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庄啊,我们露露麻烦你照顾了,你看着她点,这丫头有时候糊里糊涂的。我在泾市也有套房子,待会我把地址发给你,你有时间去看看房子里缺不缺东西,安置好了让露露先住那边。”
宁瑰露听见了,无语道:“小姨,我29了!我不是傻子!”
小姨彪利的烟嗓声隔着电话传出来:“放屁,你92了也是个小孩。”
见宁瑰露吃瘪,庄谌霁颇为忍俊不禁,“好的弘姨,露露在我这您放心。”
“改天弘姨来泾市了请你吃饭。”
“您客气。”
寒暄了几句,弘晓澄又交代宁瑰露:“露露,你想来南岛了随时给小姨打电话啊。”
“好――”
挂了电话,见宁瑰露一脸郁闷,庄谌霁倒是嘴角噙上了笑。
车停在县城狭长的露天市场门口,叫卖的大爷大娘都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个生面孔。
在庄谌霁准备上车的时候,宁瑰露拉住了他手臂。
“嗯?”
宁瑰露朝着市场抬抬下颚:“逛逛?”
第3章
在基地那不毛之地待久了,进了嘈杂纷乱的菜市场都感觉是进城了。
宁瑰露新奇地左瞧右逛,步伐又快,特种兵般猪突猛进。庄谌霁停车慢了一步,一转头就瞧不见人了。
他倒抽了口气。
“老板,这怎么卖啊?”
宁瑰露弯腰对着摊面上的圆镜照了照头顶的宽沿草帽。
小贩操着一口不流利的普通话:“20。美女,你戴着好看,买一顶吧。”
“10块。”她一刀砍掉二分之一。
“不中,这进价都八九块了!”
她开口还要“你来我往”几句,身边“滴”一声,庄谌霁问:“怎么想买帽子了?”
他扫码,她微抬的下颌向他示意:好看么?
他扫一眼,又错开目光。垂下的眼睑无波无澜,语气也平淡:“好看。”
“15块,不行拉倒!”宁瑰露作势要摘帽子。
“好好好,15就15!”
宁瑰露一拍庄谌霁后腰:“付钱。”
男人直了直腰,目光宽和又无奈。
在“微信收款15元”的提示音里,他一亮页面道一声“付了”拔足跟上这两三秒又蹿出去几米远的宁瑰露。
“庄谌霁。”
她握着一个黄里透红的小杏一抛,问他:“吃杏子吗?”
他接住她抛来的杏子,尝了一口,酸得对称的浓眉拧成了一块,“酸。”
“这叫酸杏,健脾开胃,你再尝两口。”
庄谌霁舌尖抵了抵酸得发软的牙龈,矜持而含蓄地看着她,脸上写着拒绝两个大字。
宁瑰露敲敲摊面:“称半斤,谢谢您。”
庄谌霁拎上红袋子装着的半斤酸杏,跟着她继续往市场里走。
过了两侧齐整的路边摊,再往里是条服装街,定位顾客大概是中老年,摆出来的服装一水的深红深褐,款式也是老式的手工制样,矮领、无领、尖领。棉布做的裙子,样式虽过时,摸着手感却软。
她走一路摸一路。庄谌霁觉得那裙子丑,没吭声问她要不要买,怕一问她就真去试衣服了。
现在已经是入夏的时节,市场的小服装店也拿出了夏季款的连衣裙。
庄谌霁生出一种时空颠乱的错觉,在这一块窄旧的巷子里,管中窥豹地瞧见了数十年前的光阴。
宁瑰露摸中了一条白色背心,指腹在棉质的背心上搓了又搓。
她摘下衣架探身向店里问:“老板,这个多少钱?”
庄谌霁悬着的心终于吊死了。神色不显,目光嫌弃地在那老头背心上打个转,心想还不如看上花红柳绿的连衣裙。
“20!”老板说。
宁瑰露摘下衣架,给他撂下两个字:“付钱。”
老板走出来,问她:“美女,你穿还是他穿,要不要拿个大点的码?”
“那拿件新的吧。”宁瑰露把摘下的老头背心又挂上衣架。
趁着老板去翻库存的时间,宁瑰露背着手,老干部似地走进了那窄小的店面里,抬着头打量挂在墙上的衣服。
庄谌霁站在门口,不愿意往里踏足。
顶级的奢侈品牌也要将衣服和图册送到他面前来挑选,再由世界级的设计师上门量体裁衣。
就是最窘迫的时候也没有穿过这样的衣服。
“谌霁哥。”
庄谌霁一听到她叫他,就觉有幺蛾子。他站在店面外负手向里看去。
宁瑰露指着一身老式男西装道:“你来试试。”
庄谌霁:“......”
系着皮质围身裙的裁缝拿着宁瑰露要的背心走出来,见她瞧中了等身模特上的西装,介绍道:“这套是镇店之宝,以前在我们这块男的都来我这买西装,一般人我都不给他做了。”
庄谌霁神色不动,但双腿像敲了钉子,宁死不肯往里迈一步。宁瑰露招招手:“你过来啊!”
