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探幽录——八月薇妮
时间:2017-12-12 16:05:50

  刺史满心失望,又觉着这两人很不识抬举,只是不便发作,于是又把求救的目光投向沛王李贤。
  谁知沛王并没在意他的不满,眼皮微垂,看似含笑不经心的模样,然而目光却是瞟向那正在把玩茶盅的阿弦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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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还是陈基站出来替刺史解了围:“使君若不嫌我是个无事闲人,不如让我去跟众位大人、士绅们道个不是,且让狄少丞跟女官自先去办正事,如何?”
  看着对方笑容可掬满面春风的模样,贾刺史落了一地的脸面终于又飞了几片上来:“如此自然甚好了。”
  沛王李贤却并没有同往的意思。
  贾昱暗中打量他的神情,于是道了声“失礼”,就先跟陈基去了。
  刺史府的卫尉前来领了狄仁杰跟阿弦前往公房查看涉案的卷宗,李贤也随着前往。
  狄仁杰同沛王浅浅说了两句,就跟那卫尉走在了一处。
  李贤终于得闲,便跟阿弦道:“上回听说你回了长安,我本是要去见的,在崔府里等了半夜,谁知道偏偏错过了。”
  阿弦本不是个讷言之人,然而面对李贤,却觉着心枯口干,找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
  李贤见她脸色奇异,便又说道:“你不必这样避忌于我,我当然知道你将成为我的师娘,可就算如此,难道就不能跟你说话了吗?”
  “当然不是。”阿弦忙道。
  李贤笑了笑,脸色很是温和坦然,道:“其实我只是担心你,不知那次你离开长安后……一路如何,如今见你无碍,一颗心总算放下了。”
  如果不知道他的心意,这一句话必然会让阿弦深觉暖心。
  而就算如此,听了李贤这句,仍是禁不住地有宽慰之意,想了想,便说:“怪不得陛下常常说殿下你秉性仁厚,赞不绝口呢。”
  李贤道:“父皇是对你这样说的?”
  阿弦一怔:“呃……”
  当初父女相认后,高宗召阿弦进见,闲谈之中自然也曾提起过李贤,不免也说起李贤钟情于她的事。
  高宗叹道:“如果贤儿知道你是他的姐姐,还不知会如何呢……不过这样一来,也解释了为何他竟对你情有独钟,大概是血脉天性,所以他才喜欢你,只是错把这种感情当作了喜爱,也是有的。”
  阿弦道:“沛王殿下是极好的人,当初我才到长安,跟李义府的儿子起了冲突,还是他及时救了我,后来在府衙里被责打,也是他出手援助,我心里对他又是感激又是喜爱,只是……”
  高宗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不碍事,贤儿虽然不知道实情,但他秉性仁厚,就算求而不得,也不会怎么样……当然,假如告诉他真相是最好的,我猜测……贤儿应该是会很高兴有一位长姐的。”
  阿弦被高宗的这两句话说的心动,当然也不乏欣慰。
  但是这会儿面对李贤,那真相仍变成了巨石,压着她的舌头,叫她艰于言语。
  说话间,已经到了地方。
  两人暂且停口,进了房中,书吏已经在恭候,指引两人去看那些等待查阅的档册。
  两人来之前,就已经翻阅过了涉案的卷宗,但雍州这边的档册更加多且细密,此刻分头检看。
  不多时,狄仁杰回头,问底下侍立的书吏一应涉案人等何在,书吏道:“首恶一名在押,还有几名带头闹事者,前几日才从其他三郡押了过来。”
  但相比狄仁杰要查的命案官司,阿弦这里却复杂的多了,两名户部的副手同她一起检看卷宗,半晌才只翻了几卷。
  雍州城虽然离长安不算太远,但管辖的郡县极多,田地纠纷最严重的是甘宁,其次是弘化跟平凉两地,阿弦越看,眉头已经不由自主地紧皱。
  忽然耳畔传来李贤的声音:“很难料理是么?”
  阿弦抬头,却见他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身边。阿弦道:“殿下,我先前在长安查看卷宗,就见过甘宁的胡氏因田地纠纷打死人,人命官司,又有人证,尸首,原本是最容易断案的,怎么迟迟悬而未决?。”
  此刻狄仁杰抬头看过来,却并不言语。李贤道:“你知道胡氏是什么人吗?”
  阿弦摇了摇头。
  李贤道:“狄大人大概是知道的。”他回头看一眼狄仁杰,却并没有让狄仁杰接口的意思,只又回头对阿弦道:“甘宁先前是属于安定郡,而安定胡氏,却是天下闻名的门阀。”
  一提起“门阀”,不必更多言语,阿弦顿时就了悟:“难道是因为胡氏势大,所以不便下手料理吗?”
