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之卿道:“这家伙,八百个心眼子。”
***
姬停也在我问出那个问题后,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问道:“你真的忘了,是吗?”
“哪个?”我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我忘记的东西太多了,您可能需要说详细点才可以?但你要是想重新和我开始也不是不行。”
他笑了一声,分明在笑,却看不出悲喜。
“你就当我只是为了照顾战友的学生吧。”
“……那你怎么不照顾艾尔斯?”
我瞧出端倪,皱着鼻子瞅他,“艾尔斯也是谢晏璟的学生,你不会不知道的吧?艾尔斯才是传承师门正道的机甲师,你既然知道我是,谢晏璟不可能不告诉你吧?”
我咄咄逼人,姬停也选择了沉默。
冷暴力不可取! ! !
就在我憋着一口气打算理论的同时,冰洞外,突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声。
“沙沙——哒。”
不是机甲重启的声音。
姬停也微微一变,我们几乎同步靠近了冰洞口,却惊讶地在洞口和机甲的缝隙处发现了一朵,巨大鲜红的,摇曳的玫瑰花。
在皎洁的漫天雪地中,红如鲜血。
世界上再不能找出另一朵这样红的玫瑰。
我抬手去碰,花瓣轻柔地扫过我的手腕。
我还是没渣到有胆子往下看。
“嘶……”姬停也从玫瑰花前站起身,我随声看去,他的手指上多了一丝淋漓的划痕,但也只是刹那,划痕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就如它从未存在过那般。
姬停也平静道:“但疼痛是真实存在的。”
我:“它为什么只刺你?”
“……你真的不知道原因吗?”
“知道,但还是想问一句。”
我觉得我好像笑了,“人性本就反复无常,人若可以一直保持不变,那就不是人了,而我现在就想犯见,因为我现在觉得自己有点愧疚,但愧疚这种负面情绪不该占用我的人生一时一刻,所以,包容包容吧,嗯?上将大人。”
说着,我靠近了他,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吻。要问我为什么吻他?只是想了而已。以另一种刺激的情绪来防止自己被绞进更激荡的感情漩涡中,我的,感情处理方式。
凉凉的,与想象中一样。
浅而淡的吻,但足以使这位上将手中的长枪从手中脱落。
他看着我,周围很安静,风声雪声都静止了。
空荡的冰洞,狼狈的我们。
这里,是从未产生过生命的白寒星,在这小小的冰洞中,只有我们,只有分不出空隙思考其他问题的我们,所有的一切,都在无意识中,产生了点点变化,这个世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产生的新的苦难,新的问题,可我们无暇思考。
这是一场盛大的葬礼。
我送给了艾尔斯一支冰晶玫瑰。
而艾尔斯,还给了我一支……
永恒的玫瑰。
只会将利刺指向他人,从不会指向我的小玫瑰。
是只属于我的,只属于小狐狸的,小玫瑰啊。
“据说这个世界的神明在最初创造人类的时候,在一些人的身上注入了自己的原初血脉,拥有这些血脉的人在死前,会幻化出属于自己的象征物。”
“只是可惜,从来没有人见过幻化的象征物。”
“因为,那只是幻觉,再真实,都不过是海市蜃楼。”
“毕竟,相机可不会记录人自身感官产生的幻觉。”
这不是我和姬停也中的任何一个人发出的声音。
玫瑰凝结,重化冰晶。
“啪啪啪——”
紧随而来的,是掌声。
“这样骄傲的小孔雀,却这样死在了镜头前。”来者拖着长腔,用掌声敲了敲门,他缓缓道,“不觉得,这真的很壮烈吗?”