见他不动,她走回去拽着他胳膊把他生拉硬拽进了店里:“试试呀,这店又不会把你吃了。”
“这帅哥身材太标准了。来试试,不合身我现在就给你改。”老板说着就摘下了模特身上的衣服,将西装咸菜棒子一样一齐塞到了庄谌霁怀里,指向换衣间,“那边换衣服。”
“挺好的,不用改了。包下吧。”
庄谌霁心里说,回家就扔旧衣回收。
“去试试!”宁瑰露把他攘进了换衣间,一把拉上了帘子。
光线一暗。庄谌霁看看手里的“西装”,苦笑着拉下了外套拉链。
宁瑰露和老板打了声招呼:“老板,你看着他别跑了,我去旁边逛逛。”
帘子拉开了一线,庄谌霁追问:“去哪?”
她一摆手:“隔壁!”
庄谌霁拎着西装外套走出来,正要往外去找人,老板一拍大腿“噢哟”一声,掐了烟,围上来又是称赞又是自得道:“不得了,这衣服和给你定制的一样,别人穿着还有点大了,你穿着么,正正好。”
老板直接上手给他围了一圈腰身,“就是这腰瘦了点,我给你改改。”
庄谌霁让不过,只能抬手皱着眉头让他量了一圈。
老板低头自言自语:“还不到二尺二,这腰咋恁瘦呢?”
“老板,她去哪了?”
“你说刚刚那小姑娘啊,就在隔壁看裙子呢。别怕啊,你女朋友没跑。”
老板调侃了一句。
庄谌霁往外望眼欲穿的目光霎时收了回来,低声说:“不是。”
不是什么?他没有说完。
宁瑰露将草帽做扇,扇着风走回来时,老板已经和庄谌霁聊上了。
老板说:“往后走,有个大祠堂,那里游客多,前几年还有电视台的来拍节目。你穿着我这衣服去玩啊,包你好看。”
庄谌霁的目光落在了宁瑰露身上。她换了身过膝的碎花裙,像80年代的风格,一整块的紫色碎花衬得她那晒成小麦色的皮肤都白了。
“哎呦哎呦,真登对!”老板夸张道,“我在这里这么多年了,就没见过这么俊的人!”
宁瑰露打量着庄谌霁身上那套宽松阔摆的西装,“哧哧”笑了,她围着他转一圈,拍拍他肩膀:“把外套穿上看看。”
庄谌霁无奈,一低头,一挥外套,穿上了上衣。
抱臂欣赏片刻,宁瑰露“啧啧”说:“真像我大伯。”
庄谌霁:“...我去换了。”
“对,你换下来我给你改改。”老板已经拿出剪子,摩拳擦掌。
“不着急,老板,给我俩拍张照片。”
宁瑰露正要点开手机照相。庄谌霁上前一步,先递出了手机:“用我的。”
老板接过庄谌霁的手机,指挥着他们站到巷口:“这里好,你们站在这里,我给你们拍一张。”
俩人并肩站着,宁瑰露戴着编织的草帽,笑得眼睛弯起,而庄谌霁还是那不苟言笑的表情,只能从松开的眉头看得出他现在心情还算不错。
阴雨连绵的天气,狭窄晦暗的巷子,暗淡的光线下是不分明的神情,他们拍下了时隔数十年的一张合照。
“好了,你们看看,怎么样?”
照片拍得实在不怎么样,阴郁的巷道里,只有宁瑰露身上的那条紫裙子是唯一殊色。
庄谌霁眉头又拧了起来。
知道他并不喜欢拍照片,宁瑰露没挑刺,道:“就这样吧,挺好了。”
“怎么突然想要拍照了?”他问。
他衣领歪了,宁瑰露顺手给他拨了下衣领:“人和人之间总是见一面少一面,这次见完,下次不知道又要过几年再见了。”
“你又有别的任务了?”
“没,半个月休假。半个月后我会去机械工业部上任副总工程师,在工大挂职,要忙起来了。”
他沉吟片刻,“以后是常驻京市了吗?”
“或许。”她说得干脆利落,“现在时局稳定,安享太平,哪天有了调动了,还是要走的。”
庄谌霁忽略她后一句话:“你既然在京市,那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
宁瑰露抬手勾住了他肩:“好啊,我在你那叨扰两天,等我回京市安顿好了,请你吃饭。”
他眼底难得地多了几分笑意,“好。”
饼画下了。宁瑰露拍拍他肩膀,露出真面目:“去结账吧。”
庄谌霁在她胳膊攀上来之前,先低下了肩膀,此时才又直起了身,语气愉悦:“好。”
回程路上,宁瑰露盯着庄谌霁,看一眼就忍不住地笑。
“很奇怪?”他低声问。
她倒退着走,仔细端详庄谌霁这一身装扮。
宽松的灰色西装,是八九十年代流行的款式。穿在他身上,像电影里下乡来支教的男青年。
“好看。”她违心地说,“像个新郎官。”
听出她在揶揄自己。庄谌霁脸上那淡淡的高兴收敛了,抿着唇,肩膀也塌下。但是奇异地是耳根子顺着脖颈一截儿红了,藏都藏不住。
宁瑰露偏头瞧着,毫无情趣地道:“你脖子怎么红了?过敏啊?”
