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玛希柔声道:“莫莉,你瞧是谁来探望你了。”
穿着棉布裙子的女孩进入房间,看到病床上的小伙伴,眼圈儿不禁红了起来,“莫莉,我亲爱的,你怎么样啦?”
玛希悄悄关上房门,给两个孩子留下独处的空间。
莫莉微微睁眼,见到自己的好朋友,苍白的脸上勉强露出一点微笑,“是你呀,莎莉,老实说,我的确不怎么好受,除了头晕,还觉得很寂寞——我一整天都在想你。”
莎莉心里酸酸的,她坐在床边,紧紧握着莫莉的手,承诺道:“我会常来看你的,我保证,真希望可以不用去上学,这样我就能一直待在这儿了。”
两个小伙伴亲密地说了一会儿话。
忽然,一阵眩晕袭来,莫莉痛苦地干呕起来。
莎莉惊慌失措:“怎么啦,莫莉,你怎么啦。”
莫莉呻。吟道:“别说话,也别晃我的床,这床晃来晃去,叫我晕得厉害。”
“我没晃你的床呀。”莎莉害怕极了,她觉得莫莉已经病得开始说胡话了。
莫莉像条搁浅的鱼一样,在床上乱挣乱动,口里颠三倒四地乱喊:“哎哟,我要被晃下去了。哎哟,天和地怎么倒了个个儿?哎哟,我怎么被抛起来啦。”
看到莫莉这个样子,莎莉断定莫莉是要死了,悲伤和痛苦席卷了她的内心,叫她眼眶中充满泪水,她跌跌撞撞地往外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喊什么:“威尔逊太太,威尔逊太太,快来看看吧,莫莉不好啦。”
第35章 玛希被吓了一跳,她提着裙子,急急忙忙跑到莫莉床前,期间甚至摔了……
玛希被吓了一跳, 她提着裙子,急急忙忙跑到莫莉床前,期间甚至摔了一跤。
“莫莉,告诉我, 你到底哪儿不好受?”
莫莉语气虚弱, “这床晃得人头晕, 请让它停下来吧,我实在受不了啦。”
“床没有晃呀。”
“可我确实感觉它在晃,呕——”
玛希定了定神,仔细观察莫莉的脸色, “我想,这并不是因为床在摇晃导致你头晕,而是因为你头晕才产生了床在摇晃的错觉,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将班森留下的药——有助眠的效果,喂给莫莉。
吃下药没多久, 莫莉忽然感到一阵浓浓的困意, 她困倦地打了个呵欠,很快陷入熟睡之中。
“威尔逊太太,莫莉现在怎么样了?”莎莉强忍着眼泪,怯生生问道。
“她睡着了, ”玛希略带歉意地回答,“莫莉现在没有足够的精力和你聊天, 但请你常来看看她,陪她说说话,因为你是她最喜欢的朋友。”
向威尔逊太太道别后, 莎莉漫无目的地走在小径上,不知不觉来到了河边。
这条河是麦卡立什的母亲河, 奔腾的河水将两岸的土地灌溉成肥沃的田野,那些金灿灿的麦田就有它的一分功劳,人们亲切地称之为“麦卡立什的金腰带”。
过去,两个好朋友经常在这儿漫步,她们亲密地说说笑笑,有时可以一连说上一两个钟头,好像永远有那么多说不完的话,有时她们会戴着狗蔷薇做成的花冠,想象自己是两个国家的女王,在这儿举行重要的会晤……
如今,最好的朋友卧病在床,欢乐的时光不复存在,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莎莉再也忍不住了,悲痛欲绝地放声大哭。
“可怜的莫莉,她一定得了什么重病,都病糊涂了,不然怎么会胡言乱语呢?明明床没有晃动,却坚持说在摇晃。听说一旦一个人开始说胡话,她就离死不远了,我的远房叔叔就是这样,说完胡话没过几天就去见了上帝。”
现在想来,玛希的那几句话充满了不祥的意味,多半是因为莫莉时日无多,才嘱咐她常去看看吧。
莎莉脑海中甚至浮现出莫莉葬礼的画面:莫莉双眼紧闭,无知无觉地躺在水晶棺中,周围堆满了悲伤的白玫瑰,永远也不会醒来了——即便呼唤她的名字,亲吻她的脸颊,也永远永远不会醒来了。
她被埋葬在墓园中,一锹一锹的泥土将她掩埋,洁白的大理石墓碑上刻着这样一行字——一个不幸夭折的女孩长眠于此。
葬礼结束后,人们散去,离开,将这女孩遗忘。只有她最亲最亲的人,比如自己,才会深陷悲痛之中,一辈子也走不出来。
这种想象带来了莫大的悲痛,莎莉对着“金腰带河”伸出双臂,嚎啕大哭道:“啊,莫莉我最亲爱的人儿,请带我走吧,别留我一个人在这世上,失去你我又岂能独活!”
