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汇聚到下巴，成为了一粒晶莹剔透的泪珠。
泪珠里倒映出微弱的烛火。
火光越来越亮，一盏蜡烛正在燃烧，寒风刺骨，烛火摇曳。
烛盏被一个穿着黑斗篷的少女用双手举着，她立于悬崖之上，背上背着一把重剑。
大雪纷飞，鹅毛般的白雪飘进深不见底的悬崖之中，抬头望去，只能看见少女光滑的下巴以及英气的轮廓。
微末的烛光跃然纸上，成为这幅画卷上唯一的光。
它是希望，也是新生。
第43章 大结局上·弑神
近乎深黑的海浪从远方翻滚来, 一层越过一层，孜孜不倦的潮浪拍打着悬崖，崖璧外层的土壤在磅礴的力量下逐渐脱落, 露出光裸的础石。
绕过悬崖, 一座半山高的石雕佛像静静地伫立在内侧。
谁也不知道这座佛像是何时建立的, 自凡人在此建立部落时它已经存在了。
佛像垂头, 一对似笑非笑的眼眸半敛着。
石像底部被百姓打扫得很干净，但由于长期处于潮湿的海边, 佛像自半胸至脖颈攀爬着一层厚实黏腻的青苔。
乌云涌动, 阵阵惊雷落下，从上到下，狂妄地似要劈裂整个天幕。
凡人不知道神灵的事，只知道前这段时日天地动荡，在这片无垠的大陆上他们渺小如同尘埃。
他们是身不由己的浮萍, 是一折就断的草芥。
连日的天灾让他们焦虑不安，他们日夜跪拜在佛像前，由衷地祈祷着灾祸的结束。
“我的神明, 请庇佑你的土地。”
轻唱从匍匐倒地的百姓歌喉中传出。
唱声富有音律却并不好听, 不是因为祭礼的曲调不优美, 而是吟诵者声音嘶哑, 面露恐惧，硬生生的让旋律变得凄厉起来。
“我的神明，请庇佑你的子民。”
他们的吟诵随着大风飘扬, 飘到了红裙少女耳里。
雷声依旧，如昼的闪电代替了被浓稠黑云挡住的日光。
两人站在山顶, 底下就是半山高的大佛和黑蚂蚁般的百姓。
“祂在这里。”
少女肯定地道，她语气平淡, 面容沉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闭上眼，鼻间是潮湿的海风，耳边是海浪声，夹杂着凡人带着惧怕的吟唱。
她睁开眼，里面无波无澜，某一刹那，竟同神无异。
姜梨站在崖前，风勾勒出少女单薄的背，红裙招展，宛若下一秒就要随风飞去。
她正打算下去时，男子温润的嗓音响起，“姜梨。”
她没有动。
“姜梨。”男子温和而坚定地又道一声。
少女扭过头，就在此刻，身后亮起一道闪电，流光映在她的侧脸，照亮了宛如漂亮琥珀的眼。
她抬眸，眼底透亮明澈。
万谭静静地站在那里，好似一尊等待数万年的雕像。
“无论如何，遵从自己的内心。”
他温良地看着姜梨。
那是一种过分的温柔，光是被这种眼神看着就像是被软乎乎的温水包裹，在这样的眼神下，姜梨甚至想就地躺下，好好看看远处的浪潮。
但没有时间了。
她沉默地点点头，轻轻一跃，如同比翼的蝴蝶般落下。
她立于石像头顶。
爬满青苔的石雕佛像一点点裂开，碎石落在海中，惊起滔天巨浪。
百姓惊呼，四散着跑开。
浓浓尘土之后迸发出星星点点的绿，弥漫在整个海沟。
是柳枝抽条的嫩绿，是万物复苏的新绿。
绿席卷在每一个缝隙里，厚重的乌云被驱散，祥瑞的光落在海崖上，百姓们欢呼雀跃，伸手抢夺着绿点，更多的绿落入海水里，绿晕依旧，犹如海里长出了一片萤火虫，惹得鱼群争先恐后地跳跃抢夺。
尘埃散去，姜梨走了过去。
神靠在长榻上，半睁着眼，如同石雕佛像般慈爱地看着底下高呼的百姓。
祂瞥向姜梨，面容慈悲，语气却轻飘飘的，“你看看他们。”
姜梨顺着往下看去，不知何时，百姓们一片片地跪在地上，他们狂热地看向高处，喊声直冲云霄。
神似是被眼前的景象逗乐了。
祂悠悠然站起，贴面的凌乱发丝毫没有影响祂的美貌，反而因此增添了些许真实感。
神走到了姜梨的身后，拉住了她的手。
祂俯身，温热的气息打在她的耳廓上，“同我赴极乐，亦——下地狱。”
