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贴着我的耳边温声道,「一旦大功告成,还望陛下别忘记我们当初的约定。」
「孤记得,不过一个孩子罢了。」我别开脸,隔出些距离。
「那我等着陛下的好消息。」
临出门时,我故意丢下一句,「孤竟不知,原来苏卿如此喜爱孩童。」
待走出不过三步,殿内便倏然传来一阵瓷器破碎声。
果然,除了哥哥以外,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想当初,我第一次新婚夜,因忽至葵水,夫妻分房而睡,第二日清早便听闻噩耗,昨夜陈将军为争抢花魁,在青楼与人大打出手,被人推脱河中溺死。
第二次嫁人,新郎出自言情书网,新婚夜他推说要温习古籍,匆匆离去,第二日我去唤他进宫谢恩,却见他与一男人赤身相叠。父皇发怒,要治罪于他,谁料他竟带着小情人逃跑,慌不择路地掉下山崖。
第三次嫁人,乃户部尚书嫡次子,新婚当夜尚未散席,殷百里不邀而至,言户部尚书贪污受贿,现证据确凿,一群锦衣卫浩浩荡荡地将其抄了家。
后来,因哥哥战死沙场,母后不堪打击郁郁而终,再无人护我左右,父皇竟下令让我去和亲,我这才找上了殷百里。
那时,父皇沉迷炼丹之术,大权旁落,二皇弟野心勃勃,欲置我于死地,和亲是假,以嫡长公主异国身死,挑起两国战争是真。
大邺建国两百年,仅有开国女帝一人,以女子之身治国。
而我,不过是为了替哥哥报仇,并秉承他之遗志,才会不择手段地爬上皇位。
哥哥的心愿向来是:海晏河清,四海升平。
*
我前脚刚到寝宫,不多一会,殷百里便飘然而至。
宫人们立刻鱼贯而出。
「陛下方才去哪儿了?」
「没去哪儿,不过随处走走。」
「看来陛下还是没长记性,」他走过来,裙子被掀起,风光乍现。
「虽说眼见为实,可臣还是不太相信,不若陛下告诉我,此物为何?」
话落,一只耳珰,明晃晃地出现在眼前。
第5章 、
耳珰在他手中寸寸化为齑粉。
「陛下,你为何偏不愿好好听话,臣说过,您想要的,臣都会给您。」沉浮间,他将头贴上我的左心口,手指强硬地挤入我掌心,非要与我十指相扣。
这副亲密的假象,不知还能做多久。
「可我想要一个孩子,督主您怕是给不了。」我假惺惺地挤出几滴眼泪,将脸埋入枕头,似乎不愿再多看他一眼。
「孩子?陛下爱民如子,天下万民皆可为子,哪里还差儿女。」他捧起我的脸,虔诚地吮去我眼角的泪,语调阴狠冰冷,「他苏暮白又算什么东西!也敢肖想于您,不若本座把他阉了,让他再不能蹦跶可好?」
好,当然好!殷百里若是将苏暮白给阉了,我甚至要拍手称快,只可惜同盟尚在,还不能撕破脸。
「你把他阉了,岂非让天下人耻笑我,堂堂皇夫竟是个太监。」我在他怀里可怜兮兮地撒娇。
话一落便觉不对,一身冷汗立时惊出。
「是啊,太监怎么能当皇夫呢?」他咬牙切齿地低笑,「可臣纵然无那二两肉,也能让陛下只在我一人身下辗转承欢,所以,旁人太监与否,与陛下又有和干系呢?」
「随你,你想阉便阉了罢,不过处理干净点,我不想上朝时被苏相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恶心到。」
我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假寐,不客气地指使,「我困了,你走的时候记得将我收拾干净,不许吵醒我。」
「遵命,我的陛下。」他捏了捏我的鼻子,我不高兴地将他的手打开,他竟愉悦地笑了起来。
「月儿,本座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疯子!
他在我身侧躺下,将头埋在我颈侧,我推他两下让他起来,他却抓住我的手捂在怀里,沉声道,「一会再收拾,让本座再抱一会儿。」
见撵不走,我索性闭上眼不再理他,谁知眼一闭便睡着了。
梦里哥哥还是一如既往地鲜活,眉目疏朗,面容和煦,他温柔地张开手,「来,月儿,让哥哥抱抱,看看小月儿有没有变成大月儿。」
「哥哥,我好想你。」我扑过去埋首于他身前,忍不住娇声唤他。
自从哥哥被废太子之位,领兵边境,无人庇护我们母女,我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嫁给那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
因下属谎报军情,哥哥被困峡谷,援军故意迟迟不到,以至全军覆没。
哥哥的尸首被找到时,身上是万箭穿心。
故而,逼宫时,我让殷百里在二皇弟身上,戳了 508 个窟窿,以祭奠哥哥和其余陪他突围却阵亡的将士。
「月儿累的话,就先睡一觉,哥哥会一直在这里陪你。」
梨花树下,我躺在哥哥的怀里睡得正舒畅,一翻身,却被一红衣男子抱起,我连忙去找哥哥,却发现哥哥不见了。
「月儿,本座找你找的好辛苦。」如鬼魅一般的声音幽幽响起,入眼,是殷百里那张阴柔却不失凌厉的脸,「和本座永生永世地在一起罢。」
「殷百里?你怎么会在这儿?」我不敢置信地叫道。
他将我放在石桌上,俯首殷殷贴耳,衣带渐宽,我从未见过他衣衫不整,不禁瞪大了眼睛仔细瞧。
玉带落下,我忍不住失声尖叫起来,「殷百里,你放开我!你这个骗子,你骗我,我不要和你在一起,你放开我。」
……
醒来时,满脸泪痕,枕头濡湿一片。
身侧床铺触手生凉,看来人已经走了很久了。
我心有余悸地抹了把脸,唤人进来伺候梳洗。
这个梦,太真实也太可怕了!