就在她说完这句话的下一秒,一股大力从身后袭来,将她扑倒在地。
一个陌生的女孩紧紧按着她,满脸紧张地说:“你——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呀。”
悲伤的情绪被打断,莎莉吸了吸鼻子,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孩。
和村里的大部分女孩不一样,这个女孩打扮得过分体面了。
她穿着丝绸材质的洋装——这可是丝绸!村里的女孩子大多穿的都是棉布裙子,没有谁会在平常的日子里穿这么好的裙子。裙摆上点缀着花里胡哨的缎带,系成了蝴蝶结的样式。头上戴着一顶漂亮到夸张的遮阳帽,上面堆叠着绸缎掐成的花朵,染成彩色的羽毛,以及一圈圈精致的蕾丝花边。
女孩的面孔很陌生,莎莉从来没见过这么一个人,她生气地说:“你是谁,干嘛压着我,快点把我放开!”
女孩紧张道:“你不跳河我就放开。”
“谁说我要跳河了?”
女孩将信将疑,打量着莎莉的脸色,确定她真的不像是要跳河的样子,才不好意思地松开手,“抱歉,看你刚刚那个样子,我还以为你要跳河殉情来着。”
跳河殉情?
多么浪漫的说法。
莎莉又想起病床上的莫莉,不禁流下了悲伤而绝望的泪水,“要是莫莉死了的话,我孤孤单单活在这个世上又有什么意义呢——完全没有,我倒情愿随着她一块儿去呐。”
“你答应过我不会跳河的!”女孩立马警觉地盯着她。
“现在当然不会,要是莫莉死了的话,那就说不准了。”
“莫莉是谁?”
“是我最好的朋友,最亲密的知己,一辈子的姐妹!”莎莉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可她生了病,我怀疑她恐怕要死了。”
莎莉絮絮叨叨地讲述起自己和莫莉的过往,讲述她们初见时就喜欢上了对方,讲述她们一块儿偷偷摸摸看她爸爸的小说,讲述被琼斯小姐罚站时的陪伴……讲述所有珍贵而美好的时光。
女孩听得十分动容,“怪不得她生病了你会这么伤心,真希望我也能拥有这样的友谊。”
莎莉抽泣着说:“你最好别这么想,因为一旦你拥有这么要好的朋友,你就无法忍受失去她,假设有一天她离你而去,你会像我一样心碎的。”
“可是,”女孩纳闷地说,“她只是生病了呀,说不定会好起来呢。”
“她都开始说胡话了,”莎莉心中的痛苦无以言表,“我的远方叔叔说了胡话之后,没多久就去世了。”
“说胡话也不一定会死,”女孩用自己举例,“有一次我也生了病,发起了高烧,妈妈说当时我的额头烫得能煎鸡蛋,一直叽里咕噜说了一晚上的胡话,可现在不还是好好的?”