“尤其是,有人在他的坟墓前,亲吻他喜欢的人。”
“这真是,一出彻头彻尾的好戏啊。”
第116章
即使不用眼睛去看, 我也知道来者是谁。
上将这枚情绪抑制按钮很管用。
Alphta极具攻击性的信息素果然是另一个Alpha的兴奋剂。
情绪被挑起,被压制。
很轻松的一个过程。
“啊哈,”我悠哉悠哉打了个哈欠,将头盔别好,刚睡醒般拎起氧气袋,拖拉着腿走到机甲前,然后目光在洞前人的面上转了一圈——
他似非此世之人。
连最顶级的Alpha都受不了白寒星的严寒,要包上厚重的作战服和头盔,还要戴上氧气袋,傅深却能只身着一身轻薄的灰蓝风衣,内里是仅有一层的白衬衫黑长裤,和,纯黑色连腕露指袖套,以及同款配色的黑色长靴。
银质的饰物装饰点缀在他的身上。
傅深是极繁主义的积极拥护者,脖上是一圈黑色的颈环,他的前臂与小臂上各自戴上了一圈银环, 银链从前臂的银环延伸,镶嵌在小臂的银环上,又从小臂延伸到他中指上的银戒指, 犹如飘扬银翅,腰链也是银质的, 细细密密的小链子在他的身上以一种对称的形式分散开来。
却在上半身处留白,那里,独独戴上了一条坠着莫洛斯头颅的银质项链。
他的足下踏着的正是方才艾尔斯死去时幻化而出玫瑰,这朵巨大的玫瑰凝结在冰洞与悬崖另一边,正好成为了一座玫瑰桥。
道德,一个美好的词。
此世此前,道德像是一件穿在身上的校服,我不喜欢那丑不拉几的版型,但迫于世间规则我会将那件校服牢牢地穿在身上,唯恐被人记过;此时此刻,道德像是一件普通的披风,我可以毫不留念地将其丢弃;此间此后,道德像是一件薄而透的蝉衣,我明明穿在身上,却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于是我认为,对我而言,对我这只客体载物而言:
道德变成了一件[国王的新衣]。
我忽然感到道德底线似乎在无形中又下降了些,刚才还想说自己没有那么渣不敢往下看,但脑海中上蹿下跳的情绪又驱使着我低下头。
我看到,玫瑰绿色、生机盎然的根茎之下,养分来自一具……
尸体。
它的根系盘旋在尸体的表面。
似要吞噬艾尔斯。
“好惨啊艾尔斯,”我眨了眨眼,“所以说,就不要喜欢我不就好了吗?下辈子,别喜欢我啦,我努努力,多做做坏事,争取下辈子不再在这个世界投胎了。”
疯子笑了笑,锁骨晃眼,吊垂在胸前的银质莫洛斯头颅随之颤动,大片肌肤暴露在寒风中却不见异样,他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浑身剧烈颤动,连带着身上的银饰品不断相互撞击着发出“铃铃”的响音。
我打量了一眼他的装扮,诡计多端的男人,就下来和上下一个来回又换了一身新衣服,他花了心思,我是很受用啦,但这样绝冠的模样任凭我摘取,反而没了意思。
比起最后的成果,我更享受的果然还是一步一步慢慢爬上苹果树的顶端,然后将熟透了的果实一把砸烂在泥泞中,最后的最后,我端坐在树顶上,俯瞰着尘世众生将无法再食用的苹果踩踏在脚底,而我,拍拍手离去。
我原先可是好人,变成这样可不是我的错。
要怪啊,只怪这个世界让我变成这样吧。
视线从下颚转移到他的面上,又从他的面上转移到他露出的锁骨,我抱着机甲臂膀,懒懒散散道:“这么久不见,你连呼吸都进化掉了?”
姬停也早已拿起了长枪,以机甲做掩体,直视着那人。
他与反叛军争斗多年,却也是第一次见到那位[老大]的真面目。
于是便也没想到——
“咚——”
“哈哈哈哈!”那疯子笑的也忒大声了,吵到我眼睛了,我戴上氧气袋,随手将快要用完的那袋换给姬停也,推开机甲的阻拦,迈着不紧不慢地脚步踏向他。
傅深笑着从自己的心口处掏出一颗鲜血淋漓的心脏:“阿黎,送给你。”
——啊,这家伙,总能做出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比如,原地大小掏啊。
“我不要,拿走,很脏欸。”我打开头盔上的护目镜,以便于声音能够传播到他那,冰晶立刻落在我的眼睫,沉甸甸的堆成小堆雪堆。
他毫无芥蒂地将那颗心脏塞回胸口,宛若无事发生一样看着我慢慢走近:“是什么让你放弃了与上将回到联邦和我站在一起?”
“怎么,这不是你所期待的?”越走近他,风雪下落的速度越慢,直到靠近他三米处,风雪已然暂停在了我的周围,我抬起眼,雪堆散在眼底。
“阿黎会站在我身边的话……我当然是高兴的,只要这个世界还有一个你存在,这个世界的存在就是有价值的……”他低缓如大提琴的声音慢慢道,“我承诺,世界的天平永远偏向你。”
“扯你大爷的淡。”
——这个世界真有偏向过我?
——开玩笑的好吗?
即使这道承诺是真的,也不过是世界向他的偏爱。
而我,不过是连带。
长这么大我还看不懂这些?
他笑而不语地看向冰洞。
“英明神武的上将啊,他怎么会想到刚刚与自己热吻过的队友会在他专注对敌的那一刻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打晕了呢?”他笑着弯下腰,低头看我,“倒是阿黎,我没想到你现在这么善良……不仅没有直接杀了他,还给他丢了一袋氧气袋,让他能够苟延残喘?”
“你明明知道,联邦的救援飞船马上就要来了吧?”
