重重扔下方代。
灰尘散开,萧婧华蹙眉撇脸,扬起袖子遮挡,嫌弃道:“送到京兆府去吧。”
予安:“好。”
纪初晴忙道:“不知我家马夫如何了?”
萧婧华看向予安。
后者道:“方才没细看,但尚有呼吸,应当没什么大碍。”
她放下手里的男人走向马车。
车夫倒在车辕上,双眼紧闭,不省人事。
予安伸手检查一番,忽听身后惊呼声骤起。
她猛地回头,只见躺在地上的方代不知何时醒来,撒腿就跑,转眼就没了影子。
予安没追,跳下车辕行至萧婧华身旁。
“车夫是被打晕的,睡一觉就好。”
纪初晴松了口气,“没事便好。方代做下这般龌。龊之事,定不敢再回相府,我现在就回去,让我爹捉拿他。”
她显然气极,眸里染着烈烈怒火。
萧婧华瞥了眼地上的男人,对予安道:“你送纪姑娘回去。”
予安不动,“郡主,属下的职责是保护您。”
“纪姑娘带着马夫和这男子回不去,万一方代半路折回来怎么办?”
萧婧华道:“去吧,你快去快回,我就在此处等候。”
予安蹙着眉头,无奈妥协,“那郡主不可乱走。”
萧婧华点头。
纪初晴郑重道谢,“今日当真是要多谢你了。”
萧婧华摆摆手,不欲与她多说,“快回吧。”
予安二话不说,拎起男子上了马车,将马夫踢向一旁。等纪初晴主仆也上去,她甩着马鞭,“驾”一声,马车疾速冲了出去。
马车眨眼就没影了,箬兰抱怨,“早知道就让觅真也跟着出门了。”
“觅真走了,箬竹怎么办?”
前几日恭亲王得了个庄子,因主家犯事,庄子上的奴仆颇有些刁恶,他原想让汤正德去处理,正好被去请安的萧婧华撞上。见那庄子有温泉,萧婧华来了兴,便讨要了来。
今日箬竹替她去巡视,怕她压不住,萧婧华不仅让她带了一队护卫,还让觅真也跟去了。
“好了,我们在这儿等着就是了。”
萧婧华走向马车。
进了车厢,她从暗格里取了本书,刚翻开一页,余光忽地瞥见角落里的纸鸢。
一直被她忽略的事终于涌上心头。
萧婧华问:“箬兰,我们今日出门,原打算做什么来着?”
箬兰不假思索道:“放纸鸢啊。”
此话一出,她心里咯噔一下,不由看向萧婧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