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讨好方仕承和吴氏,长大了讨好丈夫和婆母,一辈子净忙着讨好人了。事实是,没有人爱她,那她讨好谁都没用的。
方别霜叠臂趴在桶壁上,思绪和情绪都很乱。
直到腿侧覆上一抹凉意,她垂眸一看,才发现刚才怎么都找不到的小蛇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浴桶内,还顺着她的腰线爬到了她的肩膀上。
它歪歪圆脑袋,轻轻贴上了她的脸。
方别霜觉得它这种触碰笨笨的,可她的心偏偏被这种笨笨的触碰弄得又软又酸了。
这么点大的小蛇,能知道她在难过吗?
方别霜任它亲昵地缠上自己的脖颈,揉着它的脑袋自言自语道:“要是我娘还在就好了。”
那她也不至于有什么心事只能对一条蛇说。
娘亲长什么样她都记不清了。她离世的时候她太小了,才五岁。
被结界挡在院外怎么都进不去的老虬龙后知后觉地问:“……不是,小神君这是为什么啊?”
骑在老虬龙头上盘念珠的小和尚“嘁”了声:“什么为什么。”
老虬龙摸着下巴来回踱步:“他封印早解开了,干嘛还给她当蛇宠?她还未经同意跟他结契了啊,他不该生气吗?怎么人家要找他他就出现啊,俺每回在后面死命地喊他他都懒得搭理俺。”
“说你笨还不承认。他真要是恨她,当初为什么要大发神怒屠灭十万仙魔?”
“嗯?气他们把她杀了,他没法儿亲手杀她报仇了啊!再说了那些仙魔本来就没一个好东西,都想吃了他,不杀留着过年嘛。”
小和尚一脸无语:“想必虬龙仙君至今还孤身一龙吧。”
“小孩子瞎打听什么!”老虬龙面红耳赤地把他从脖子上薅了下来。
“啧。你该不会以为螣馗的神魂真有那么容易触碰到吧?”
“你什么意思?”
“情契能是一个将死之人想跟他结上就能结上的?”
“不然呢!他就一孩子,他懂什么情契啊!”
小和尚对他的智商表示十分同情,示意他俯下身来。老虬龙不明所以地照做了,小和尚老成地拍拍他肩膀,惋惜道:“我都不想说你,螣馗一族有多少是因为满脑子情爱死的,你心里没点数?”
方别霜边玩蛇边洗澡,洗得差不多了就擦身换上干净衣服,捧着衔烛到床上躺下了。
帘子一松,进进出出的丫鬟婆子便看不到床上的情形了。
“我给你取个名字,以后我一叫你,你就出来,好不好?”方别霜揉着它的尾巴,“省得芙雁再说你不如小猫小狗了。”
小蛇睁着晶润的竖瞳,乖巧地吐了吐信子。
衔烛倒想知道她又会给自己取什么名字。
他永远记得自己刚破壳的那日,那时还是仙子的她第一个出现在了笼池外。
仙子神情冷若冰霜,沉默地垂视着他赤.裸的人身,好像很嫌弃。
她转身就走了,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件神云金咒袍。她远远地站着,把袍子丢进了笼池里,衔烛好奇地捡起来,袍子就自动裹紧了他全身。
衔烛讨厌这种被紧束的感觉,笨拙地撕扯着袍子,仙子却冷冷道:“穿好。”
衔烛一直穿到现在。
仙子一直没有为他赐名,直到他跟着翡狸叫她主人,懵懂地追问自己叫什么。
她这才肯再一次认真地看着他,眼神依然冰冷。
她说,叫衔烛吧。
也没说为什么要这么叫。
衔烛不停用脑袋与身体蹭着方别霜的脸颊,失去前世记忆后的她比从前容易接触得多。他想通过这种亲昵的触碰提醒她要把名字要取得认真一点,要独属于他,要说得出理由。
他不怎么喜欢衔烛这个名字,好像根本没什么意义。
方别霜端详它片刻,眼神温柔,让他觉得熟悉又陌生。她忽然笑道:“你是雄蛇还是雌蛇呢?”
衔烛毫无防备地被她翻开了蛇腹。
少女柔软的手指一寸一寸往下探着:“听人说看雄雌要找空腔……”
很快那处被她温热的指腹按住了。
方别霜确定了位置,抓着它不断挣扎纠缠的尾巴,直接使力挤压了一下。
院外吵得脸红脖子粗的老虬龙和小和尚隐约听到结界内似乎传来了一道隐忍到极致了的闷喘声。
第7章
直接凸了出来。
粉粉的,硕长的,两……
方别霜沉默地松开手,明白了。
她安抚地揉揉衔烛的脑袋,衔烛蜷紧身体,躲开了。
他盈白无暇的蛇身似乎整个都透出了淡淡的粉色。方别霜戳戳它:“害羞啦?”
