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嬷嬷从眉开眼笑一下子就拉长了脸。
我爹娘也愣住了。
媒婆口若悬河的称赞被孔嬷嬷一嗓子号哭打断。
「我的天爷耶!这可怎么办啊,我愧对先皇后嘱托,当初丢了公主,害公主流落在外十年,让小小姐跟着受苦受累……」
我爹娘连忙去扶去劝慰,我也赶紧帮着安抚。
媒婆在厅中手足无措,讷讷道:「林姑娘沉鱼落雁之姿,虽说……」
「你走!快走!」孔嬷嬷哭着吼,又抓住我的手,看着我娘,「公主,老奴有罪,老奴自请去守皇陵……」
我娘被孔嬷嬷哭得慌慌张张进了宫,得了张赐封巾帼郡主的圣旨回来。
没想到的是,我娘前脚刚到家,叶倾后脚就到了。
从进门就没瞧过我一眼,直挺挺跪在我爹娘面前。
双眼绯红,神色仓皇,哐哐哐三个结结实实的响头:「安惠公主,臣叶倾,倾慕巾帼郡主已久,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求公主成全。」
我:「……」
这叶倾,昏了头了?
从我回京得罪他,从与我针锋相对,到后来教我识字,不是朋友吗?
今天说要娶我?
我娘看着我,我爹看着我。
我:「……叶大人,你这是新的折磨我的计谋?」
我娘嘶一声,十分嫌弃地一巴掌拍我背上。
「行行行,你是第一个来提亲的,许给你了。」
我:「……」
叶倾以头点地:「谢公主,小子立刻回府准备聘礼。今日来得匆忙,但三书六礼必不会少。」
他走了。
匆匆忙忙甚至跌跌撞撞。
从进屋,到走,没瞧过我一眼。
我很懵。
我从未见过叶倾如此急切慌乱的模样。
我爹摇头叹气:「唉,自家白菜拱了猪了还不自知。」
我:「……」
42.
我问我娘,为什么那么轻易就同意我嫁给叶倾,不是之前还和我一起骂他那么大个人竟然针对我吗?
我娘斜着我:「你成日往叶府跑,不归家不是喜欢他吗?」
「他邀你出游,你龇着大牙花子颠颠儿地就去了,不是喜欢他吗?」
「他送你的东西你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还处处炫耀,不是因为喜欢他?」
「送的灯笼都好生收着,没事就拿出来看,边看边傻兮兮地笑,不是因为喜欢他?」
「……」
我挠挠后脑勺。
原来,我是喜欢叶倾,才爱往他那儿凑?
43.
我家门口围了一群又一群的人。
因为公主府周校尉竟然是女儿身,大家都来看稀奇。
其中还有杨文旭李静松赵钰叶阑。
我拎着碍事的罗裙从马车下来,他们像看天外来物似的盯着我。
「看什么?没看过女人呀?」
「你、你、你……」
赵钰半天没「你」出句后话。
我朝天翻白眼:「是是是,我是女人,我从小到大都是女人,懂了?」
「那、那、那……」
李静松也结巴了。
我瞪他:「怎么了?女人就不可以打仗了?女人就不可以聊女人?女人就不可以逛青楼楚馆了?」
「我舅舅还允我继续在御林军任职,让我做好天下女子的表率呢。」
他们闭嘴了,只用惊骇莫名的眼神看我。
我烦着呢!
皇帝舅舅也抽风,竟然让我穿女装进宫给他和皇后瞧瞧。
我像个猴一样被各种看。
憋了一肚子火了!
突然一件披风兜头罩来,紧接着我被人拦腰一抱掠进了大门。
再眨眼,面前是看不出喜怒的叶倾。
眸光幽潋。
「我还没看过呢?」
「什么?」
「女装。」
「……」
44.
叶家寻了最近的黄道吉日。
三书六礼一样不差,聘礼堆满院子。
红毯一路从公主府铺到叶府。
流水宴提前三天开席。
太子驾马护送,皇上亲自主婚。
如此殊荣,往前往后数二十年。
只有我。
但是,我很昏乱。
一切都太快了。
郡主,女儿身,求亲,结婚。
还没有反应过来,我已经和叶倾成婚了。
到处一片大红,喜庆又热烈。
我的心在狂跳。
好奇怪,我和叶倾拜堂成亲了,竟然觉得欢喜。
盖头缓缓掀开,叶倾的眼睛发红,眼神炙热又滚烫。
他紧紧盯住我,笑容美得惊心动魄:「我原以为我要跨越艰难险阻,一路披荆斩棘才能拥有你,未曾想,竟然有捷径。真好,周雪生,我娶到你了。」
番外——叶倾篇
1.