莎莉看了她一眼,这女孩有张红扑扑的苹果脸,看起来非常健康。
“但愿吧,希望莫莉也能像你一样好起来。
女孩很有经验地说:“要是她的爸爸妈妈没哭,她就一定不会有事儿。”
莎莉回想了一下,忽然发现:威尔逊太太似乎的确没有流眼泪。
这么说,莫莉真的会好起来啰。
女孩的劝解让莎莉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想到自己刚才哭哭啼啼的样子,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她问道:“你是谁,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呀?”
“我叫尤拉,“尤拉友好地伸出手,“尤拉·埃文斯,我爸爸最近回到斯科敦工作,麦卡立什离斯科敦很近,所以我们就搬回了麦卡立什的老房子。”
埃文斯先生是名律师,同埃文斯太太有两个孩子,尤拉·埃文斯和瑞利·埃文斯,一家子原本住在爱丁堡,最近埃文斯先生回到家乡,在镇上开了家律师事务所,于是搬回了麦卡立什的祖宅。
莎莉握了握尤拉的手,向她介绍了自己。
两个孩子很快熟络起来。
她们聊了一会儿天,尤拉问道:“莎莉,你是在村里的主日学校念书吗,爸爸说要把我和瑞利——我的兄弟送到那儿去。”
“是的,”莎莉答道,“麦卡立什的每个孩子都在主日学校上学。”
尤拉关心道:“请问学校怎么样,老师凶不凶,班里有那种特别调皮的孩子吗——我以前的学校就有几个特别可恶的男孩,会在上课时间揪女孩子的辫子。”
莎莉想了想,说:“琼斯小姐有时候很凶,有时候却很温柔,我也说不好她到底凶不凶。至于调皮的孩子,最调皮的当然是佩里·夏普,他没有在上课时间揪过女孩子的辫子,但他同莫莉打过架。”
尤拉顿时忧心忡忡:“居然打女孩,那得是多霸道的男孩啊,万一他也要揍我,我该怎么办呢。”
“哦,不用担心,”莎莉立马叫她放心,“要是你能看到当时莫莉怎么揍的佩里,就不会问出这种问题了,那小子也就嘴上厉害,真动起手来只会被人揍得哇哇叫。”
“对了,”莎莉问道,“你住在哪儿,知道怎么去学校吗?”
“我住在靠近枫林道的那栋房子里,还没去过学校。”
“靠近枫林道的房子……”莎莉努力思索,“啊,是那栋有着暗红色屋顶和浅绿色百叶窗的房子,对不对?”
“没错,就是那儿,不过我妈妈打算把百叶窗刷成白的。”
莎莉真心实意道:“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等我过来接你上学,反正我也要经过枫林道,莫莉没生病的时候我也每天去接她一块儿上学。”
提到莫莉,莎莉的情绪稍微低落了一会儿,很快又在尤拉的劝解下打起精神。
两个女孩子聊了很久,彼此非常投机。
临别时,尤拉郑重拜托:“请你一定要记得来,我会一直等着你的。”
“当然,我不会忘记的。”莎莉答道。
对于小伙伴结识新欢这件事,莫莉一无所知。
这天下午,天气不冷不热,风很清爽,莫莉稍微精神了些,她靠在枕头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窗外,静静等待着。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没看到人影,莫莉沉不住气了,叫道:“玛希,玛希。”
她以为自己叫得很大声,可跟平时比起来,声音其实微弱得多。
不过玛希依旧听到了,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急匆匆赶来,“什么事儿叫得这样大声,想喝水,或者想上厕所?”