无形的神力在这片海崖回荡，瑞泽着万物，神力扫过，让这个枯败的季节显现出春风雨露，鸟语花香的景象。
少女垂着洁白的脖颈，像怯懦的羔羊任由后脖颈暴露给别人。
她的胸口蔓延出一朵金丝的绿花，绿花像是有生命般地攀爬着，很快延伸到下巴。
姜梨下意识摸了摸颈处，微烫带着刺意的神印逐渐完整，一朵靡丽的花印形成了。
神满意地笑着，欣赏着身前的少女。
在上古时期，神剥离了部分的自己，以血肉和神力滋养，这是祂最心爱的杰作，是与祂命运紧紧捆绑在一起的稀世之宝。
祂把放在姜梨肩上的手向旁挪了挪，轻轻覆在花边上，摩挲了两下。
绽放的花瓣延至耳畔，神往旁边走了两步，如同一头新生的小鹿般，新奇地打量着姜梨挺秀的鼻、红润的唇、粉嫩的脸、最后目光定在如玉的耳垂上。
上面有一粒小小的红痣轻轻颤动着，瞧着可怜巴巴的。
神停留许久，目露好奇，不带丝毫欲望地舔了舔。
姜梨侧头避开。
神也不恼怒，祂仔细打量了少女，最后摘下头上的绿冠，放到了她的头上。
姜梨敛眼，长长的黑睫垂着，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块阴影。
她是祂最完美的作品。
姜梨抬起手，一枚绿坠出现在了她的手上，它散发着幽幽绿光，岁月在其上未留下太多痕迹，反而经过沉淀，显得愈加璀璨。
神微微眯眼。
“神君，这是你送我的生辰礼。”少女的嗓音清冽如泉水，不急不缓。
神颔首。
她靠近神，离祂极近，神不解地望去。
晶莹剔透的绿坠化为半掌大的利剑，少女握住底部，直直地插入神的胸膛。
绿点迸飞，那是神的鲜血，起初只是一滴滴，后来一汩汩地从伤口喷出。
祂愕然地望着姜梨。
少女的眼眸宛若融在水里的花骨朵，温情脉脉地微笑，她一手托住倒下的神，半膝跪地，另只手支撑着。
“为什么？”绿晕越来越多，神面无表情，祂只是困惑，歪头道，“我死了，你也会死。”
姜梨没有回答，她半咬着唇，抓住绿坠化成的小剑，用力地旋转，挖掉了一大块肉。
画面并不血腥，那些血肉都化为点点绿光，神的胸膛空荡荡地缺了一块。
神躺在少女的怀里，闷哼一声，眼神漠然：“你不痛吗？”
姜梨已然冷汗泠泠，她的手几乎握不住绿剑，深红色的血从胸口溢出，和红裙融为一体。
很快，姜梨也支撑不住了，她后退两步，倒在旁边，黑发散乱，遮落在她的锁骨上，落在红裙上，落在地上。
“你杀不掉我的。”
神淡漠地道，祂显然也是痛的，但比起痛，祂更好奇姜梨的行为。
“我们一起去偌大的外面不好吗？那里没有时间没有病痛，只有无尽的黑夜。”
神逐字逐句地道，紧紧地盯着少女的侧脸，试图在她的脸上找到某种情绪。
姜梨没有说话，她皱眉捂着胸口，几乎咬碎一口皓齿，此刻的神有多痛，她就有多痛。
许久后，她才平复喘息，缓缓道：“万千生灵怎么办？”
神沉默。
“我问你，他们怎么办？”
“还有，把障眼法去掉。”
少女的声音强硬至极。
顷刻间，无数绿晕染上点点黑斑，原来如梦似幻的场景变得阴郁起来。
原本百姓若隐若现的欢唱变成了撕心裂肺般惊恐的叫声，那些漂亮代表着神迹的黑点落到皮肤上变成了一块块洗不去的丑恶黑斑。
而先前抢夺绿点的鱼翻着肚皮飘到了海面。
神低低地笑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们的生命本就是我赋予的，现在剥夺又如何？”
姜梨忽地笑了，“是啊，就算剥夺又如何。”
她的指尖捏着一枚绿意盎然的仙丹，亦是说半个神丹。
她扭过头，平静地看向神，最后在祂微微放大的瞳孔下轻轻地碾碎。
神丹化为干净的绿沫，随风飘去，那些绿光带着润泽，柔和地拂去凡人身上的黑斑，吞没先前那些泛着黑的绿点，然后继续飘着，飘到世间的每一个角落。
姜梨匍匐地靠近神，脖颈上的金丝绿花在飞速黯淡枯萎。
她的动作越来越迟缓，唯有那双眼像是有火光在燃烧般，亮得惊心动魄。
神动了动，似是想借着仅剩的力量夺回这一切。