我发疯一样狂喜。
我本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跪求皇上将周雪生赐给我的。
就算他是个男人。
我原本可以忍耐,可以筹谋。
可是听说有媒人去了公主府。
我慌了。
安惠公主焦急而来,我更慌。
我躲在尚书房外,准备随时冲出去打断安惠公主的赐婚请求。
可安惠公主说,她是来求一道赐封圣旨到。
封她的女儿周雪生为郡主。
尚书房久久没有声音,像是我震惊得空白的脑子。
「你说什么?!」
皇上发出惊呼。
「周雪生,是你女儿?!不是儿子吗?!」
安惠公主气恼道:「女儿女儿,是女儿,快给一道圣旨,再不给我女儿正名,孔嬷嬷的眼泪要把公主府淹了!」
「……」皇上沉默许久,「长姐,这世上还比你们还不靠谱的父母吗?」
2.
我的心开始狂跳。
几乎跳出胸腔来。
还有什么比准备孤注一掷背水一战时,发现胜利在望更令人欣喜?
我诸般纠结,夜不能寐,最后不得不承认放不下的人是名男子。
前路漫漫,荆棘满途,我万般推演也无法保他周全。
我畏首畏尾,忧心烈烈。
怕他喜欢上某个女子,又忧他与男子交往甚密。
一路谨慎布局,渐渐铺垫,步步为营。
她竟然是女子。
是女子。
安惠公主拿了圣旨离开,我告了假连忙紧跟在后。
我要去提亲,我要第一个提亲。
我会求到安惠公主他们同意为止!
开什么条件都行!
周雪生只能是我的。
我想了念了这么久的人,必须是我的!
3.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初见时纯真坦荡的眼睛,趾高气扬的锐气。
竟然大庭广众之下问我站着尿还是蹲着尿。
我活了小半辈子,第一次遇见如此粗俗无礼之人。
第二次见面竟然在青楼公然调戏我!
叫我叶美人,还敢说什么一亲芳泽!
我念在公主颠沛流离的份上,不想将事情闹得太难看。
就让公主知道她家小子外头是什么德行就行。
公主一家的德行我算是见识了。
当爹的没个正经,当娘的也没个正经。
问的问题实乃闻所未闻。
我算是知道周雪生无法无天不知天高地厚的原因了。
虽然那十鞭打得又重又狠。
小子竟然面不改色,还敢叫嚣。
一双眼睛雪亮,像是高空明月。
开赌局就算了,调戏林家小姑娘,跟云湘郡主胡言乱语!
没人教他,我来。
但是我被骗了。
我知道武将受伤乃家常便饭,但断手实乃重伤,我承担不起一个人的残疾之责。
我一时心软竟给了臭小子可乘之机!
他竟、竟——
非礼我!
明明气得不行,又每每回想。
他转身的潇洒,唇触上来的温软,得逞后粲然一笑,逃之夭夭的慌张……
我大概是病了。
4.
我让舅舅去端了他的赌局,还去公主府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把周雪生塞到学堂去了。
他倒好,在我上朝的必经之路上洒满大小不一的石子。
第一次没个准备,马车颠簸,我在车内东倒西歪。问小厮怎么回事,小厮说不知怎么一夜之间多了许多石头。
我正要出去查看,马车突然倾倒。
我摔得够呛。
然后在小厮的惊呼间隙听到了一阵开怀的笑声。
周雪生!
我将轻功发挥到极致,也没能从四散逃开的人里抓住他。
第二日,第三日我小心谨慎,防备警惕,什么事都没发生。
连小厮都说周校尉该是歇了心思,虽然顽劣但不是大恶之人。
第五日大路上拉了绊马索,小厮栽了个狗吃屎,大骂小子顽劣。
马车轮子都摔裂了。
我顶着一脑门青紫上朝,又迟到,被大骂了一顿。
待皇上骂完,我说:「公主府周校尉与下官有些龃龉。」
皇上默了默,转移了话题。
下朝后,陈公公送来一柄如意,说皇上替周雪生赔不是,让我大人不计小人过。
我倒想大人不计小人过。
周雪生他放过我吗?
绊马索,长杆穿我车轮,半夜溜我府上拆马车轮子……
那段时间,同僚看我的眼神皆是同情。
而且滑溜得很,我怎么也抓不着人。
有一次眼看着抓住人后领子了,后背和头顶有人偷袭。
我单手抵抗,周雪生招招攻下盘。
我只得放手。
周雪生得以脱困,那些人纷纷收手从几个方向逃窜而去。
他们各司其职,配合默契。
放风的,引敌的,缠住人对手的,打掩护的,直奔目标的……
整个一行军突袭小队。
就在让我迟到这件事上,弄出了十多套行动。
十次能有十次成事,没有着他道全靠我武功高。
不得不承认,他是个领兵打仗的好手。
5.
我从没想过,边陲长大的人能野到如此程度。
偷我……偷我……
还挂到长竿上!
