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尚且先不管,想把百万钱败完又得糊涂成什么样子?
看着情势不好不知道收手吗?
二叔就这么愚笨吗?
再说了,他不知道,二婶不是豪商家的女儿吗?耳濡目染的总比二叔强吧?怎么也会眼睁睁看着?
最后,为什么要跑去长安而不是去蜀中?
母亲不待见他们,可二婶父母总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啊。
等等,母亲……
她悚然一惊。
她怎么把母亲忘了?
她想报仇,那母亲就更想报仇了。
只是似乎又有些说不通。
二叔一家是在她八岁时失踪的。
在此之前这么多年,母亲都听父亲的话放过了二叔,怎么又会突然反悔了?
可不得不说,这的确很有可能。
翌日一起身,她就吩咐人去固始侯府传话让母亲进来。
母亲也怕热,听了信赶在太阳升到树梢上到了却非殿。
郭圣通三不五时地叫她进来,母亲也不奇怪,一进门就抱起刘辅亲:“外祖母的好孙孙,想外祖母了不曾?”
一抬眼见郭圣通眼底青黑,还当她为出征在外的刘秀当心,“我听说陛下一向顺利的很,你且放宽心,好生养着就是。”
郭圣通点头,笑容有些勉强。
她垂下眸来低声道:“母亲,我昨天梦着二叔了。”
母亲的眸里闪过一霎那的惊讶和厌恶,很快平静下来:“梦着你二叔什么了?”
她笑笑,眼睛仍旧盯着怀里的孩子:“说起你二叔,真是许多年都没听着音信了。”
郭圣通盯着母亲的脸,不敢错过母亲脸上细微的神色:“我梦见二叔死了。”
母亲的身子震了震,抬起了脸来,眼里的笑意透到了脸上:“梦是反的,看来你二叔如今好的很呢。”
母亲虽做了外祖母,但眸子里仍有年轻人的灵气,瞧着半点浊气也没有,清澈坦荡的很。
郭圣通一时还正捉摸不定到底母亲和二叔一家失踪有没有关系,怕引起母亲的怀疑,话题也就到此为止。
这么多年都糊里糊涂的过来了,也不急在这一会了。
更何况,二叔要是落在母亲手里,是再好不过的了。
父亲慈爱,可二叔是怎么待父亲的?
他不配!
*****
七月倏忽而过,很快便进了八月,到了最难熬的时节了。
郭圣通越发哪也不肯去,只守着刘辅等前线的军报和家书。
上月,虎牙大将军盖延与苏茂率军讨伐刘永。
苏茂是更始旧将,当初兵败而降后总觉得汉室不能容他,今次出征后又和盖延麾下诸将矛盾不断,气的狠了索性杀了淮阳太守,占据广乐,降于刘永。
刘永大喜,以苏茂为大司马、淮阳王。
后刘永为部将庆吾所杀。
刘秀为此大赦天下,以示汉室恩泽天下。
与此同时,刘秀也顺利的很。
攻克黄邮后,秦丰率部与汉军相持于邓。
刘秀扬言要西击山都,乘机派兵渡过沔水,在河头山大破秦丰大将张扬;又从山谷间伐木开道,直捣黎丘。
秦丰急忙回军来救,又被岑彭击败,大将蔡宏战死。
相国赵京见势不妙,举宜城降汉,并与岑彭联兵包围黎丘。
耿弇与延岑战于穰,大破之。
七月庚辰,刘秀下诏曰:“吏不满六百石,下至墨绶长、相,有罪先请。
男子八十以上,十岁以下,及妇人从坐者,自非不道,诏所名捕,皆不得系。
当验问者即就验。女徒雇山归家。”
新汉立三年,赦天下的诏书接连不断,天下人因此都赞颂天子仁慈。
因而当苏茂、周建立刘永子纡为梁王,继续与汉室对抗,便连母亲也说不足为虞了。
看着母亲就叫郭圣通想起二叔。
只是羽年总皱着眉头,想必难查的很,郭圣通也不催问她,只等她来回禀再说。
到得八月末的时候,盛气凌人的夏总算露出了颓势来。
白日里虽还闷热难耐,但夜里总爱刮起大风来。
风里凉意很是足够,刮的夜里凉快了许多。
进了九月,秋意明澈起来。
秋风拂面,裹着桂花的香味。
白菽红蓼霜天雪,落霞孤鹜长空坠。
转眼间刘秀就走了快三个月,刚开始偌大的床榻上空了半边她怪不适应的,后来时日久了以为要渐渐习惯了,却觉得想的更厉害了。
尤其是传来涿郡太守张丰反叛自称无上大将军的消息,她怕刘秀上火着急一口气给他去了五封信安慰他,好生叫母亲笑了一回后,她越发明白自己的思念着实蚀骨的很。
好在很快就得着了准信,说是幸舂陵,祠园庙后便往回赶。
秋日短暂,才打了个转雪花就落下来了。
太阳虽还是红彤彤的,但到底带出来些有气无力的虚弱感。
树木的叶子落光后光秃秃地怪难看的,挂上层雪后才叫人觉得顺眼。
刘秀在冬月二十一这天才终于回到洛阳。
他这一去将近半年的时光,回来再看孩子们都长大了不少。
刘疆还好,见了面就往他怀里扑。
可刘辅早忘了这个胡茬老长的男人是谁,哭着不肯叫他抱。
夜里躺下后,郭圣通很是有些幸灾乐祸:“这要一年不回来,只怕更是忘在脑后了。”
刘秀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我一年不回来,你就不想我的?”
