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弟所言极是。”李甲被柳遇春十分恳切的话弄得感动不已,他握住了柳遇春的手,一时不知应该用怎样的话来感激。
柳遇春笑了笑,站起了身。
“既如此,李兄,这两日我便出去筹些钱,赶在十日之旗到期之前把银子筹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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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了蒙蒙的小雨。
柳遇春撑着伞走在青石板铺成的路上,摸了摸装在胸口的银钱,既觉得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想起这笔银子的用途,心中又忍不住地涌上了涩意。
看着伞外不大却也密集的雨帘,柳遇春摇了摇头,抛开了心头庞杂的思绪。
距离所需要的一百五十两银子只差一点了,想必他今日就可以帮李甲把银子凑齐了。
现在这个时候,自己心头仍然存在的那点别扭的情绪,实在有些卑劣,还是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为好。
思索间,柳遇春已经走到了自己同年的寓所之前,他敲响了门。
“柳兄?你可真是我这里的稀客了。”前来开门的人见到了柳遇春,面上瞬间涌上了欣喜之色,“柳兄快请进来,外面还下着雨。”
见眼前好友的态度如此热情,柳遇春因为刚刚所想的事情而有些僵硬的面色也柔和了许多。
“我便不进去了,伯谨弟。”他拒绝了伯谨的邀请,“从雨中走来,脚下难免泥泞,不太方便。”
“这有何妨?”听柳遇春这么说,伯谨的面上露出了不以为意的神色,上前拉住了柳遇春的胳膊,欲要直接把他拉到自己家中。
“委实不必,伯谨。”柳遇春有些哭笑不得地拒绝了伯谨热情的动作,“更何况我此次前来拜访实是有事相求,之后还有事情要办。”
见柳遇春坚持,伯谨也歇下了邀他进屋的动作,转而关心地问道:“不知柳兄是为何事烦扰,尽可告知愚弟,我必将竭力相助。”
“具体事宜我便不告知伯谨弟了。”这种事情还是知道的人少一些的好,柳遇春开门见山地道:“伯谨,我此来是想问,不知你进来银两可有剩余,若有,可否借我一些银两。”
没想到柳遇春如此单刀直入,伯谨愣了一秒没接上话,之后才反应了过来。
“原来柳兄是在为银两的事情烦心啊,”他脸上露出了些微笑意,似是在为能帮到忙而开心,“我虽然家中并不富裕,可一些银子还是能够拿出来的,不知柳兄需要多少?”
虽然知晓自己交的朋友都是极为仗义的人,可在晚明这个时候,他提出借钱都能得到如此痛快的回应,着实让柳遇春心生感动。
他伸出手,拍了拍眼前人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感谢的话。
“我尚且还差二十两银子,伯谨,待到日后,我一定尽快将钱还清。”
听到柳遇春这么说,伯谨笑了笑,“柳兄,虽然如今世情,大家大都追名逐利,把邓通之物也都看得很重,可我们相处两年,我却是极为信得过你的。”
说到这里,伯谨便看到了柳遇春不自觉变得有些疑惑的神情,心中对柳遇春的好感以及钦佩之意也更多了一些。
现在,像柳兄这般具有古时君子风骨的人,着实不多了。
就连柳兄认为的他们这一群极是“义气”的人,之所以如此表现,也不过是因为,他们义气的对象是他罢了。
他才是真正的那个“义气”的人。
而他,居然认为自己只是个极为普通的学子,认为自己并无什么特别之处,着实让人在钦佩之余,又有些好笑。
“故而,柳兄大可不必着急,这钱,便是不还,也是没什么大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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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杜十娘x柳遇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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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多谢柳弟了。”李甲站在门口,握着柳遇春的手极为真情实感地说道。
“李兄不必多言。”柳遇春淡淡地笑了笑,将手从李甲的手中抽了出来,“李兄,现在距离你告知我的十日之期已经只剩一天了,李兄现在还是尽快前去杜姑娘那里,把事情办妥当为好。”
站在门边,看着李甲渐渐消失的身影,柳遇春叹了口气,心中骤然涌上了浓浓的失落之感。
他摇了摇头,关上了门,也把自己这些天时常会有的别样的情绪抛在了门外。
需要他思考的事情还有很多呢,没必要一直把自己的心神放在这种没有结果的儿女情长上去。
比如说,伯谨因为担心而多给他的那五十两银子。
想到这里,柳遇春再次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心中重新涌上了暖意。
没有想到,这个他之前两年里一直是当弟弟来看的人,现如今居然也如此为了能够更多地帮到自己而想得那么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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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哥们儿,知道你是个对人文历史不感兴趣、只把心思全扑在你的天体力学上的人,可是我也是真的没有想到,杜十娘你都不知道!”
