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试探着踏出了一步。
……什么都没发生,甚至连本应出现的脚步声都没有。
……所以我到底是死了还是怎样?
继续站着也不是什么办法,我随便挑了个方向,开始在白雾间穿行。这些雾气没有温度,也没有重量,只在蹭过我的胸口时带走了一点微不可察的暖意。
终于,在走了几分钟后,我看见前方的雾气中出现了一抹鲜亮的色彩。而比起熟悉的颜色,更先来到我身边的其实是老旧过时的爵士乐,和质量不好的音响播放歌曲时会发出的沙沙声。
我听见喷泉起伏的声音,孩子们的打闹声,以及硬币被扔进零钱罐里的声音。
在模糊的白色中,它们传出了很远很远,又似乎碰撞到了这个世界的边缘——于是朦胧的回音飘了回来,若有若无地飘荡在雾浪的尾巴上。
这些声音离我很近,可当我望去,却只在白茫茫的世界中看见了一张有些掉漆的木头长椅。
一只红气球正虚虚地绑在长椅中央的扶手上,这里没有风,雾气也卷不走它,更撼动不了它脆弱的身体,于是这只鲜红的气球就更加显眼了。
我并没感到疲惫,倒不如说走几分钟就累可当不了盗贼——但在看见这张长椅时,我还是在短暂的犹豫后坐了过去。
背后冰淇淋车的位置传来了吱吱呀呀的削刨冰声,爵士乐已经换了一首,音响时灵时不灵,于是沙沙的音乐声也断断续续的。
似乎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我的手里就多了一只草莓冰淇淋。
包裹着球体的蛋筒苍白又坚硬,内里柔软的冰淇淋则是诡异的艳红色,仿佛某人的血肉,正挣扎着想要爬进我苍白的手心。
又过了几分钟,雾中出现了另一抹明艳的色彩。
我本能地直起了身。
可那道身影反而越走越近,他轻巧地穿越了模糊的大雾,带着明黄色的披风来到了我的身边。
“咦?”穿着罗宾服和多米诺面具的杰森说,“莉莉?!”
……这是幻觉吗?
……还是我濒死时做的一场梦?
“你怎么在这里?”罗宾似乎相当惊讶,“不对,这里是哪?”
他一边说,一边倒是很放松地坐在了长椅的另一头。
我偏头去看他。
那只半透明的红色气球挡住了他的脸,于是他柔软的脸颊,微乱的黑色发丝和鲜艳明亮的制服都被罩上了一层模模糊糊的血色,像是被淋了一层果酱的奶油芝士蛋糕。
他看起来和死前并无区别,我甚至觉得这个“罗宾”比现实中的杰森陶德还要小一点……
杰森伸出戴着绿色手套的胳膊,懒洋洋地去捞椅子旁的白雾。当他终于将身体探出去了一些,离开了红色气球的范围时,我看见了他红润的脸颊和嘴角的微笑。
……还有他半通明的身体。
我们坐在朦胧的雾气中,那只红气球偶尔会撞到我的肩膀,像是在无声地抱怨曾经的我将它留在了这里,没有将它带回我的住处。
冰淇淋在爵士乐里已经渐渐融化了,腥甜的味道弥漫开来,又渐渐爬进了朦胧的雾中。
“……?”我抬头看了看四周。
“怎么了?”杰森也跟着探头探脑,“你听见什么了吗?”
我确实在沙沙的音乐声中捕捉到了什么诡异的动静。有点像大量的重物同时落地,还伴随着金属断裂的声音——听起来相当危险。
淡淡的痛意从温暖的胸膛中溢出,我皱起眉,摸了摸正在幻痛的地方。
“你要走了吗?”半透明的杰森拽着那只红气球飞了过来,“我来给你带路吧,相信我的直觉!”
“……可我要怎么知道你不是在害我呢?”我喃喃道,“他们都说你已经死了,罗宾。”
“死?”
“嗯,所有人都在猜测你的身份。”我说,“猜你究竟是谁。”
罗宾的后背抖了抖。
“……罗宾就是罗宾!”杰森严肃地说,“就像罗宾的身份只能是罗宾一样!”
