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人小个头矮,努力将油纸伞举到最高,放在主子头上。
斜风细雨中,这位姑娘的背影袅娜动人。
却听见那女子轻笑一声,那声音仿佛在挠着谢危的心。
他若有所感,在店门拿起一把大油纸伞,走出门口。
只见那高挑的女子握住小丫鬟的手,右手将伞往两人中间提着,左手搂住这小丫鬟。缓步向前方走去。
她的伞向小丫鬟倾斜,雨渐渐变大,看她们的背影,像是姐姐在照顾自已妹妹。
雨水落在她的右肩头,溅出一朵朵雨花。
而小丫鬟浑然不觉,叽叽喳喳在同她家姑娘说话。她被护的滴水未沾。
而她家姑娘,右边的肩膀已然湿透。
谢危望着两人的背影,心跳加快。他知道的京城贵女,只有她才会如此不分尊卑。
他狂奔上前,将他的伞打在她的头顶上,挡下了她右边肩头的雨。
而她惊讶地转身,记忆里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晰地出现在他眼前。
谢危心潮起伏,面上却莞尔一笑:“姜雪蕙,你回来了。”
第25章 桂子月中落
姜雪蕙脸上的婴儿肥已然褪去,取代的是一张芳华正茂的脸蛋,明艳大气。
她前额只留点碎发,光洁的额头,纤长的睫毛,眼睛黑如点漆。琼鼻朱唇。
她个头也长高了,站着仰起头便能与谢危对视。
姜雪蕙有些怔忪。她昨日才回到京城,亲友还来不及见,没想到会在这里先遇到谢危。
刚才她在雨中看着小丫头在青砖路上,打油纸伞而来,想起那句现代诗,
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
如今她没见到那样的姑娘。而是遇到丁香一样的男子。
谢危正巧穿着以前她送的淡紫色的衣袍。他撑着伞,静静的凝视着她。
几年不见,他容貌依旧,只是面白如玉,身上褪去了少年感,眼神愈发迫人。
与他同在一把伞下,感觉整个都笼罩在他的威压下,动弹不得。
姜雪蕙被谢危带去了幽篁馆,她坐里间的琴室,手捧着热茶。
茶水里加了新鲜桂花,让茶香多添上一份清幽,她身上换上了小丫鬟从马车带来的衣裙。
两人相对无言,多年不见,连话都不知从何说起。
说他们不熟,有同吃同住共患难那段经历,终归比旁人多几分了解和亲近。
说他们熟,到了京城再无接触,一个在朝堂土林苦心经营,一个在闺阁商海终日奔忙。
如今面对面坐一起,都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还是谢危主动说:“我为雪蕙姑娘斫了张琴。听闻你的琴艺出众,不知谢某可有幸聆听?”
若我说不,你待如何?这话姜雪蕙只敢在心里想想。相比沉默的对视,她还是去弹琴吧。
于是姜雪蕙放下茶碗,随谢危走到琴桌前。待看到里头雕刻的图案,她傻了眼,为何不是梅花图案。
张遮喜欢梅花,因而姜雪宁也爱梅花,她的衣裙发簪都以梅花为主。谢危斫琴,雕刻的也都是梅花。
姜雪蕙问道:“谢大人,这里可有别的琴是您斫的?”
谢危温言道:“有的,你身后的墙挂的都是谢某斫的琴。姑娘看看可有喜欢的,便可拿去。”
姜雪蕙转身一看,墙上挂的琴都是用上等木材制作。
而图案是品种各异的兰花,跳舞兰,惠兰,四季兰等,几乎她家店铺卖的兰花都被他雕刻进去了。
谢危还在她身后说:“梦美人养了几年,前阵子才开出花。
果然花如其名,洁白如玉,清幽淡雅。如同雪蕙姑娘一般。
更没想到,花开了,我与雪蕙姑娘重逢了。可见此花甚有灵性。”
姜雪蕙听着他的话,望着这面墙,感觉自已心跳都错了几拍。
而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走到她身侧,弯腰低头,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地说。
他的声音醇厚低沉,话语间竟带着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暧昧。
姜雪蕙被他的声音和气息笼罩着,简直惊骇非常。这题她不会啊,剧里没有这些台词。
她定了定神,语气淡然道:“我其实不喜欢琴。谢大人无需客气。”
她转过身,不着痕迹移开一步避开谢危,坐到琴桌上。随意弹了一曲《梅花三弄》。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哪怕她指法有些生疏,仍让谢危动容。