  李贤道:“也不能尽如此说。”
  此刻,狄仁杰才也说道:“势大,未必理壮,势大也未必就理亏,扑朔迷离,所以才需要我们来处置啊。”
  阿弦苦笑,把手头的卷宗扔回了桌上,叹道:“我看得头都晕了。”
  李贤望着她面上流露的一丝疲惫之色:“先不要看了,且歇息会儿。”
  狄仁杰道:“我先去牢房一趟,看看凶嫌是何许样人。”
  阿弦忙睁开眼:“我跟你一块儿去。”又回头对李贤道:“殿下,监牢地方龌龊,殿下且在此等候就是了。”
  李贤却道:“你都不怕,难道我还忌惮这些吗?而且我也好奇,想看看你们是如何行事的。”
  两人见他如此坚决,便不再规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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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在见过那人命官司的卷册,又听李贤透露了胡氏门阀的话后,阿弦心里先入为主,便以为自己将见到的凶手,多半是个跋扈凶恶之人。
  谁知当在大牢里看见那被囚禁者后,完全出乎意料。
  那是个上了年纪、看着像是弱不禁风的老者,容貌憔悴而苍老,看这架势似乎站都站不稳。
  就连狄仁杰也不禁意外,他跟阿弦一样,所知道的这杀人凶手,年纪才到五十岁,可是面前的老者,看着却像是七老八十,不应被囚禁在此的年纪。
  狄仁杰道:“你可是胡浩然?”
  老者抬眼,却并不回答。旁边的书吏道:“这两位是长安特派来的使官,问你话的是大理寺的狄少丞,旁边这位是户部的主事女官。”
  此刻李贤因不想妨碍他两人做事,便在旁边的房间中等候。
  胡浩然听狱卒报了姓名,脸上才露出了惊动之色,有些深邃的眼窝中枯干的双眼转动,先是盯着阿弦看了半晌,才又看向狄仁杰,问道:“你就是那个、一天里处理了百余件案子,却没有一件案子断错的狄仁杰狄大人?”
  狄仁杰道:“我便是狄仁杰。陛下跟皇后特意派了我跟女官前来查理此案,你若是有什么供述,便趁此机会,说个明白,是非曲直,我跟女官自会断定。”
  胡浩然定定地看着他,然后伸出双手,望着那同样枯瘦如树枝的双手,喃喃道:“还有什么可说的?我并没有任何冤屈,的确是我杀了人,如此而已。”
  狄仁杰跟阿弦对视一眼,都觉着诧异。
  在狄仁杰看来:这胡浩然看着绝不像是一个穷凶极恶的杀人凶手,但他供述时候的神情甚是坦然,也的确不似是有冤屈的样,难道这案子如此简单就能了结了?
  忽然阿弦道:“那你为什么要杀人?”
  胡浩然叹息说道:“那人本是流民,却强占了我家族耕地,我同他理论,他却出手打人,把我家中上下族人都打伤了……我气不过,那夜,便……”
  他的声音有轻,显得十分气弱,神情有些麻木,但从头到尾却说的很有条理。
  只不过说了数句,身体有些支撑不住,连声咳嗽,狱卒上前把他扶住,才不曾跌在地上。
  狄仁杰见状,只得暂时让人将他带走。
  众人退后,阿弦脸色凝重,道:“这位胡先生所说不错,人的确是他杀的。”
  狄仁杰虽然意外,却因知道她的能耐非同一般:“你……确定?”
  阿弦道:“我确定。”
  原来方才胡浩然跟他们讲述案情发展经过的时候,阿弦一边听,眼前却也看见了整个的案发重现。
  虽然事情经过惊心动魄,远非胡浩然的口吻这般木讷无波,但事情的确如他所说,并没有什么出入。
  的确是胡家之人跟那被害者口角,被害者仗着孔武有力,出手打人,这胡家众人偏偏都是些妇孺老弱,又是读书之人,哪里能够跟他相抗,顿时被打的七零八落,倒地不起,看着甚是凄惨。
  当夜,这胡浩然因气不过,便提刀潜入被害人梁越家中,将他砍杀……
  两人出了牢房,李贤迎过来问道:“如何了?”
  阿弦因见了案发经过,加上这牢房里的气味不好,她身心更加不舒服,便道:“我想回驿馆先休息会儿。”
  狄仁杰道:“你先回去,我再看一看卷宗。”
  李贤道:“我陪你。”
  阿弦待要推辞,又觉着太过冷待了他,便未曾做声。
  李贤便同她往刺史府外而行,才出门,迎面却见十数个人远远地站着,看他们出门,便大声叫道:“冤枉,大人,冤枉!”
  又有人道:“我们老爷并没有杀人,冤枉!”一边叫嚷,一边呼啦啦地跪倒在地,向着此处磕头起来。
  阿弦止步张望:“这些是?”
