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终于瞧着了他,脸上顿时惨白一片,慌忙跑开。
可跑开又有什么用?
当着他的面说他的舅母和表妹,还想躲过去?
隔了两日他进宫,便见着那两个贵女跪在却非殿前。
这倒是打的好主意。
想着皇后和公主都不好担着欺小的名声,总要彰显肚量,到底还是要抬手放过。
他看都没看她们,目不斜视地进去了。
卫国正在殿内画画。
她的舅舅绵蛮侯擅长丹青,她也颇有天分。
陛下为此特地请了龚盛之来教她。
刘然等她落了笔才上前去,“卫国——”
卫国抬起头来,欣喜不已:“然哥哥,你怎么来了不叫我?”
刘然笑着看向画卷,她立时明白过来。
刘然又问她和舅母拿那两个还跪在宫们口的贵女怎么办。
卫国踱步到窗前,很容易就能看着她们。
“你知道的,我母后向来是得着好了就行,才不管别人怎么说她。”
她挑起眉来,“可我不行,我又不曾得罪她们,凭什么让她们随意拿我说嘴?
父皇说,我是公主,我的夫君当然不能纳妾,这是应该的。”
卫国生的像陛下多一点,但那莹白如玉的肌肤却是传承自皇后。
阳光照来,她整个人都好似会发光一样。
“可我真想不明白,都是女子,怎么就盼着和旁人分享夫君?
她们既真贤惠,我回头挑几个美貌宫人送去给她们陪嫁,将来也好给她们夫君收房。”
刘然咂舌。
这招可真是叫人哑巴吃黄连,有苦也说不出。
他笑着点头:“我也觉得甚好。”
婢妾低贱,可若是公主亲赐的那就不同了,总不好平白无故地就没了。
时时刻刻瞧着自己夫君身边多这么几个美妾,要真能心平气顺,那也只能承认还真有人生来就是贤惠。
只可惜,再后来他问起时,这两个都过的一团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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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重新回到建武四年的阳春三月。
朝臣们请天子纳妃不成,又去逼皇后表态,结果反倒让皇后理直气壮地说了不愿意。
朝内朝外闹的厉害不说,就是市井间也热闹起来。
有说皇后倾国倾城是以容貌霸宠的,也有说是和孝武陈皇后一样拿着自家辅佐的功劳说话的,更有说是因为陛下生性和顺被压住了的。
总而言之,不管说的多出格,总都是关起门来自家人说罢了。
真要为这个计较个对错来,傻子才干呢。
又不是没有太子,管天子要不要纳妃?
这一天,洛阳城中阴氏得了一女。
家族人口兴旺,不论男女总是叫人高兴的事情。
阴氏上上下下忙作一团,俱是喜气洋洋。
只有奶娘有些不安。
这女孩子也太安静了,喂饱了了哄不睡她。
虽不哭不闹,但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你看,总叫人有些背后发毛。
“女公子睡了吗?”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奶娘刚欲说还没睡,就见摇车里的小女孩困倦地张了张嘴。
可算是要睡了。
她心头一喜,忙把手指放在唇上示意噤声,而后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等着奶娘出去后,躺在摇车里的小婴儿睁开眼来,迷茫惶恐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她知道自己病的很严重,所以她这是死了吗?
要不然怎么会看到死去多年的奶娘?
可是奶娘的手落到脸上,实实在在的有温度。
这又怎么解释?
她想不明白。
她还是宁愿相信她是病糊涂了,做了场怪梦。
她都没有见到畅儿最后一面,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到了晚上,她被奶娘抱了出去。
祖母、父亲、母亲、大哥、二哥、大姐……
全都在。
他们鲜活地站在她面前,再也不存在于虚无的梦里了。
她又哭了。
奶娘以为她饿了,忙抱起她下去。
她很想说她不饿,可舌头像是被人剪了一样,说不出话来,反倒不受控制地吮吸起来。
喂饱后,她又被抱来回去放在母亲的榻上挨着母亲。
母亲头上裹着头巾,目光慈爱地掠过她:“夫君,给她取个什么名字好?”
父亲笑:“瑜者,美玉也,我想了大半天的,你觉得怎么样?”
母亲道好。
于是,她的名字就定下来了。
阴瑜。
是啊。
她是叫阴瑜。
后来陛下无数次地叫她小玉,就是从她名字的含义来的。
但她怎么会梦见这时候?