衔烛就是不搭理她。
方别霜越来越觉得它通人性了,高兴道:“我想到给你取什么名字了。”
衔烛盘在枕头上缓慢地蜷动着身体,只将竖瞳转向了她。
“嘶嘶,叫嘶嘶好不好?我一这样叫你,你就出来。”
衔烛身体微僵,片刻后把自己整条蛇都藏进了枕头底下。
方别霜掀开枕头找他,竟然没有,她又好一阵找,抖被子抖凉席,就是找不到。
该不是生气了吧。
小蛇也能有脾气?
气她弄疼它了,还是气她名字取得不够好听?
嘶嘶不是挺可爱的嘛。
衔烛以虚身趴在她枕畔,并未离开。少年面色潮红,呼吸紊乱,胸膛起起伏伏。他怨愤地望着还在一旁翻找他的方别霜,嗓音低颤:“喜欢我,想养我……都是骗我的。”
只是觉得我好玩而已,对吧。
嘶嘶。难听死了,恶心死了,随便一条蛇都可以叫这个名字。
你怎么这么讨厌……
方别霜找累了,不找了,心想它也许是饿了,觅食去了。总不至于因为这点不高兴就离开吧。
衔烛眼睁睁看她吹灭灯,躺下睡了。
没一会儿连呼吸声都平稳了。
衔烛仍未从那异样的滋味中缓过来。他觉得燥热,明知她的躯体更热,还是想要靠近一些。
他显露了实身,大胆地握住她的肩头,拿脸颊和颈部与她相贴。
月光缠绵,他也缠绵。
少年不能理解自己的躯体反应,全凭本能纾解着,白皙如瓷的肌肤上渐渐透出了清浅的粉色。
睡梦中的少女对此一无所知,自以为抱上了一块滑凉的软玉,胳膊还贪婪地搭上了他的腰际。
衔烛一下清醒了过来。
他厌恶地看她一眼,收神离开了溪汀阁。
老虬龙和小和尚跑了半夜,终于在一处山野湖泊中找到了他。
月明星稀,湖水通透,靠岸的大石上趴着一个姿容瑰丽的少年。少年白发披身,发尾水珠滑过他肌理分明的胸膛和腰腹,又滴滴答答没入湖面。湖面之下隐隐绰绰地藏着他粗长的白鳞蛇尾。
蛇尾不安地蠕动着、紧绞着,水浪哗哗。月光反射在蛇鳞上,流光溢彩,华美绝伦。
老虬龙拨开树丛草叶,不敢直视少年神容,垂首跪下了:“神君……”
衔烛枕着自己的蛇尾,懒懒睁眼,润泽的红瞳深处仿佛燃着一团潮湿的火。
小和尚从后赶来,亦难直视神颜,低头紧闭双目,飞速盘摸着佛珠。
“我怎么了。”衔烛冷淡开口。
“您大概是到了情期……”
“什么是情期。”
老虬龙老脸涨红,结结巴巴,小和尚不得不接话道:“螣馗神族……螣馗主万物生衍,其实根本不分什么情期,天性就……再加上已经结了契,情契一旦结成,双方对彼此都有致命吸引力,此番反应属实正常。”
“我讨厌她,恨她,才不会对她发情。”衔烛仰面浸在湖里,白发飘荡开,嗓音散漫,“我只是生性淫.荡而已。”
老虬龙不敢吱声,小和尚不敢点头。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决定退到一边守着去。
刚挪了没两步,少年的声音沉沉传来:“去给我找只十年前的鬼,叶惜莲。”
“十年?恐怕她转世都有九……”
老虬龙锤了小和尚一下,抢过话头道:“俺记下了,就算是抽魂夺魄俺也定会把她揪过来!”
“把她复活。”
老虬龙一呆:“复,复活?”
“嗯。”
衔烛整个没入了湖底,半露在湖面上的蛇尾时不时翻弄起几朵水花。
老虬龙愁得脸都皱了,找鬼不难,关键是阴岁十年的鬼肉身早烂泥里了吧,怎么复活嘛!
几天过去,方别霜越想越觉得那天午晌做的那个梦太蹊跷。
特别是见到两个来府里镇宅的师婆和小和尚以后,她怎么感觉好像在梦里见过这两人?
真是处处透着古怪。师婆不像师婆,和尚不像和尚,老的不护幼,幼的不尊老,每次见到他们不是在拌嘴就是在互殴,弄得府里下人事儿都懒得做了,就爱围在一起看他们的热闹。
虽然心里狐疑,但方别霜要发愁的事太多了,还顾不上这些神神鬼鬼的。
方仕承受了重伤,吴氏当然不好再带她们姐妹外出交游了,苏家听闻后竟要遣二公子来探望,喜得方仕承夫妇嘴都合不拢了。
方别霜倒不至于忧心自己真会被人家看上,苏家是京城望族,皇亲国戚,什么样的国色天香没见过?只怕两家交往越密,方仕承越要动不该有的心思。一旦事发新账旧账一起算,她也要被连累死。
两日过去,姚庭川竟都没再来方府。还是那婆子找前门小厮打听了才知道,原来他自从观音寺失约后就病了,至今未能起身。
也不知道是真病还是假病,反正是指望不上了。
她的小蛇又不见了。她偷偷在院子里找了好几遍,就是找不到。兴许它是真不想被她养着。
事事皆不顺心,方别霜想破罐子破摔了。
干脆她收集了方仕承卖官鬻爵上下勾连、侵吞赈灾款的证据直接找苏家投诚呢?
