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快就倒了水回来,递过来要郭圣通就着他的手喝。
她伸手要拿杯,他不肯:“快喝。”
她还要再说什么,他就把杯子往前递到了她的唇边。
好吧,喝就喝。
她只是不习惯这么亲密。
这么说好像有些奇怪,因为更亲密无间的事他们之间都不知道来了多少次,但她就是觉得这样更不好意思。
连喝了三杯水后,郭圣通终于从干涸中缓了过来。
她踢掉脚上的丝履,拉过被躺下。
刘秀就近放下玉杯和铜水壶后,蹲下来把她的丝履摆正。
他做的太自然,自然到让她的心又紧了紧。
她咬着唇闭上双眼,听着他撩开帐幔上榻。
轰然雷鸣中,雨大了起来。
风声狂躁,滂沱大雨肆意冲涮着天地间,庭中的树木在撕扯中发出声声怒吼。
她缩在被中,被这聒噪的暴雨弄得有些烦躁。
她听见身边的人笑了笑。
那笑声很低,本该被这磅礴的雨声湮没的,但不知怎地竟清晰地落到了她耳里。
她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到那笑意在他眼角眉梢间流淌的样子。
可是,他笑什么呢?
刘秀似乎听到了她心中所想,一面伸手揽她入怀,一面低声道:“打雷而已,别怕。”
谁怕了?
她明明是烦躁这暴雨打扰她睡觉好吗?
“热。”她伸手推他。
他笑笑,搂得更紧了,“夜里会冷,你又喜欢踢被。”
踢被?
她长这么大什么时候踢过被?
不要造谣好吗?
她冷哼了一声,继续推他:“我现在热。”
他不为所动,“听话。”
她还要挣扎,他温热的唇就落在了她额头上。
她一下就怂了,咬着唇乖顺地窝在他怀里。
这样也不错,总比再折腾半个时辰的好。
他被逗笑,低下头来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早这么听话多好。”
听话?
她又不是小孩子!
她深吸了口气。
嗯……她心胸广阔,不和他一般计较……
他见她压抑情绪,又忍不住想逗她。
“刚刚让你就着我的手喝水就不好意思了?这还没喂你呢。”
她霍然睁开眼来,咬牙切齿地看着他:“我一直以为君候是温润如玉的君子。”
他眼底浮散开促狭的笑意,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哦?我怎么不知道?”
她又羞又气,几乎把牙都给咬碎了。
原来,他这么早就学会了不要脸。
他看她真动了怒,忙见好就收。
他伸手拍拍她肩膀,给她顺毛,“快睡吧,明天我该起不来了。”
刘秀所部正在蒲阳和重连军鏖战,他为此忙的脚不沾地,还要抽空思虑如何扳倒谢躬。
谢躬驻扎在邺城,刘秀又极力封锁消息,但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
只要谢躬知道了刘秀拒绝交出兵权的消息,十之八九会不等更始帝的旨意传来就当机立断地对刘秀用兵。
邯郸城不过三千守军,是抵挡不住谢躬攻城的。
而前方正气势如虹,如果贸然回防,之前所有的辛苦都付诸东流不说,还很可能被重连军和谢躬围攻。
留给刘秀的时间不多了。
他面上再淡定从容,但心下多多少少也是焦虑的吧。
郭圣通轻叹了口气,阖上眼帘,伴着瓢泼大雨睡去。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相拥而眠,她睡的不是很踏实,睡到破晓的时候就睡不着了。
身侧人呼吸绵长,他的手还搭在她腰上。
她没有去推,她怕再把他惊醒。
不论前世如何,将来又如何。
他们此刻总还是荣辱与共的关系,他在前方披荆斩棘,她帮不上半点忙不说,总不能连睡都不让他睡好了。
雨还在下,只是小了许多。
她窝在他怀里,听着淅沥沥的雨声,竟也没觉得无聊。
晨光洒上帐幔时,她又困了。
她迷迷糊糊地感觉到刘秀小心翼翼地挪走压在她身上的手和腿,又给她掖好被子,才蹑手蹑脚地下了榻。
榻上少了个人,立时变得宽敞起来。
她从外滚到里,又从里滚到外。
翻来覆去地,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她想着夙兴夜寐的刘秀,心间涌上复杂的情绪。
她很想抱抱他,对他说一句辛苦了。
也很想按住他,告诉他不要怕,想要的都会得到。
她心乱如麻,磨到辰时四刻才起身。
她食不知味地用过早膳后,她推开了轩窗看细雨迷蒙中的庭院。