她连她三四岁时什么样子都记不太清,怎么会记得刚出生时?
竟好像又活回去了一般。
她被这个想法吓了一大跳,忙合眼睡去。
睡觉吧。
睡一夜就好了。
然而,再睁开眼来仍是在家里。
哥哥姐姐们都来瞧她,都叫她阴瑜。
她心里撒上了不安和怀疑。
她真死了?
所以才见着从前的事?
可怎么这种活着的感觉又这么明显?
她迷惘极了。
阳光撒在脸上,暖融融的。
她闭上眼又睡了一觉,醒来还是在家里。
这绝不是做梦了。
她想,她大概是死了又重生了。
午后,父亲下了朝回来,一进门就先来逗她。
母亲叫他去洗手:“手上干净吗?就来碰孩子。”
父亲听来母亲的嗔怪也不生气,还怪高兴的。
这叫阴瑜想起陛下。
他也是这样。
虽然也喜欢她,但敬重的却还是马皇后。
那才是他的妻子,所以她生养不了她就抱个孩子给她养还立为太子,所以她屡次劝谏他也不说她干政只说她贤良。
阴瑜想着想着,就有些想哭。
她闭上了眼睛。
母亲以为她要睡了,又不便挪动她,就和父亲压低了声音说话。
“今天朝上怎么说啊?”
“还能怎么说?”父亲坐下来抿了口茶,“陛下不愿,皇后也不劝,至于两位公主不说全向着皇后,也是不肯做馆陶平阳第二的。”
母亲垂下眸来:“依我说也挺好的,太子殿下不是聪明灵透的紧吗?
刚又添了个小皇子,陛下膝下也不发空。
何苦非叫陛下纳妃,叫太子和皇后记恨你们。”
父亲放下茶杯来,哼来一声:“你懂什么?
你以为皇后跟你一样,只管相夫教子?
她的心气可比你大的多。
一个弄不好,那就是吕后第二……”
皇后?
吕后第二?
阴瑜的眼皮跳了跳。
发生了什么事?
族姑和家里关系不好吗?
为什么父亲要这么说?
啊!
她差点忘了。
这会还是郭圣通当皇后,还要好几年才会废后立族姑。
她点了点头,继续合上眼。
母亲不服,“……丽华年年都在正旦朝贺时见着皇后,说皇后可平易近人了。”
父亲立马笑:“她倒是横不在意,难怪是人家当皇后,她当个护军都尉的夫人。”
“护军都尉怎么了?也不低了。
再说了,马家人口简单,关系好处,姑爷又待丽华如珠如宝,哪不好了?”
马家?
护军都尉?
丽华?
阴瑜的头一下炸开了。
她不可置信地睁开眼。
丽华不是族姑也就是婆母的闺名吗?
她才是先帝的原配啊!
怎么会嫁给什么护军都尉?
若是这样,那这岂不是全乱了套!
那还会有陛下吗?
还会有畅儿吗?
她在接受重生的事实后本还有片刻的庆幸,庆幸占着了先机。
她想无论如何,这辈子都要做陛下的发妻元后,得着他全部的宠爱。
可一瞬间,她全部的先机都被推倒了。
她的世界一片黑暗。
☆、第三百零七章 寒心(两章)
春光虽好,但总有那么大半月的时间春雨连绵直蒙人眼。
好在,春雨不像夏雨那般狂躁磅礴,它柔和细密的很。
漫撒下来,只愈发点透了绿叶红花,柔顺了无骨的杨柳枝条。
刘秀是乡野间长大的,向来只把毛毛细雨当雾,因而回来时不肯叫宫人们使华盖,到了却非殿浑身都像落了层细纱。
郭圣通好笑,拿手在他脸上一抹,全是水汽:“也不怕回头得了风寒。”
他拉着她坐下:“朕哪那么娇贵?”
又问她这一天好不好?辅儿好不好?