还竖到烟花柳巷!
白天人来人往,晚上亦是人来人往!
我只能在破晓之际,路上无人,烟花之地的人刚睡之时,毁了长竿。
我把他扔到枯井一夜,怕他年纪小害怕,在井边坐了一夜,以便随时能放他出来。
他在井里骂了一阵儿,呼呼大睡。
还做了什么?
他把我辛辛苦苦养的兰花毁了!
我让他挨了十戒尺,写了一篇悔过书。
好家伙,悔过书竟然是让赵钰几人凑的!
周雪生当真顽劣不堪,竟然把我拽塘里了。
意识混沌时,他像水妖一样游过来,拉住我的手。
等我彻底清醒,他竟然、竟然以口为我度气!
第二次了!
一个男子,竟然两次和我如此亲密!
他还问我脸怎么红了。
我把他掀水里了。
回去便发烧了,御医开了药,我也告了假。
可这几天极为不好过,梦里都是周雪生。
张扬的,大笑的,狡黠的,得意的……
亲我一次,亲我两次。
好不容易病愈,不过是寻常出游,竟然被扯到周雪生和杨文旭的矛盾里。
他误会我了。
他以为杨文旭之流这样贬低他的那些随从,是我教唆授意。
我从不知道,周雪生冷下脸来,如此慑人,像是一柄锋利的长枪。
我这才意识到,这人,小小年纪,是在战场厮杀中活下来,甚至立过功的校尉。
往日嘻嘻哈哈,张扬跋扈,总让人忘记,他是从尸山血海走过几遭的。
我从不知道,我竟然在意一个人的误会。
他可以和闹得不愉快的杨文旭冰释前嫌,为什么不能和我冰释前嫌呢?
我很难受,心里堵得慌。
我大概是病了。
做梦都在解释。
护国寺再遇,竟然暗算我,还说把我打晕帮那姑娘,还说把我送怡红楼去。
我气极。
他那么护短,护着他那些兄弟,竟然把我推出去,推给别的女人!
我昏了头了,竟然有这种想法。
回去便做了梦,梦里都是周雪生。
我竟然,对一男子有非分之想。
简直匪夷所思惊世骇俗离经叛道!
我不能接受。
焦愁,恐慌,害怕,无措。
夜夜不能寐。
我躲他不及,他竟然还主动招惹。
扬着明媚的笑拦住我的去路:「叶大人,忙不忙,喝杯茶呀?」
要不就骑在高头大马上,撩我的车帘:「叶大人,今日怎么比昨日更美些了?」
白天烦我,晚上在梦里烦我,我简直忍无可忍!
失了理智,大街上破口大骂。
骂完竟然担心他会不会就此讨厌我。
6.
我娘发现了我的异常,让我爹来与我彻夜长谈。
我攥紧拳头,第一次不敢正视我的父亲。
羞愧、悔恨似要拉我坠入深渊。
可我爹的话直奔要害:「你是不是对周家小子有些特殊情意?」
我惊惶抬头,想下意识否决,可我父亲的眼睛,平静似海,温和而包容。
我缓缓低下头。
「你一向聪慧,沉静沉稳。我和你娘从未操过心,甚至担心你慧极而伤。可是每每对上那小子,你便失了往日冷静,做些和平时相比,十分出格的事来。我们便知,你对那小子有些不同。」
「倾儿,周雪生是一个好孩子,他的父母把他教养得很好。爽朗,聪明,果敢,是一颗熠熠生辉的明珠,你一直循规蹈矩,喜欢他十分正常。」
「你考虑清楚。是已经非他不可了,还是可以看看其他姑娘或者公子,无论你做了何种决定,我和你娘都不会责怪半分。」
「但是,切不可强迫于人。」
焦躁难安的心绪被父亲的话抚平。
皇后姨母的生辰宴,确实是姨母看我年龄大了,让我相看姑娘的。
可周雪生又出幺蛾子。
说喜欢我。
说小孩子的坏毛病,对于喜欢的东西就是喜欢去故意招惹。
我大概是病了。
竟然觉得心口一瞬悸动。
他还走过来说叶美人貌美如花,甚得他心。
我前十多年专心读书,身边都是彬彬有礼的文人。考得功名后又忙于各种公事,勾心斗角,阴谋阳谋。
第一次见这样热烈明媚的一个人。
像一轮骄阳,破开了云层,阳光洒满地。
他会生气,会愤怒,会得意,会不屑……
所有情绪在他脸上生动浮现。
让人气恨恼怒,又拿他没办法。
大门口让一小儿摇头晃脑念情诗这种歪点子也想得出来。
那段时间,同僚全在看我笑话。
但我竟然隐秘地欢喜着。
这欢喜只持续到叶阑和他书童闲说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