轻烟笼罩住亭阁楼台,隐隐有些仙境的感觉。
天被痛痛快快地洗过一场后,湛蓝清澈极了。
清新的空气中没有了恼人的暑热,来往的宫人们步伐也不再急匆匆。
她只站了片刻,就坐回了书案前。
她要给母亲写封信。
☆、第两百十二章 大江
她告诉母亲,等温明殿中的葡萄熟了,就摘一大筐送回去,让她尝尝。
她还告诉母亲,况儿黑了瘦了,但是不要担心,他很适应这里,天天忙的脚不沾地。
写到这里,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提了一嘴刘秀。
她告诉母亲,刘秀也忙,但好在一切都很顺利,让她不要担心。
洋洋洒洒地写了六张纸后,她才终于搁下笔。
由着风吹干墨迹后,她整理整齐后一对折小心地装起来交给羽年,“送回去给我母亲。”
羽年笑着接过。
她接着又道:“你和常夏有什么要带回去的东西也搭着一块走。”
羽年眼中闪过喜悦之色,她俯身谢过后才出了殿。
巳时,雨停了,漫天浮云散去,太阳出来了。
没用上两刻钟,庭院里就被晒干了。
等到用午膳时,殿里重新摆上了冰山。
丝丝凉气透过来,扑在郭圣通后背上。
一碗酸萝卜老鸭汤打开了她的胃口,她就着清蒸金鲳鱼和豆豉鲮鱼油麦菜吃了两碗饭,又用了碗汤才搁下筷子。
虽还是没动牛羊肉,但胃口明显好转了不是?
常夏喜得又叫小侍女拿了钱去赏齐越宝。
齐越宝这回再把钱递给小侍女,小侍女就笑着推脱,还是齐越宝强塞过去她才收了。
小黄门就是再傻,也知道齐越宝这是找到了伺候主母的窍门。
他很想问,但想想即便齐越宝告诉他,他也没什么作用便恹恹地去收拾了。
小黄门不问,中厨的人下午时却找了个借东西的借口来问齐越宝。
齐越宝笑,并没有藏私。
“夫人苦夏,吃不下油腻的,做点酸香爽口的开胃就对了。”
他没有告诉来人,他隐隐觉得夫人很可能不是苦夏,而是怀孕了。
但这话,他是怎么都不会说的。
等来人走后,他吩咐小黄门洗小半盆山楂去蒂放进淡盐水里泡着。
,夫人又没吩咐要吃什么山楂,可别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但想到那一吊钱,他闭上了嘴。
小黄门忙着的时候,齐越宝也没有闲着,他利落地削了三个刚下来的黄桃切成块。
热锅后放进一小把饴糖,等糖化后水煮开后下黄桃。
他见小黄门已经忙完,便叫小黄门盯着刻漏,让他一刻钟后叫他。
齐越宝反握住刀,用刀柄在山楂果柄略微用力按出压痕后,再猛地用力往前一推,果核就被推了出来。
小黄门余光瞧着,忍不住夸道:“您真厉害。”
齐越宝笑笑,语气平淡地道:“这是最基本最基本的东西,算不得什么。”
他看了一眼小黄门,“仔细看着刻漏,别过了时间。”
小黄门忙偏过头去。
齐越宝往灶里添了把柴火后,又取了只锅来倒了把饴糖进去。
融开后,他放进刚好能没过糖的水,用大勺不停地在锅中打着旋,直熬到糖浆冒起泡来才倒进山楂。
他动作轻缓,耐心地把每颗山楂都裹上糖浆才挪了锅,让它慢慢凉下来。
他把半碗淀粉倒进浅底锅上,慢慢地烤熟后均匀地洒在已经凝固的山楂上,他略一搅拌,一道白霜山楂就做成了。
他仔细地摆了盘,望向小黄门身前的刻漏。
等着时间到了,小黄门回头叫他,被他吓了一跳。
齐越宝拿青釉莲花罐装了糖水黄桃后,又盯着刻漏走了一刻钟,便站起身来吩咐小黄门:“送到夫人那去。”
小黄门洗过了手后,提上三层食盒去了。
他顶着大太阳到了温明殿后,宫人告诉他夫人去了偏殿,他只得苦哈哈地又往偏殿去。
到偏殿门口时,他叫人给拦下来了。
他解释道:“奴婢是东厨里的,特来给夫人送些甜品。”
宫人看了看他,还是不让他进去,“你在这等着,我去叫常夏姊姊来。”
常夏很快就来了。
她身量高挑,穿水绿色襦裙,明**人。
她的态度比那宫人就和善的许多了,她问清楚后便接了小黄门手里的食盒,又拿了一吊钱赏他:“麻烦你跑这一趟了。”
小黄门接钱后却没走,他解释道:“奴婢一会正好把食盒带回去,而且——”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夫人用的满不满意,奴婢们也关心的很。”
常夏莞尔,“那你便在这等着吧。”
说罢这话后,她转身进去了。
郭圣通正躺在软席上枕着瓷枕仰头望着葡萄架,一串串青绿的葡萄挂满了葡萄架。
她想,正可惜,还没熟。
但想到那酸味,她又禁不住有些想吃。
“夫人——”常夏唤她。
她懒得起身,嗯了一声。
“厨下送来了两样甜品,您?”