他没想到姜雪蕙的古琴造诣如此高,他弹琴二十多年,竟比不上她。
可他心里更多是欢喜,哪怕她胜过自已,他都觉得极好。
只听谢危欣喜道:“雪蕙姑娘琴艺出色,担得起大家之名。
当年谢某自大,竟然在你面前班门弄斧。当年应该求姑娘弹奏,让谢某也能从中学习一二。”
他动容的表情早让偷瞧他的姜雪蕙看的分明。她心情很是复杂,谢危幼时不擅琴,便听他母亲的话,勤学苦练。
他收集琴谱,斫琴,长久便成了琴不离手,爱琴如命。
连那会逃难,都要死抓着琴不放。或许琴对他而言,不仅是不能输的证明,还有母亲教导的记忆。
谁知谢危下一句便说:“想必姑娘听令尊说过,公主的课今年由翰林院接手。不久后,她会挑选伴读。
夫子方面全是翰林院先生怕公主不习惯。圣上有意着选才学出众的女子为公主教学。
先前没听过姑娘弹琴,但有王先生和文先生之言,谢某便提前与圣上推荐了。
圣上会定姑娘为琴课助教,授予女史虚衔,让姑娘不必在宫中长待,却能享受女官俸禄。”
本朝女子都以做女官为荣。有品级的尚仪连皇后失仪都能训诫而不被责罚,在家族中享有很高地位。
因而谢危等同于送姜家和姜雪蕙一份大礼。
今日姜伯游得知此事,已激动地连称此事是家门荣耀。被同僚恭维的快飘上天了。
谢危为了让姜雪蕙从杭州回来,可是费尽心思。他见姜雪蕙脸色沉下来,便知她不喜。
姜雪蕙先是惊呆了,这么大一个雷砸下来。她本就没打算入宫伴读。这次回来不过是围观剧情线的发展。
没想到谢危先斩后奏,将她推入了火坑。可皇命难违,她推不得。
想到此节,再想到自已过往那些黑色记忆,姜雪蕙心头涌出些恶意,狠狠地瞪着谢危。
她勾起嘴角,对谢危道:“大人可知,为何当年我不拦着你拿琴?明明我同妹妹一样,着实厌烦那张琴的负累”
她不等谢危回答,冷声道:“因为山里天气渐冷,我想着若找不到木材,你那把琴总能当柴烧。
我与大人待琴之心不同,只视其为卖弄才艺的工具。不得不日夜对着它,却又厌憎它。
我这心性与大人之品性高洁相违。让我去教琴,岂不是误人子弟。”
她愤而离席,可是谢危抓住了她的手臂,他说:“喜好卖弄的人弹不出你这样的的琴音。”
姜雪蕙抽出手臂,差点要推开他,还是极力忍住了。她说:“雨停了,小女就此告辞。”
谢危在他后头说:“我知姑娘并不喜欢宫内的生活。若不出此下策,谢某压根无法接触姑娘。”
姜雪蕙惊讶地回头,谢危脸上有一丝不自在。
“姑娘知道谢某的秘密,谢某将姑娘放在身边才放心。”
她安静地等他下一句台词,是要挟,利诱或是恐吓?
谢危什么也没说,就这样定定的望着她。
她有些生气,转身离开,他出门相送。两人再无话可说。
姜雪蕙回到了姜府,她在杭州的生意已经在这两年内逐步转移出去,
她精心挑选了管事,制定好了规范的流程,也培养出设计人才。
大伯一家在杭州盯着,而她只需持着干股就能在家收钱。
那些大商行佩服她选品的眼光,因她定的货在海外能比旁人卖出更高的价格。
于是他们商量好,同她家店铺一样,每月请工笔画匠将样品画成册,寄来京城供她选订下季度出海的货品。
这样又有一笔长眼的利润。
这次回来除了围观剧情线,姜雪蕙是打算在出嫁前陪在父母亲身边,尽一尽孝心。
同时也想在婚事上,选个就近好忽悠的夫婿出嫁就好。
若京城形势不妙,便如第一世挑选个外放的进土外放躲风头。
在古代女子不出嫁会让整个家族被非议,她也没打算同古代规则作对。
回来等时局稳定了,姜雪宁定了好人选。她也会出手挑选。
有银钱,田庄,宅子和干股傍身,她底气十足。
只是剧情人物,能不碰则不碰,沈d薛烨之流,肯定是要躲得远远的。
而谢危,她本以为等他与姜雪宁朝夕相处,就不见得会成为她的问题了。
如今谢危的举动,让她很是发愁。
第26章 天香云外飘
姜雪蕙算算剧情线,现在也该知道便宜妹妹是否从第一世重生回来了。
她昨日到家,孟氏激动的哭了,父亲也是眼含着泪,弟弟更是扑到了她身上。
而妹妹一如既往的亲切,看不出任何异状。
明日便是重阳节,清远伯侯府和薛家成国公府同时开的宴席。哪怕她再能隐藏,她也不会放着尤芳吟不管。
到了明日宴请,孟氏体谅大女儿旅途劳累,没有让姜雪蕙同她去诚国公府,她也乐得清闲,在家休息。
到了重阳节,姜雪蕙休息了一天也觉得无聊,晚上便带着护卫和丫鬟出去逛重阳灯会。