姜梨一把扯住神的脚踝，抱住祂，最后趴在祂的胸口处，用绿剑刺进了神的右肩胛骨，把祂狠狠钉在原地。
姜梨含笑，同时死死地按住神的左臂，不让祂挣扎。
少女猛然抬头，那张美丽的面容上沾染着无尽的绿，那是旺盛的绿，有生命力的绿，她一头直顺的黑发落在腰间，与神碧玉般的绿发亲热地缠绕在一起。
外面下起了倾盆大雨。
“睡吧。”
在雨声中，少女的嗓音微不可闻。
神的眼眸一点点灰淡，被压在身下的头发失去了光泽，空气中浮动飞舞的绿点不受控制，随着本能融进万物里。
姜梨沉沉地松一口气，她累极了，身体冷得像是一块冰，雨越下越大，雨水打在身上，引起阵阵寒颤。
她合上眼，睫毛轻抖。
姜梨知道，她将陷入无尽的黑夜里，这一次闭眼就再也不会醒了。
她突然很想睁眼一次，望一望崖顶，是不是有一个人仍站在那里。
但太困了。
就在意识沉沦的同时，一股温柔的水包裹住她，丝丝暖意在四肢游走，最后汇聚到空落落的丹田处。
在这样的温暖中，她睡着了。
第44章 大结局下·终章
这场雨连下了一个月。
大雨滂沱, 带着一种势必要洗刷一切罪恶的气势。
姜梨蓦地睁眼。
她大脑尚未清醒，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
身下是一张柔软的床，她下意识摸了摸腹部, 里面暖洋洋的, 那颗捏碎的神丹修复了, 完好无损得宛若一场梦。
姜梨坐起, 少女的杏眼水润，带着刚睡醒的朦胧。
即刻, 她的眼神便恢复了清明, 因为一滩水正气势汹汹地扑面而来。
姜梨猛地抬手挡住。
那团蓝色的水被冲击力弹到了地上，又弹回到了她的身前。
定睛一看，是那日追逐的蓝团，还未等姜梨开口，怒气冲冲的声音直传耳畔, “你这一觉睡得舒服吧？”
望着少女平静的眸子，蓝团眉毛上挑，黑豆的眼里满是愠怒, “你可知......, ”他用力地吸气吐气, “你可知万谭因你舍弃了自己。”
“他死了。他真的死了, 连片衣角都没留下来。”
姜梨一瞬间僵住了。
神丹在丹田自发地旋转，仙力旭旭地流转在周身，如同温厚的海水。
这是一股十分熟悉的力量, 这股力量原本应令她感到亲切，但此刻的姜梨却很惧怕。
她抬眸向蓝团看去, 眼里透露出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脆弱。
那团水反倒不说话了，他气笑了, 过了半晌才道：“你倒好，什么都不知道，那小子啊，”他咬牙切齿的，“真是对你情深义重，把一切都瞒得好好的，不愿让你有负担，我偏不如他的意。”
“我终于想明白了，明明那么喜欢你，他却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做，原来是在等你自己选择啊。”
“如果你选择和神离开，抛弃世间，他便舍弃自己去拯救万千生灵；如果你选择和神同归于尽——”
蓝团冷笑一声，"他就舍弃自己帮你补全这颗神丹。"
他把牙齿磨得咯吱作响，面颊鼓起，“你还不知道吧，你以为凡间的小沙弥是万谭下凡历劫的一个分身？”
“那可是我从芸芸众生中选出的幸运儿，本来凡间那场火让他难逃一死，是我拉动时间线才救了他一命。”
“与你相识的万谭是年幼时的他。”
蓝团痛心疾首，豆大的泪珠从眼睛里滚出来，他呜咽着：“这臭小子什么都不和我说，好歹培养了他数万年，竟换不来一句真话。”
“他以为自己能处理好一切吗？以这样的方式处理吗？”
蓝团一哭，原本风和日丽的天气变得阴沉沉的，一时间风起云动，竟有暴雨的迹象。
赫然他已经同天地融为一体，真正意义上成为新生的天道了。
他吸了吸鼻涕，控制住情绪，转眼间，呼啸的风声消失，天空重回宁静。
“也罢，”新生天道看向姜梨，“我告诉你这一切是不忍心万谭做了那么多，你却一无所知，在那边逍遥快活地当着你的公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