  李贤因知道底细,便道:“他们就是胡家的人,之前也曾来过数回,这次大概是听说了京官抵达,所以又来喊冤。”
  阿弦望着这些人悲戚而焦急的神情——其中除了妇人外,还有几个小孩子,跪在中间啼哭不已。
  眼前顿时又出现方才所见胡浩然提刀杀人的样子,跟他现在的这幅老朽木然之态很不一样,怪不得这些人如此不信,如果并非亲眼所见,连她自个儿也是不信的。
 
 
第310章 水落石出
  李贤见她凝眸不语, 便也说道:“你现在知道这件事为何如此棘手了么?一来涉及胡氏之人, 二来, 虽然说凶犯承认杀人,但是你看他的样子, 简直似手无缚鸡之力, 若说他能杀了那种地头蛇,实在匪夷所思。”
  民间的消息是传的最快的, 都知道凶手是胡浩然, 偏偏这个胡老爷子是个有些名望的老儒,曾经在甘宁也教出过许多读书之人, 这些人如今或在州县为官,或者为小吏,或为士绅, 当然也不信自己的老师犯案,有的人甚至暗中不平……所以这案子不仅仅牵扯门阀,争田地,其中还有许多微澜暗涌。
  别的不说, 今日贾昱的“宴请”,席间就有许多跟胡家关系匪浅之人,原本还想趁着酒宴之上,跟使官诉说详细、讨些情面之类。
  沛王李贤陪着阿弦上车之时, 有一个小孩子冲出人群,避开挡路的官兵,哭着向两人跟前跑来。
  李贤身后的侍卫和阿弦的副手忙上前阻挡, 阿弦拦下众人,让放那小孩子上前。
  小孩子扑到跟前,不由分说抱住她的腿哭道:“大人,爷爷是冤枉的!”
  阿弦低头,望着这孩子泪流满面的模样,却看见了另一慕场景——就在那叫梁越的死者逞凶的时候,这小孩儿扑上前踢打,却被梁越一脚踹开,跌在地上。
  阿弦不言语,只是握住小孩儿的手,将他的袖子轻轻掳起。
  小孩子不知为何,呆呆地一动不动,旁边李贤垂眸看来,却见这孩子的手肘上,像是受过重创,还有些旧的结痂未退,退掉的地方则露出了粉红色的疤痕。
  李贤不由道:“这是怎么了?”
  小孩子红着双眼:“那次被坏人推倒了,撞在石头地上跌坏了的。”
  李贤一惊:“你说的坏人,是那个姓梁的吗?”
  小孩子点头,又叫道:“我爷爷是冤枉的,是那坏人不好,不要杀我爷爷的头!”
  李贤皱眉看向阿弦,阿弦心里五味杂陈,假如没有看见胡老爷子亲手杀死梁越的场景,或许此刻还可以安慰这孩子,告诉他一定会查明真相,但如今真相已是板上钉钉,竟连一句虚假的安慰也无法出口了。
  李贤看了她一会儿,终于对那孩子道:“放心,这一次有长安城来的狄仁杰狄大人,跟户部的女官大人,他们两个是天底下最能干的两人了。”
  李贤说罢,便握住小孩子的手,领着他走到那些跪在地上的胡氏族人跟前。
  胡家众人自然认得是沛王,顿时哀声一片,齐齐请求。
  李贤抬手示意众人噤声,刹那间,现场鸦默雀静。
  一双双殷望的目光齐齐看着李贤,沛王李贤道:“各位的心情我很明白,但是如今,陛下跟皇后指派了大理寺的狄大人跟户部的女官大人,如果说天底下还会有人查明此案的真相,那非他们两人莫属。相信我,这件案子一定会很快水落石出,真相大白。如今你们且放心的回去,如果两位大人有什么传唤,你们一定要即刻前来应答,这样才有助于及早破案。”
  众人听罢,面面相觑,为首一名老者道:“沛王殿下,我们相信殿下所说的话,只是我们家主年纪大了,怕他有个万一……”
  李贤想了想:“我会尽快跟两位大人商议出一个妥帖的法子,如果……”他眉头一皱,终于下定决心,“老先生身体不妥,如果可以暂时让他在狱外就医……”
  众人听到这里,已按捺不住鼓噪起来:“多谢沛王殿下开恩!”竟不等李贤说完便纷纷磕头,有妇人等竟忍不住哭了起来。
  等胡家众人好歹都去了后,阿弦走到李贤跟前,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阿弦本是想责备李贤:不该答应胡家众人,一来,胡浩然杀人已成定局,不管如何,“杀人者死”,又说什么“真相大白”?
  且自古以来就没有什么把杀人凶犯弄出牢狱就医的说法,假如因此节外生枝更出乱子,不仅是主审官,连李贤只怕也无法免责。
  但是面对方才那些妇孺孩童,又想起胡浩然老迈朽然的模样,阿弦其实也暗自心软,只是做不到李贤如此决然行事而已。
  阿弦虽然没开口,李贤却已经猜到她的用意:“你是怪我……自作主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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