看着自己眼前模糊得看不清楚全貌的人,柳遇春意识到了自己是在做梦。
梦到的还是自己许久不曾回想过的前世。
不过……杜十娘?
这个十分熟悉的名字让柳遇春的心头升起了浓浓的疑惑。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难道是因为自己这段日子太过关心杜十娘,所以梦中都会涉及她?可梦中场景分明是他上辈子时候的事啊,自己那时候怎么可能会知道杜十娘呢?
他的梦境并不因他心中的疑惑而有什么变化,而是一如之前许许多多的梦一样,十分的杂乱无章。
所幸,自己梦中出现的前世的朋友接着这个他感兴趣的话题聊了下去。
“就算你是真不喜欢看这种悲剧爱情故事,可是知道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知道它的大致情节,好让你和学文学的小姐姐聊的上来也绝对是必要的吧。”
他梦中这个说话的人语气颇为戏谑,“也怪不得你自上大学以来一次恋爱都没有谈过,还是一个母胎solo了。”
悲剧?爱情故事?
柳遇春猛地惊醒,心神全都放在了自己梦中那人说的前半句话上。
睁着眼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片黑暗,他努力地想要回想起自己梦中得到的讯息。
随着柳遇春的努力回想,他上辈子那久远的记忆碎片终于渐渐地浮现出来。
他刚刚梦到的,应该是他的那个性格很是爱玩的室友某一次和他开玩笑时说的话,只不过他当时还一心扑在学习上,对室友口中的话题没有兴趣,所以也没有真的对杜十娘的故事有了解。
现在他也只是能够知道,杜十娘似乎是存在于一个故事里的人物,还是个悲剧人物。
好像,还和什么“百宝箱”有关系?
柳遇春有些头疼。
他按了按自己的额角。
若当时的自己知道将来他会碰到这样的情况,他一定会在室友提起那件事情的时候好好了解一下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究竟是个怎样的故事。
所以自己现在应该怎么办?
不单单李甲是自己的好友,那杜十娘更是……
他是绝对不会在知道他们之间可能会发生悲剧的情况下视而不见不闻不问的。
可是,具体应该怎么办呢?
慢慢躺回床上,柳遇春感觉自己的头更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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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上次柳遇春做梦已经过了两天。
眼前的女子姿势极为诚恳地拜向自己,“杜嬍多谢柳公子搭救之恩,来日我夫妇必将重谢。”
柳遇春再次见到了这个在他心中,一举一动皆可入画的人。
更为可贵的是,眼前这个单是外表便如此美好的人,同时还有着极为美好的灵魂。
柳遇春匆匆垂下眼帘,不再看杜十娘,他侧过身,避开了她对自己行的大礼。
“杜姑娘不必多礼,在下也是因感动于杜姑娘用情真挚,不因贫窭而改变心意,这才出手相帮罢了,不足挂齿。”
看来,李甲和杜十娘已经把事情都办好了,他们都已经以夫妇自称了。
柳遇春压下了自己心中不自觉泛起的酸涩,转头看向站在杜十娘身旁的李甲。
“李兄,愚弟自是十分欢迎你们二人赞助寒舍整顿行装的,正好也减些我这屋子的清冷之气。”
匆匆地表露了自己的态度,柳遇春便准备找个由头,暂且离开了:
“李兄,虽说你们只在我这里暂住几日,可我还是要为你们准备些家用物什的,我这边先去置办了。”
他仍然需要一些时间来准备,准备好一个正确的对待杜十娘发态度。
“多谢柳弟,”李甲再次因为柳遇春的行为感动了,“能有柳弟这般好友,真是我此生幸事啊!”
柳遇春勉强对着他提了提嘴角,当即出门去了。
杜十娘看着柳遇春显出了几分仓促的身影,心中染上了疑惑。
她还记得两年前初见柳遇春的时候,他一直摆着一副极为严肃的神情,一点都没有寻常男子见到自己时的惊艳表现——这也让她以为他是那种迂腐古板、看不起自己这个职业的酸儒。
前日听李甲说,是柳遇春帮忙,他才能够将那一百五十两银子凑齐,杜十娘还当自己两年前是不慎走眼看错了人。
可今日……怎么柳遇春他在碰到自己的时候还是那副仿佛她欠了他的钱一样的脸色。
不对呀,就凭他借给李甲那一百五十两银子这件事,他就不是那种视财如命的人啊。
杜十娘百思不得其解。
“公子,”她偏头,难得对着李甲诉说了自己的疑惑,“你说,柳公子是不是并不喜我青楼出身啊?”