“那听起来你干的不是很好啊,”就像之前那样,我随便挑了个方向,开始向那边走去,“蝙蝠侠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带着罗宾去参加黑//帮派对了,他现在都是单人执行任务——听着还挺孤单的。”
音乐声逐渐远去,但那只红气球仍被杰森握在手里,偶尔会撞到我的肩膀。
我一边走,还不忘一边讲蝙蝠侠的变化:“他越来越焦躁了,我上次跟在他后面看了不到一个小时,他都能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给自己的下巴和骨头添上一点生活的难度——”
“——听起来他得赶快打起警惕心!”杰森半是不安半是嘲笑地说,“真没想到蝙蝠侠会这么……呃……疏忽!”他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讲一些有的没的话,多数集中在了管他管得很严的蝙蝠侠身上,还有那些可怕的训练。
他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碎碎念起蝙蝠侠的坏话,如果抛开他半透明的身体来看,场面甚至算得上温馨。
但我不是这样想的。
面前的雾气渐渐变少了,可我完全没注意到这点。
“……那你呢?”我问道。
杰森愣了一下:“什么?”
“你死之前在想什么?”我看向他。
他的脸又被气球遮住了,隔着朦胧的红色和多米诺面具,我突然发现不是“罗宾”变小了……只是我好像……又长高了一点。
而杰森的时间已经停滞了。
他不会再长高,也不会在某个冬天拎着一个装满了各式各样的奇怪道具的大袋子去堆雪人,更不会任由艳粉色的冰淇淋化的满手都是了。
“你的疏忽,你的大意,你的不听指令——”我感觉太阳穴都在一抽一抽的疼,“我告诉过你,不要那么傲慢,夜巡和义警不是游戏——我相信蝙蝠侠也这么警告过你——而你完全没在听!”
雾气似乎停止了翻滚,于是我那尖锐到我自己都没认出的声音回荡在白茫茫的空间里,像是女妖的尖叫。
“我说过很多次很多次——和你打斗的时候,和你意外遇见的时候,和你在窗台上看月亮的时候——我说过你得再小心些!”我感觉视线逐渐模糊,有什么温热的液体顺着我的下巴滑进了衣领里,“鼠女是我,莉莉怀斯特也是我!你为什么没能看出来呢?!”
雾气正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明媚又冰冷的阳光,我被刺得睁不开眼,只能捂着越来越痛的胸口低头喘息。
耳鸣和头疼再次出现,我几乎听不清自己说的话了。
“我不明白……”我说,“你怎么就……就那么躺在了棺木里?我以为韦恩至少能把你养到成年,就像格雷森一样……可你为什么……”
有什么带着腥味的液体从我的喉咙里涌了上来。
阳光越来越刺眼,我感觉自己的手指正在逐渐变得冰冷,早已融化的冰淇淋坠落在地,骨白色的蛋筒和肉红色的冰淇淋溅了一地。
砖块的碎裂声越来越近,我也隐隐约约听见了谁在叫我的名字。
“杰森?”我问道,“你在叫我吗?”
——可当我回过头时,身后只剩下了空荡荡的苍白。
那抹明黄色的披风已经不在这里了。
“……杰森?”
世界一片寂静,无人回应我颤抖的询问。
几秒后,呼唤我名字的声音愈发清晰,于是无色的世界逐渐崩塌,分解,坠落。
我再次睁开了眼。
“莉……莉莉……”头顶的深色砖石被推开,一抹温柔的暖光穿过灰尘,投在了我的眼皮上,“怀斯……怀斯特!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眼熟的绿色长手套扣开了剩余的阻碍。
那些压在我身上,压在我的长发上的建筑碎片骨碌碌地滚到了远处,而站在层层叠叠的建筑废墟上,朝我伸出手的身影是如此模糊,以至于我下意识地反握住了那只熟悉的绿手套。
“……”我用气声问道,“——?”
这是又一场幻觉吗?
可疼痛的胸膛,空气中灰尘的味道,和小石块砸在身边的声音都是如此真实,如此清晰——我因此微微睁大了眼,想弄清楚他的身份。
……如果有那么一点可能,那么一点希望——
那抹明黄色跳进了裂缝之ῳ*Ɩ 间,蹲在了我身边。
而我也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怀斯特,”戴着多米诺面具,穿着罗宾制服的提摩西说,“你刚刚说什么?”