莫莉摇了摇头,“我只是想问问现在是什么时间。”
“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一千遍了,”玛希无奈极了,“干嘛这么着急。”
莫莉忧郁地叹了口气:“她怎么还没来呢,按理说已经放学了呀。”
“这才放学半个小时,”玛希说,“你得有点儿耐心,莎莉总有自己的事情,你不能指望她一放学就立刻出现在你面前。”
“可是,”莫莉闷闷不乐地说,“从早上起我就开始想念她了。”
又过了一会儿,窗外的小路尽头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莎莉满头大汗地跑来。
“哎呀,她来了,”莫莉惊喜地叫了起来,“玛希,快看呀,她来了。”
当莎莉出现在莫莉面前时,她还喘着粗气呐,可见这一路一定跑得很着急。
玛希替两个孩子准备好了下午茶:涂满奶油和果酱的司康饼,两块橙子蛋糕,以及一壶甜甜的樱桃汁。
莫莉招呼道:“瞧你这气喘吁吁的样子,吃点儿点心休息一下吧,请原谅我不能起床招待,玛希说我现在还不能起床。”
莎莉观察了一下小伙伴的脸色,觉得她的脸色似乎比之前好一些。
莫莉肯定了她的猜测:“是的,的确比之前好一些,状态好的时候,甚至可以像现在这样靠着枕头坐一会儿。”
“那你最终会好起来的吧。”莎莉关切地问,她真的很担心莫莉的病情。
“唉,”莫莉忧愁地说,“好倒是会好,可谁知道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彻底痊愈呢,真希望早点儿恢复健康,这样就能陪你一起去上学了。这些日子你一个人去学校,一定觉得很无聊吧。”
莎莉咬着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有新朋友尤拉的陪伴,她一点儿也不觉得无聊。
“对了,”莫莉想起一件事,疑惑地问道,“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呀,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吗?我等了很久很久,从放学那刻起就在期待与你见面——病床上的生活糟糕透顶,只有与你见面的时候才能感受到快乐。”
女孩子望着好朋友的眼睛,由衷地说:“真恨不得每分每秒都能与你待在一起,等待的每一秒钟都像一年那么漫长。”
莎莉的良心受到了拷问。
哪里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呢,之所以来得这么晚,只是因为和尤拉多说了一会儿话,
她好像听到良心在谴责自己:莎莉呀莎莉,你最好的朋友卧病在床,你却结交了其他朋友,把好朋友忘在脑后,你可真是个十足的坏女孩。
“莎莉,莎莉?”
莎莉回过神,面对莫莉疑惑的目光,只能含含糊糊地说:“是的,的确有点事情耽搁了。”
莫莉贴心地表示:“如果是很要紧的事,晚一点也没关系,没必要跑得这么着急,我们是好朋友,可以相互体谅。虽然我很想见到你,但这种心情勉强可以忍耐嘛。”
听到这番话,一种浓浓的背叛感油然而生,莎莉觉得自己成了这段友谊的背叛者,顿时羞愧难当。
再看到莫莉卧室墙壁上的挂画——是初次见面时她送给莫莉的那幅画,两个沙漏人手牵着手,咧着嘴笑着,显得很开心的样子。
此时此刻,这幅象征着美好友情的画似乎也透露出一股别样的讽刺,叫她的良心一揪一揪地痛了起来。
莎莉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捱过了这段时光,她像坐在了钉子上面,又像被烈火烤着脚心,时刻煎熬着。
直到莫莉因为精神不济睡了过去,莎莉才灰溜溜地逃出来。
回家的路上,莎莉脚步沉重,心事重重,并不断责备自己:“你这个没有心肝的人,你怎么能背叛莫莉呢,她那么爱你,那么想你,你却光顾着和尤拉说话,一点儿也没想起她。”
再想到刚才莫莉善解人意地叫自己不用着急,莎莉就更加自责了:“让莫莉知道你耽搁的原因是和另外一个女孩子在一起,她会怎么想呢?她一定会生气,一定不会原谅你——将心比心,如果躺在病床上的人是你,你也不会原谅对方的。”
莎莉羞愧极了,她用各种能想到的话指责自己,唾弃自己,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心里稍微好受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