庄谌霁腾出手来扒拉了她一下,将她转回身,语气硬邦邦说:“看路。”
第4章
抵达泾市已是一天后,人困马乏。
和庄公馆的管家及保姆阿姨打了个照面,吃过午饭后宁瑰露回房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醒来时感觉脸颊旁湿湿的,她擦擦唇,发现睡得太熟,竟然连什么时候淌了一枕头口水都不知道。
近三十岁的人,睡觉还流口水,实在有辱斯文。
宁瑰露睡不着了,爬起来拆了枕套、枕芯,想着拿下去烘干。
谁料走到楼下,却瞧见庄谌霁已在餐桌旁就坐,一大早就在喝茶看书。
她掉头就想往回走。庄谌霁已经听到了动静,先她一步道:“早。”
“早。”
躲不过,她转回头,光明正大往洗衣房去。
洗衣房是后。庭独立出来的一间阳光房,组合的四台洗衣机及烘干机做了遮阳设计。鉴于晒衣服一行为的多有益处,虽有烘干机,房内依然做了两根极简的晾衣丝,丝上晾着那套不入流的乡镇西服、紫色连衣裙和白色背心。
今日大晴,清晨雾气消弭,烁眼的阳光倾洒,透过玻璃房的折射在地面上打出一片洁白的光影。
房子里有柔顺剂的清香,风从敞开的折叠推拉门外吹进来,吹得晾晒的衣物“哗哗”作响。
处理家务的阿姨瞧见她在琢磨烘干机的功能,走进来问:“宁小姐,是要洗什么吗?”
声音透过后院的窗传进来。庄谌霁的心思已经不在《通信技术》杂志里。
他放下茶杯,攥着杂志握在身后,缓步往后院去。
宁瑰露睁眼说瞎话:“昨晚太热,枕头捂湿了,换下来洗一下。”
阿姨有所迟疑:“可是昨晚,开了空调的呀。”
宁瑰露说:“我睡前关了。”
阿姨还是从她手上争过活:“宁小姐,你放着我来收拾就好。这些事怎么能让你来做呢?”
“那麻烦了啊。”
宁瑰露打算去吃早餐,一回头发现庄谌霁站在门口看着她。
在他开口问之前她先倒打一耙:“你们泾市太热了,还没有在西北凉快。”
他略有无奈:“那是高原,这里是沿海。”
她决定翻过这页,一挥手:“今天早上吃什么?”
他矜持地娓娓道来:“班尼迪克蛋配龙虾尾,松露煎蛋卷配黑松露,可颂三明治牛排和一盅金骏眉。”
宁瑰露眉头一拧,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东西:“能说点人听得懂的吗?”
他矜持地忍下了一个白眼:“鸡蛋松饼,蛋卷,牛肉和茶。”
宁瑰露落座,体验了番资本家的腐朽生活方式,尝完后的感受是“嘴巴里淡出鸟来了”。
她把“班尼迪克蛋配龙虾尾”的鸡蛋松饼囫囵吃完,抽了张纸擦了擦手,问:“有面吗?”
“宁小姐要吃什么口味的面?”厨师出来问。
“您会做打卤面吗?”
厨师面露为难。
“揪片儿呢?”
厨师无助地望向庄先生。
宁瑰露叹气:“那就清汤面,卧个煎蛋,给您添麻烦了。”
“您客气。”厨师忙回了厨房下面。
管家递来了一杯茶。茶面上飘着一点茶毫。
宁瑰露吹了吹,尝了一口。上好的金骏眉,甜里透香,入口回甘。她啧叹一声,神清气爽。
“你今天不忙?”她看向庄谌霁。
他手里还捏着那本杂志,已经半晌没有翻动,待她看过去,他目光才不紧不慢落在书页上,慢条斯理翻过一页:“九点去公司。”
“年纪大了果然起得早。”她啧啧。
庄谌霁说:“年纪小的七点也起不来。”
他回敬了个彼此彼此。
宁瑰露分辩一二:“我是昨天中午睡的。”
他道:“我也是。”
不分伯仲,鸣金收兵,短暂休战。
“今天有安排吗?”他问。
她说:“去见个朋友。”
“我认识?”
他倚靠着椅背,手上杂志又潦草翻过一页。
“认识。”
“谁?”
宁瑰露吹吹茶汤:“私人安排,不便透露。”
他一哂,“那晚上在家吃还是在外吃?”
“看情况,不回来的话会和你说。”
他的目光还停留在第一行文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