他微长的黑发虚虚地搭在面具旁,正随着他说话的动作一颤一颤的。
……我突然笑出声的行为可能确实吓到了他,至少这个喜欢跟踪蝙蝠侠和罗宾的小孩被蜿蜒的血迹吓得一抖,然后才手忙脚乱地掏出了一堆应急处药品和绷带。
……可我已经没心情去看他慌乱的神色了。
无论是阳光,垂在我手边的明黄披风,还是鼻腔里的血腥味都在离我远去。
不知从何而来的黑色旋涡逐渐吞没了它们,我的身体虽然仍躺在硌人的砖头上,但灵魂似乎在逐渐沉没,沉没,最后淹进了一片漆黑的静谧之中。
第40章 你谁
当一位穿着白衬衫的女郎走进这家灯火通明的酒吧时, 她柔和的面部线条与飘逸的金发瞬间吸引到了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
她踩着粗跟高跟鞋,一边在手机上敲敲打打,一边走向了调酒台。
现在这个时间段, 去舞池里跳舞的比喝酒的要多得多, 调酒师自然就闲了下来, 有人偷偷跑出去抽烟,有人溜进了舞池,于是吧台后只剩下了一位低着头,默默擦玻璃杯的黑发调酒师。
她长得并不起眼,梳着规矩的低马尾,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
“一杯马天尼, ”女郎了一下短裙, 施施然地坐在了吧台凳上, “不要橄榄,我要柠檬皮。”
见这位金发美女坐定, 那几道围着她打转的目光立刻找到了机会,其中一人动作最快, 匆匆上前,坐在了女郎身旁的凳子上。
“和她一样。”来搭讪的男人对沉默的调酒师说。
调酒师抬眼看了看他, 又看了看面带微笑的金发女郎。
男人没有注意到调酒师欲言又止的眼神, 他清了清嗓子, 开展了自己的攻势。
“一个人来的?”他扫过女郎胸前的起伏, “你看起来有些没精神……喝完酒后, 你想不想和我去跳舞?”
女郎笑得更好看了:“哦……你真贴心, 我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呢——我今天解剖了三具巨人观的尸体, 确实相当折磨人。”
“……”男人噎住了,“什么?”
“巨人观的尸体, ”金发女郎拨弄了一下发丝,“想听点细节吗?”
三分钟后,男人捂着嘴踉踉跄跄地跑了,只留笑眯眯的金发女郎,和吧台后沉默倒酒的调酒师。
“现在的好男人可真难找,不是吗?”女郎摸了摸自己腿上的黑色丝袜,“唉,白天要对着尸体叹气,晚上要对着酒杯叹气——诶呀,你做了两杯酒,都是给我的吗?”
调酒师面色微妙地看着她。
“罗宾,”我摘下黑框眼镜,对扭头检查口红的女郎说,“你可以别演了吗。”
提摩西现任罗宾女装中来碰头的德雷克拨了拨他的金色假发。
——从阿卡姆病院终于被炸成了废墟,前来救蝙蝠侠的提姆把半死不活的我从建筑碎片里捞出来,斯特兰奇博士当场身亡而莱克特医生被关进了重建后的阿卡姆里,已经过去了三年。
在一通你来我往的群魔乱舞后,蝙蝠侠带着夜翼和他一开始并不承认的罗宾满世界抓人,花花公子韦恩则十分慷慨地给阿卡姆的重建计划拨了款,确保每一个病人都能感受到牢狱的温暖。
而义警之间的纷纷扰扰与我无关。
毕竟当年的我躺了一个星期才醒——事后得知,我居然还算得上是恢复得比较好的类型。
“真神奇,你居然这么快就能醒过来。”我的主治医生站在病床前,兴致盎然地推了推眼镜,“要知道普通人受了这么重的伤,多半撑不到医院就死了,能撑到的至少也得昏迷半个月才能睁眼……而且你完全没出现任何感染,或者后遗症的症状。”
我说不了话,只能用桌边的纸笔和医生沟通。
【我什么时候能走】
“得再看看,你现在还不能乱动呢。”主治医生上下打量着我,“按常说还得再过一个月,不过你的恢复速度比平常人快上不少……你真不是什么超能力者?”
【……】我面露无语,【不是】
主治医生咂咂嘴:“那你的生命力可真强悍。”
赛琳娜则没受什么大伤,除了轻微骨裂的右臂和几道擦伤,她甚至算得上完好无损——我住院时,胳膊打着绷带的她经常进我的病房溜达,有一次还把卡尼带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