殷百里怎么可能不是个太监呢,他若不是个太监,这些年与我共处时,即使我万般撩拨,他每每情动十分,身上也并无异样。
腹下始终平坦如一。
正因为他是个太监,我才敢在他面前有恃无恐。
我绝不允许——自己被看不上的人给睡了。
是的,我看不起他,我恶心他,恨不得从来没被他碰过。
当然,我也恶心我自己。
说起来,殷百里也曾出身世家望族,但殷父卷入官场贪污案,全家获罪,满门流放。
偏偏他因长相昳丽,被人送进宫中,以供贵人把玩。
那贵人不是别人,正是上一任司礼监掌印汪徵。
汪徵喜好娈童,众所皆知。
后来汪徵莫名暴毙,殷百里顺理成章地取而代之,甚至宠渥更甚于前。
所以,他若不是太监,不知能在朝堂上掀起多大波澜,众人不也以为他断子绝孙,才不敢轻易去冒身家性命之险,与他相斗。
估摸是我日有所忧,才会夜有所梦。
正当我思索间,宫人捧来一碗汤药,「陛下,这是九千岁特意吩咐备下的,他说您最近忧思难属,以致梦中呓语,故遣太医为您开了一安神方子。」
梦中呓语?闻言,我手一抖,碗里的汤药立刻倾洒而出。
殷百里,他听见了多少?
第6章 、
忐忑不安地等了好几日,却不见殷百里有任何动作。
仅仅只是用一碗汤药敲打我?
烦躁不安地将奏折一股脑打回,里面十之八九是对殷百里的歌功颂德。
明明此人罄竹难书,细数起来百条罪状不止。
这算什么?允我批红,是想甩我脸色看,还是想要试探我?
「陛下在烦心何事,不知暮白可否为您分忧一二?」不知何时,苏暮白竟来到我身后,俯下身子亲昵地拥着我。
我盈盈一笑,也不推开他,「苏卿便这样一直抱着罢,孤喜欢得紧。」
殷百里没把他给阉了,他便敢胆大包天地登堂入室,在人眼皮子底下作死。
「陛下放心,暮白自会长长久久地抱着您,您再不必理会那个阉人。」 他握住我的手,就着朱笔在纸上写下「鞑靼」二字
「您看,时机到了,他活不了多少时日了。」
「你做了什么?」我大惊失色,腾地一下站起,桌上砚台被打翻,黑汁滴滴答答地落下,墨色蜿蜒一地。
「陛下冤枉臣了,没有您的同意,臣怎敢越俎代庖,自然是什么也没做,」他摆出一副无辜的模样,微微一笑,「这是上天要助陛下呀。」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陛下这把东风。」
人走后,我将桌上物件全部挥落在地,手中朱笔被我咔咔折断。
怎会如此巧合,瞌睡了便有枕头送来。
是哥哥在天上护佑于我吗?
我捂住脸,坐在地上又哭又笑,宫人们见怪不怪地去请殷百里,我任由他们将我拉起,送回寝宫。
哥哥,我终于可以摆脱这一切了吗?
奇怪的是,殷百里并没有来,只丢给报信人一句:有病了便去找太医,找本座作甚,本座难道是什么灵丹妙药,瞧上一眼陛下,她便好了吗。
如今胜利在望,我也只当他依旧在气我。
金銮殿上,大臣们吵成一片,唯有殷百里一人事不关己地置身事外,似在看一群跳梁小丑。
此次鞑靼骤然发难,撕毁条约,挥师三十万南下,战报传到京城时,边关正告急,弹尽粮绝,已支撑不住。
朝中精兵良将不多,但贵在能当大任,此番鞑靼不足为惧,派谁去都能平乱。
但我们想让殷百里去,由苏相一派起头,我们一唱一和,推波助澜,誓要将殷百里送往边塞那埋骨之地。
但未等我开口,殷百里竟主动请缨,荡平西北敌寇,以保边境安宁。
拼命压抑住激动难耐的心情,我连「驳回」的客套话也懒得说了,生怕他借机反悔。
抖着嗓音真心实意地夸赞道,「督主劳苦功高,孤等着您凯旋而归。」
「臣必会让陛下心愿得成。」
待一番君臣相协的场面话说完,他突然不卑不亢地冲我遥遥拜了一礼。
「臣说过,陛下想要的,臣都会许您。」
自我登基以来,他这是第一次朝我行君臣大礼,当场吓得我坐立难安。
难道他是发现了什么吗?