常夏说话的功夫间,已经和羽年一起把白霜山楂和糖水黄桃摆在了案上,香甜的味道立时浮散开来。
郭圣通坐起身来,明黄色的黄桃和披着一层白霜红灿灿的山楂在清亮的光影中显得分外可爱。
“好端端地怎么想起给我送吃的呢?”
她来了也有几天了,但东厨不用她吩咐就主动送东西来还是头一次。
羽年笑,“您之前苦夏,东厨哪敢往您跟前凑?如今见您有了些胃口,便做点甜品送来。”
郭圣通也笑,“我有这么可怕吗?”
她拿起调羹先吃了口黄桃,嗯,甜,香,脆。
她一面吃一面问:“黄桃这就下来了吗?”
羽年道:“刚下来。”
郭圣通吃了几口黄桃后,又执起筷子吃山楂。
酸甜的味道在舌尖一弹开,她便停不下来筷子。
两样甜品吃了个七七八八后,她觉得有些撑,站起身来踱步。
她吩咐常夏:“这么大热天的还要在灶火前转,你看着赏东厨一下。”
常夏笑着应是,又道:“东厨来送甜品的小黄门还在门口等着,夫人要不要见见?”
“行”郭圣通道。
常夏便吩咐宫人去门口叫小黄门过来。
小黄门显然没见过什么贵人,紧张的都同手同脚了。
郭圣通看出他紧张,语气便尽量轻柔些:“这两样甜品我吃着都很喜欢,你们费心了。”
小黄门涨红了脸,磕磕绊绊地答道:“……您……您喜欢……您……”
郭圣通忍不住笑了,“别怕,就是问你几句话。”
小黄门恨不得伸手进嘴里把舌头捋直,怎么能关键时候这么怯场呢?
“你叫什么名字?”
“刘……刘大江。”
☆、第两百十三章 庖人
巴掌大的葡萄叶密密麻麻地爬满葡萄架,遮蔽了午后炙热的阳光。
偶有两三缕金线穿透层层阻拦洒下,给黑底红绘檀木案上的云纹描出金边。
刘大江觉得自己成天在灶台前打转,脚底都冒着油烟味。
他知道贵人们没有不爱干净的,是以他刚走到葡萄架边上就站住了脚,任由火辣辣的阳光直射在他后背上。
才这么一会功夫,他后背就渗出热汗来。
那汗从后背爬到额头来时,就变成了冷汗。
他说完话后,便屏气敛息地等待着。
很快,他就听到夫人笑了。
那笑声很轻,很悦耳。
“你家门口有条大江?”
刘大江摇头,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没……没有,只有条小溪……奴婢……父亲说大气点的名字有福气,就给奴婢取了大江。”
郭圣通没有问他是怎么变成小黄门的,那定是桩伤心事。
她话锋一转,“那给我做饭的庖人叫什么?”
“齐越宝。”刘大江想提醒夫人齐越宝只是庖丁,但他不敢。
他听见夫人笑道:“这倒是个好名字。”
刘大江接话道:“奴婢听他说,他父亲念过几天书,苦思冥想了好几天才起了越宝这个名字。”
越宝,越宝……
谁家孩子不是千金难换的宝贝呢?
可怎么就沦落到现在要靠伺候人活着?
郭圣通不想问,也不敢问。
她叫常夏赏他二两银子:“拿着吧,辛苦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