辅儿落地后,怕见风受寒,郭圣通为了照顾他便又不去前殿了。
现如今刘辅总算满了一岁,健健康康地立住了。
郭圣通笑着道好,叫人把刘辅抱来。
刘辅已然在学话了,只是因着眼馋哥哥的猎狗学会的第一个字竟然都是阿宝的“宝”。
阿宝听见人叫它,就颠颠地跑过来,在榻下打转。
刘辅此后一发不可收拾,见了谁都叫宝宝。
刘秀笑着接过刘辅,还不等捏捏他的笑脸,他就裂开嘴软糯糯地喊道:“……宝……宝……”
刘秀哭笑不得,拿手点了点他额头:“你父皇还没有狗讨你喜欢。”
郭圣通笑:“这也就是阿宝不在,要是在的话,早哒哒哒跑进来汪汪汪地叫个不停了。”
刘疆疼爱弟弟,但却怎么都不肯把阿宝留下。
他坚持的很,“阿宝是我的狗,弟弟要母后再给他养。”
刘疆虽是哥哥,但也没有叫他割舍爱宠的道理。
他也才四岁,是个孩子呢。
只是龙山犬难得,自阿宝那窝后一直没有小狗再落地。
刘辅想要,也得等着。
好在这孩子不像刘疆,凡事没那么执拗固执。
阿宝不在的时候,他想的紧,却也只是嘴上念叨。
刘秀一逗他玩,他也笑起来。
只不过,满嘴的宝宝宝宝到底叫刘秀又好笑又好气。
外间响起了纷乱的脚步声。
刘辅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从刘秀怀里往下蹦,好悬被抱住。
一面蹦,还一面大声嚷:“……宝……宝……”
须臾后,阿宝果一阵风地卷进来,伸着舌头哈着气直笑。
刘秀纳罕:“这孩子还真是,怎么就知道是疆儿回来了?”
说着嘴里又泛起酸意来:“朕天天回来可没见着他这么激动。”
郭圣通忙给他顺气:“孩子嘛,都喜欢猫猫狗狗的。
你自己说的话,可不能这么快就忘了吧?”
一时,刘疆洗漱更衣过来了。
刘秀问过了他今日的课业后,一家人便开始用晚膳。
毛毛细雨仍在下着,拂到窗前淡淡的一点影都没有。
几只燕子斜飞上屋檐,融进薄烟里。
宫灯逐一被点亮,氤氲开一殿光明。
虽是亲兄弟,但刘辅和刘疆一点都不像。
刘疆爱吃的虾仁炖鸡蛋,他尝一口就吐,却爱吃煮的流米油的小米粥。
用过晚膳后,刘疆去书房写太傅布置下来的课业。
阿宝虽和刘辅也好的很,但到底还是主人最重。
刘疆一走,它拔腿也跟着走,半点都没有留恋。
白虎殿掌事说的没错,龙山猎犬待主人最是忠诚。
刘辅见了,便要跟着一道去。
郭圣通不让他去,沉着脸说他:“哥哥去做学问,你去做什么?快别裹乱了。”
要是母后宠惯着弟弟,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就要弟弟跟着去,刘疆肯定是不高兴的。
可现在弟弟被母后说的泫然欲泣,他又怪不落忍的,“母后,让弟弟跟阿宝在一旁玩也不碍事的。”
郭圣通还是摇头,她专心念医书时外头人脚步重了她都不舒服,何况疆儿这么别扭的性子。
刘辅见哥哥说话都不好使,终于哇地一声委屈哭了。
刘疆爱怜弟弟的心达到了顶点,坚持要带他去。
这孩子!
郭圣通瞪他:“去吧,去吧。”
就是怕刘辅去了捣乱惹他生气,他倒觉得她狠心。
他们兄弟和阿宝一走,殿里霎时清净下来。
郭圣通和刘秀照旧各占了张书案,一个看医书,一个看奏折,都惬意的不行。
羽年好笑,偷偷和青素道:“孩子不在时想成那样,都在了又嫌聒噪。”
青素刮她的鼻子:“谁都敢说!”又笑:“去年年末嫁了常夏,今年就到你了,看你儿女成双后是不是一样。”
说起嫁人,羽年立时羞红了脸,垂下眼走开:“就你能欺负人。”
殿里只安静了一个来时辰,便又热闹起来。
刘疆气冲冲地走进来,小脸铁青。
阿宝身前身后跟着。
刘辅的奶娘牵着刘辅,他瞪着大眼睛一脸无辜。
可郭圣通一见就知道定是刘辅去了之后一个劲地和阿宝玩闹,把刘疆给惹生气了。
怪谁呢?
怪他自己。
她故意问他:“怎么了?哪又不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