疯子没有丝毫遮掩地将情报送给了我,仿佛这对于失去信号塔犹如漂浮无依的船员而已并非什么有价值的消息,饶有兴致地想看我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阿黎,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我说要回去你会放我回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阿黎,我相信你还没天真到真的相信我这张嘴,”他笑的整个人都踉踉跄跄的,即将砸落在我的肩膀至上,被我冷漠无情地抵住。
“你说我为什么会留下他啊?”我高傲地昂起头,“你有什么资格管我要玩什么游戏呢?但你说得对,我没那么善良,留下他啊……不会有人觉得《夺走上将的初吻后我与他反目成仇》的戏码没有意思吧?我还挺喜欢他的呢,你可别动他。”
“至于联邦飞船,”我呵呵笑着眯起眼,“仅仅几支救援队而言,打得过你这数万艘飞船吗?是你逼迫我从冰洞走出的,现在又在装什么大善人呢?”
联邦迫于我哥或者别的什么的压力,从战场上抠抠搜搜调下的飞船,打得过反叛军的全部部队,哇塞,什么异想天开绝世美梦。
快让开,轮到我梦了轮到我梦了!
现在这个梦是我的了。
“我当然不会动阿黎的游戏了。”
“现在,走吗?”
他对着我伸出手,而我对此不屑一顾,连瞧一眼都看不上,视若无睹般地经过他,向着那巨大的飞船前行。
“你不会以为我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注意到不过区区3000米外正在收缩镜头的监视器吧?傅深?”在经过他的时候,我猛地抓住了他的头发,将他摁倒在地,他一边笑着,一边随我乐意,被我抓着头发一路拖着走过锋利的玫瑰花瓣,尽管衣衫仍旧人模人样,血液却在不断地从身体上渗出,落在玫瑰之上。
这支玫瑰,像是在哭泣。
我行走在这朵美丽的玫瑰之上,绝艳的玫瑰花下,是深爱我之人的尸体,是为我而死之人的尸体,我将其踩在脚下,犹如踩在自己的尸体至上,癫狂而诡秘。
傅深,他是触碰到了就躲不开的深渊,当你凝视着这个世界的同时,世界之后的深渊也在凝视着你,而我,从最最开始,曾经还是“善良”元黎,早在十几年前,便触碰到了他。
触碰到了,深渊。
深不见底,永远无法逃脱的深渊。
他会永久的,永久的,视奸着,所有人。
我逃走了,逃到了“世界”之外。
逃回“属于我的世界”,却忘了这个世界同时也是“属于他的”。
于是,这颗本该没有生命的星球被迫接受了来自其他世界的原住民,将其容纳在其中,又将我的命运向它拢靠,犹如无人之境,孤立无援。
“开直播,暗算我,不惜一切代价为我罗织罪名。”
“你很好啊,傅深。”
“如你所愿,你做到了傅深。”
“现在所有人手中属于元黎的直播间完美的记录下了这一切。”
“既然世界要我做恶人,那我就摒弃所谓的道德……”
我笑着将人丢进他的飞船,不顾飞船上即将向我扑来的反叛集团,将其重重地丢下,溅起满地碎骨与我散落的道德理智,我冷眼看着我的道德与理智融为一体,最后化为邪恶的理性,又将邪恶的理性与傅深的碎骨揉捏在一起,构建成了真正的我。
他胸前的莫洛斯头颅由于重击,被死死地镶嵌在他的胸腔,更炽热的血混着他心脏的碎片从他的衣领处流了出来。
疯子却只随手捞起身边的碎片,而不顾溅的更远的,仰着头,看着我,等待着我还会说些什么,我嫌恶地皱起脸,吝啬地将话语施舍于他:
“做一次真正的恶人给你们看。”
第117章
但我没想到, 我终究还是低估了这个疯子。
——这满面墙的我的周边是怎么回事啊!
即使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踏入他为我准备好的飞船,我还是被眼前的画面狠狠地冲击到了,不只是是一面墙, 刚进入飞船, 入眼所视之处是一条长长的走廊。
这甚至不该被称为走廊了。
而像是一场盛大的艺术展。
弧形的走道处, 不论我是看前面看左边看右边还是仰头看天花板, 看到的都是我的照片、油画、报纸贴画——甚至有好几处是把我照片放大, 放大, 再放大, 做成了拼图的样式,满满当当地贴满了整条看不见尽头的走廊和看的得到的任意一处。
他连小缝隙都没有放过。
我蹲在衔接处,“这就是你开了这么多架飞船的理由?用来存放我的照片?这么浪费人力物力,亚当拍卖会还会支援你吗?”
疯子在地板上打滚, 滚到了我的脚边,然后看也不看就在我的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人力物力啊,阿黎不知道[恶魔]不用吃东西吗?”
“恶魔在哪里?”我抬起手,看到他就像是刮在我的手腕上,牙齿紧紧镶嵌进我的手腕,大动脉如水枪般喷出大片的血液,我晃了晃,把人晃倒在地,而我的手腕也不能看了,看起来就像是和我的手臂分成了两截。
我伸出另一只手,用拳头在他的胸□□锤,血液从他的嘴角耳朵鼻孔流出, 所谓七窍流血,而我只是冷漠地重复:“恶魔在哪里?这里没有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