“嗯?十娘,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李甲面上露出了惊奇的神色,似乎杜十娘说的话让任很难理解一样。
杜十娘见李甲的面色不似伪装,心头更加疑惑了。
“我见柳公子每次见我面色都极为冷肃,似乎很不乐意见到我的样子。”她抿了抿唇,对着李甲说出了自己的思虑,“所以我想,柳公子如此表现,是不是因为他不喜我出现在他面前。”
杜十娘见李甲因为自己的话脸上露出了笑意,还拉起了自己的手。
“十娘,你大概是想多了,我这柳弟从小到大,不管是在谁面前,面色都是那般,并非是因为针对你。”
可是……我觉得,在面对我的时候,你那位柳弟,面色尤其严肃啊。
感受着李甲带着安慰性质的拍抚,杜十娘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笑着结束了这个话题,“原来如此,那妾身便放心了。”
她和他在一起两年,自然是知晓他很是单纯,有时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傻的性子的。
……届时还是自己亲自询问一下柳公子为好。
无论他心中如何想,他行动上都帮了他们,自己总应该尽量使他满意才是。
若他其实并不喜看到风尘女子,自己也好注意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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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杜十娘x柳遇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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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公子。”
柳遇春看着杜十娘对着他行了个礼。
他垂下眼眸,以防自己心中可能还没有克制好的情绪流露出来,同样回了杜十娘一礼。
“不知杜姑娘此来见我所为何事?”他开门见山,想要尽可能减少他们两人之间的交谈,“莫非是李兄又出了什么问题?”
“公子一切无碍,他今早还出门去置办衣物了。”杜十娘否定了柳遇春的猜测。
在再一次听到柳遇春极为直接的、仿佛下一秒就要下逐客令的语气后,杜十娘仍然觉得他之前能够帮助李甲赎出自己十分不可思议,“是十娘自己有事想问柳公子。”
柳遇春匆匆抬眸看了眼杜十娘,在杜十娘看清他眼底的情绪之前又移开了目光,他继续垂着眸问:“原来如此,不知杜姑娘有何事要问在下呢?在下必知无不言。”
听到柳遇春这么说,杜十娘感觉自己心头感到的那股不对劲的感觉又来了。
自己眼前的柳公子明明表现得十分排斥自己,可他做的事、说的话却又处处表明他十分乐于帮助自己。
她之前还从来没有碰到过如此矛盾的人,这柳公子可真是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实在是琢磨不透柳遇春的想法,杜十娘索性也放弃了琢磨,学着柳遇春的说话方式直接问了出来:“十娘此来是想问,不知柳公子对十娘是何种态度呢?”
什么?
柳遇春被杜十娘的话震惊得忘记了其他。
他倏地抬眸,想看看杜十娘问出的话是不是他所以为的那个意思,却只看到了她极为清澈、毫无杂念地注视着自己的双眸。
果然……因为他心思龌龊,才连这么一句平平常常的话都会误解。
如果她这句话的意思真的是……真的是有些心悦自己的意思,那她也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杜十娘了。
柳遇春因为杜十娘刚刚的那句话而跳得颇为急促的心缓缓恢复了平素的频率。
心思电转只在一瞬之间,在他的表现有明显的不妥之前,柳遇春第三次避开了与杜十娘对视,移开视线看向了别处。
他暗自深吸了口气,好让自己不会因为刚刚的胡思乱想而使他接下来开口说话受到影响,这才说道:“杜姑娘,受柳某愚钝,未能了解杜姑娘话中之意,杜姑娘想知道的柳某对姑娘的态度,具体是指哪一方面呢?”
匆匆撇开视线的柳遇春并没有发现,杜十娘的眼神在他刚刚抬头之后,也不再是等答案的单纯了,而是多了些探究和思索。
她在那风尘之地呆了七年,见过的男人不计其数,接代的达官贵人也有不少,七年之间一直保持着风流领袖的地位,靠的当然不仅仅是这副美艳的皮囊。
她早已将察言观色的功夫练到极致,不管一个人一闪而过的表情有多么细微,她都不会漏过。
这位柳公子刚刚的表情……
不待杜十娘继续思索下去,已经移开视线的柳遇春说的话就让她暂时把那一丝探究抛在了脑后。
“十娘是见柳公子每每在见到十娘之后表情都极为严肃,故而担心柳公子其实不喜见到十娘这种身份的人。”依着柳遇春的意思,杜十娘把话说得更具体了些。
至于自己刚刚不慎察觉到的柳公子眸中很是奇特的神情,还是稍后再说吧。
“柳公子您是十娘与公子的恩人,若柳公子您因家教而反感见到十娘,十娘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一定会尽量注意,避免出现在您面前。”
她面色诚恳地对着柳遇春说道。
柳遇春没想到杜十娘居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自己反感她?这怎么可能?
柳遇春这时候也顾不上自己眼里可能会有没有遮掩好的情绪,顾不上自己的心思可能被发现了。
他直视着杜十娘,十分认真地说:“绝无此事,杜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