毕竟阔别许久的京城,还是有很多可看之处。
然而行至桥上,一位姑娘的灯笼不幸跌落。灯笼的火迅速卷上了姑娘的衣裙。
姜雪蕙毫不犹豫冲上前帮忙踩灭这些火。
那姑娘还摇摇欲坠,差点跌倒,还是她及时扶住了她。
两人真正打了一个照面,都是心生惊叹:这姑娘长的好生俊俏。
两人客气地话别,那姑娘似乎想问她的地址,但是她的身影很快被淹没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
次日,姜雪蕙醒来却发现府里多了一位杏眼圆脸的姑娘,正忐忑不安地搅着身上的衣角。
她心下诧异,很快猜出这是尤芳吟。
尤芳吟小心地同姜雪蕙见礼,讲起昨日的事情。
原来姜雪宁经过了这一世的学习。懂得了用迂回的手段达到目的。
她去了清远伯侯府,客客气气地与尤月等人见礼。
她这辈子的名声非常好,又是户部尚书之女,尤家人十分礼遇她。
后面姜雪宁找了个由头经过水池,及时救下尤芳吟。
她硬说与尤芳吟有旧,又说需要人手,花言巧语哄得尤府放人。
姜雪宁也遇到了公主,还是发生了原来剧情的事情。
但是她没有在尤府大闹,表现又大方得体,带着公主的好感体面地离开。
唯一不同的是,这辈子与她接触较短的燕临没跑去尤府找她,就没闹出流言蜚语了。
姜雪蕙仔细打量着尤芳吟身后的姜雪宁,便宜妹妹那清澈的眼神里,已然饱含沧桑。
姜雪蕙闭上眼睛,皇后姜雪宁还是重生回来了。同她朝夕相处天真烂漫的妹妹,淹没在了过去的时光里。
她再不会用孺慕欣赏的眼光看着自已。取而代之的是疑惑和欣赏,亲近又戒备的复杂眼神。
姜雪蕙的心有些酸涩感,只能留待时间去消化了。
第一世的姜雪宁将所有人的人生搅和的天翻地覆。把姜家拖入宫斗深渊。
如今她重生回来了,融合了这辈子的记忆的她不知又会是怎样的性情,会选择怎样的人生。
不一会,就听丫鬟说崔来仪来访。姜雪蕙皱了皱眉,她心情正不爽,表哥又来了。她还是得去解决这表哥才好。
正要起身,却见便宜妹妹拉住她,期期艾艾地问:“你是要拒绝这表哥吗?别拒绝他好不好。”
姜雪蕙疑惑,姜雪宁解释说:“那个…或许你等一等,日久见人心。将来你能发觉他的好处。”
姜雪蕙不明所以,姜雪宁更是睁大眼睛看她的反应。
见便宜姐姐毫不知情的模样,她挫败地放下手。
她小声嘀咕道:“难道我猜错了。你不是同我一样,从远处回来的?你竟不知崔来仪是…
不不,还是姜家倒了,他对你不好吗?所以你回来了?”
姜雪蕙面无表情喝斥道:“你嘀哩咕噜个什么?不是说要带尤芳吟赚大钱么?你还不快去?”
姜雪宁愣住了。她新融合的记忆里,这辈子的姐姐同她关系很好,但对赚钱更是执着。
曾在权力巅峰,享尽荣华富贵的她同情地望着姐姐,是前世外放的日子太清苦了吗?
导致便宜姐姐对赚钱的事格外关注。
姜雪蕙故作寻常地离开,其实心里也是诧异。
她听这便宜妹妹的只言片语,便可推断第一世姜家唯一躲过祸事嫁给外放进土的姜雪蕙,所嫁之人就是崔来仪。
那她对崔来仪的态度确实要修正一下,得好好想想怎么选择才最有利。
既然选不了感情,那便选择利益。
可去了外院见这表哥,这张脸带着深情出现在她面前。
姜雪蕙嘴角抽搐,忍不了,还是忍不了。让利益什么的随风而去吧。
她上辈子好不容易治好了病,此生不想再陷入内耗的漩涡了。
崔来仪初见姜雪蕙这位表妹,她正给祖母侍疾,容颜憔悴,精神不佳。
崔来仪的母亲对姜雪蕙十分喜欢,一直想亲上加亲。从前便不断写信让儿子去京城游览时要到姜府拜访。
可崔来仪不喜欢让母亲插手自已婚事,从不理会。
直到听说这位嫡亲表妹孤身一人来了杭州,除了姜知府一家,与姜家表妹最近的就是他这表哥。
他对亲戚有几分情义,特意上门到姜府求见。想着万一表妹在杭州有事,他这表哥总要帮上几分,全了亲戚情分。
两人初见,互道了身份和叙了母亲们的情谊,他表明来意,留下书院地址。
姜家表妹反应很是平静,谢过了他,再客套几句,就托词离开。
崔来仪素来受闺阁女子欢迎,虽诧异表妹的态度冷淡,倒也没太介意。
且表妹再漂亮,在美女如云的杭州,绝非稀罕物,也就让他看多两眼,便放下了。
他记着亲戚情分,知道她侍候祖母辛苦,不时派人送药材吃食去姜府。
隔一阵子就派人打听她的情况,给她写信。她没有回信,只托人口头简单表达谢意,似乎不想打扰他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