虽然风险巨大,代价巨大,但至少有机会活下去……
也不是不行。
方别霜越想觉得可行。
这证据不难找,方仕承在吴江县做了十多年的县令,自以为根基稳固,早没了警惕之心,与那些官员豪绅往来的时候几乎不做什么遮掩,想必书信之类的也没有特地销毁过。若能找到那些书信,顺藤摸瓜,定会牵扯出不少人……
只怕那时她要面临新的险境了。但毕竟她在暗处,掌握这些就意味着她掌握了一定的主动权。如果能顺利嫁出方家脱身当然最好,如果不能,这就是她的筹码。
夜里睡不着,方别霜把守在外间的芙雁叫了进来。两人关了门窗,方别霜在一片漆黑里握住了她的手。
听完这些,芙雁当下手脚都冰凉了,低声说她疯了。
“疯了总比死了好。”
方别霜的眸子静沉沉的,映着凛冽的月光,芙雁从中看出了一抹清醒的疯狂。
芙雁回握住了她的手。纵使心中惧怕,她还是愿意与她共谋。
下定决心的这晚,方别霜终于睡了这几个月以来最踏实的一觉。
这世上她谁都无法依靠,除了自己。也唯有完全依靠自己走出来的路,什么样的结果她都能甘心接受。
等少女渐渐入眠,衔烛卧到了她身畔,百无聊赖地捻着她的头发丝玩。
在人间待了几天,有老虬龙和小和尚的介绍,衔烛大概理解了方别霜的生活与处境,也知道她下了一个怎样的决定。
她果然没变。
有仇必报,敢堵上一切去搏一个渺茫的希望。
也还是那么讨厌。
说喜欢他,却给他取那么敷衍的名字。不过想想也是,她从前嫌弃他赤.裸的人身,今世又怎么可能真的喜欢他的蛇身呢。
衔烛仍没有想好该怎么报复她。
不如带她走吧。
褪去她所有凡衣俗饰,把她锁在笼子里……高兴了便去看看,不高兴了便把她彻底忘记。给她取一个敷衍至极的名字,听她喊自己主人,居高临下地看她摇尾乞怜。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衔烛轻贴着少女的额头,缓慢地眨着眼睛。
真不敢想,他竟有一日能走出笼池,这样亲密地贴着她。
晨曦渐浓,方别霜模糊地感觉到帐内似乎飘荡着一阵一阵的微风,吹得她脸上痒痒的。已经不止一次这样了,每回睡醒她都觉得好像有人在偷玩她的头发。
衔烛隐身在侧,还在往她脸上吹气。玩着玩着,少女猛地一下睁开眼,定定地望向了帐顶。衔烛身体微僵,心如擂鼓地与她对视着。
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从她乌黑的瞳仁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但没一会儿方别霜就把视线移开了。
真是奇怪……纱帐无痕,那股撩动她头发的风似乎在刹那间消散了。
衔烛眨眨眼,不高兴地虚搂住了她的肩膀。他就知道,她当然看不见自己。
方别霜揉揉眼睛坐起身,在床边愣了会儿神。她还是觉得奇怪,回身翻翻枕头被褥,试探着唤了声:“嘶嘶?”
衔烛躺在原处,心脏在这一瞬间再次激烈跳动起来。他睁着水亮的红眸望向她,下意识张了张唇。
他可真贱,竟想应下这个名字。
方别霜翻两下就不翻了,也没再唤他。她走到梳妆台前坐下,一边梳弄头发,一边胡想八想。
想了一阵,她与铜镜里的自己对望了,眸中渐渐聚起光芒。生死天定,从今往后不如活得痛快一点吧。只做自己想做的事,谁要给她气受,她就给谁苦吃。
再也不要窝窝囊囊地活着了。
方别霜收拾好心情,又往周围寻了寻。她总疑心小蛇会不会就在这里,只是躲起来了。
真生气了吗?
一条蛇到底能有什么脾气。
方别霜尝试着哄了哄:“你出来好不好,晌午我让芙雁留半只烧鸡给你吃。”
衔烛负手站在她身后,觑着镜子里的她,鼓着腮帮子不搭理。谁稀罕你那点贡品。
“你乱跑,会被人踩死的。院子里还有野猫,你也打不过的。”
衔烛厌烦地别开脸。数万仙魔都为你杀了,你凭什么以为我连只猫都不如。蔑视神,要遭报应的。
“该不是真死了吧……”久无动静,方别霜搁下梳子,自言自语道,“你是最漂亮的小蛇,我最喜欢你了。死了就太可惜了。”
衔烛再度看向镜子,扬了扬下巴。
……哼。
又拿这种恶心的词形容我。
方别霜觉得身后怪怪的,回头一看,什么都没。正要转回身,视线里却闪过了一小道白影。
定睛一看,竟是多日不见的小银蛇缠着椅子上来了。
方别霜惊喜地捧过它,这下不得不信它真听得懂人话了。没想到真是在跟她闹脾气……还挺难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