越想越觉得他话里有话,大有深意,不禁冷汗直流。
可事情并没有发生反转,让我稍稍放了心。
三日后,大军开拨,我城门亲送,殷百里命人日夜疾行,大军浩浩荡荡地奔赴西北。
一月后,大军抵关,两军交战。
三月后,殷百里战死,两军却伤亡甚少,各自退兵。期间,鞑靼皇室发生流血内斗,新一任国主命人送来国书,愿与大邺永修万世之好。
收到边关战报时,我激动地差点将它扯坏,手抖着将其打开,待一字一字确认后,仍是不敢掉以轻心。
这样一个阴狠诡谲之人,他是真的死了吗?
第7章 、
待灵柩随大军班师回朝后,亲眼看到那张美丽潋滟的脸,了无生气地躺在棺木里时,我一颗心算是彻底放回了肚子。
苏暮白说的随后一步棋,乃是以割让十座城池为代价,由鞑靼出兵,假意挑起边塞战乱,再由我劝说殷百里前去领兵抗敌。
里应外合地让他长眠于西北边塞。
我断然拒绝,割地与敌,此等丧权辱国之条约,无异于投敌卖国。鞑靼野心勃勃,垂涎我大邺国土不下百年。
邺之国士良将,踏平其都,犹有竟时,我大邺国民怎能任其凌辱,国土怎能任其践踏。
我情愿在榻上,与殷百里同归于尽。
只是不等我想出计策除去殷百里,鞑靼竟然出兵了,果然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偏他小国寡民,不得教化之地,也敢同我泱泱大邺叫嚣,若非是为借刀杀人,我百万大军早已北上,踏破贺兰山缺,直捣黄龙。
借刀杀人是其次,此一役,我大邺必寸土不让。为保万无一失,我自是派心腹良将随大军同行。
暗中授之密令,必要杀了殷百里。边塞既无东西两厂护行,更无锦衣卫待命,战场上刀剑无眼,他殷百里死于非命,简直太过容易。
我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方可说动他领兵出征,但他主动请命,我哪管他真心假意,早点把人杀了才是要紧。
这不,他死了,我胜了,大邺也胜了。
为表我爱护臣下之心,殷百里的葬礼办得极为风光,苏相一派也无异议,殷百里一死,树倒猢狲散,势力地盘被瓜分,苏相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在这种事上驳我面子。
我找了能工巧匠来,亲眼看着那条金链子被一点点砸断。
我将东西两厂裁撤,合为机行处,承两厂之旧责,同锦衣卫一道,只听命皇帝一人指令。
苏相他们一群文人,手不能挑肩不能扛,竟也敢染指兵权,偏我如今依旧需要依仗他们,不得不退让三分。
但我想要的,是皇权尽归我手,苏相他想成为第二个殷百里,与皇帝共治天下,也要看我答不答应。
但收归权力这件事,不能逼得太急,万一苏相狗急跳墙,而我根基不稳,若与之相斗,只怕是连手里这最后一亩三分也守不住。
到那时,我便真成了一个傀儡皇帝,殷百里在的时候,好歹我还有些军政大权。
殷百里死后百日,一切尘埃落地。
当初同盟的约定,也该提上日程了。
苏暮白一身白衣蹁跹踱进寝宫,将我拦在床头,「陛下,该就寝了。」
「孤想起还有些奏折没看,苏卿不妨先休息,待孤去去就来。」
我刚迈出两步,他扯住我腰带,手一扬,寝衣滑落,人已到了他怀中。
「陛下,春宵一刻值千金,奏折明日再看也无妨。」
我面无表情,实际心里几欲作呕。
「暮白突然想起,我与陛下的合卺酒还未饮过,」他突然低笑一声,将我衣裳拢好,「不若陛下陪暮白喝杯酒吧。」
「孤自是可以。」喝酒当然是极好的,先把人灌醉再说。
三杯酒下肚,我还想再劝,苏暮白突然将杯子一扔,反手将我压在桌上。
「陛下是想将暮白灌醉吗?可陛下难道不曾听闻,这合卺酒里会放些助兴的东西,越喝越难受呀。」
我以嫡长公主之身下嫁,谁敢不要命地在我身上使这种下三滥手段。
身上渐渐燥热起来,我心道不好,抓起酒壶朝他砸去,却被他闪身躲过,连拉带扯将我扔到床上。
热浪袭来,我四肢无力,连拔下头上的簪子都做不到,更别提杀了他。
「那阉人能碰得陛下,暮白却碰不得?陛下,我可是您明媒正娶的皇夫,他杀了您三任夫君,却没能杀得了我,说明老天都觉得我们是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