郭圣通一个不字冲到嘴边,想起那一封接一封的书信到底不好犟嘴,当下便笑道:“你别转移话题,现在说的是辅儿呢。”
他的手爬上她的腰肢,“好,好,好,说辅儿。”
…………
过完年后,虽还是天寒地冻的,但到底立了春,让人心底充满了期待。
但凡风柔和点,便觉得是春风。
这般自欺欺人到了三月后,总算有真正的春风拂来了。
春风温柔的很,吹在脸上淡极了,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却很快吹皱了湖面,吹绿了柳枝,也很快吹开了迎春花。
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
淑气催黄鸟,晴光转绿苹。
春光乍眼间便明媚的不像样子了,郭圣通常把裹的严严实实的刘辅抱出去看花。
殿中鲜花也是一日一换,春意弥漫了整座宫殿。
但很可惜,她的好心情很快便被波破坏了。
三月二十七这天,又有朝臣奏请纳妃,为刘秀再拒。
或许是想着她年纪不大,脸皮薄,竟转身跑到却非殿门口请她为天下计。
她气的血冲头顶。
她又不是嫔妃,是中宫皇后。
再说了,她膝下还有两位皇子。
怎么这些臣子就盼着纳妃?
繁衍子嗣?
弄一堆皇子出来,大家天天打的头破血流有意思吗?
再说了,又不是她不让刘秀纳妃。
他说一句纳,她会拦吗?
她立时冷了声:“一切但凭陛下做主,何苦来孤这闹?孤既不反对,也不会支持,毕竟天下哪有真非要把夫君往美人堆里送的?”
群臣惊愕,万没想到她对自己的嫉妒会这么不加掩饰。
短暂的静默后,有人义正严辞地拿皇后职责说事。
她不耐烦听,不等说完就强硬打断了:“孤嫁时,他只是南阳刘秀,不是汉室天子!”
☆、第三百零六章 先机(两章)
阳春三月,白云如雪,绵延了大片天空。
云阴下,几只春燕掠过屋檐而去,拂乱了廊下的风铃。
刘然听着侍女们合上门扉,又耐着性子躺了一刻钟,才终于掀开被子跳下榻推开南窗跳了出去。
他不想睡午觉,他想去花园里摘花捉蝴蝶。
可侍女们怕母亲骂,总要跟着他去。
一堆人围着他,这也不许,那也不行,玩着还有什么意思?
午后总是格外静谧,尤其是他的院子里。
母亲说小孩子得睡足了才能长好骨头,没人会在这个时候来打扰他。
暖风送来花香,他拨开柔嫩的柳枝一路往前。
走了好一会儿,终于到了花园中。
海棠、樱花、紫荆、文殊兰、百枝莲、连翘、蔷薇、丁香、碧桃、紫藤…………
红的粉的白的紫的黄的,应有尽有。
猛地打眼一瞧,都不知道先看谁好。
刘然还不到两岁,既不知道哪种花儿名贵难得,也不知道如何搭配好看,只顺着自己的心意胡乱撸了一满怀。
又一屁股坐在地上,玩了好一会蚂蚁,看着怀里的花有些蔫巴了才忙爬起来。
前些天,母亲抱着他在花园里闲逛时,他摘了朵花给她。
母亲开心的不行,一直戴到晚上睡觉。
他想,今天送这么多花给母亲,她得高兴成什么样子?
他喜欢看母亲笑。
她一笑。
他也想笑。
刘然抱着花迈开腿往后走,至于晨间刚上身的新衣裳叫草汁染的通绿,他既不知道也不在乎,只觉得心底都被太阳晒的暖融融的。
母亲是不睡午觉的。
她说大人觉少,不像孩子。
为了给母亲个惊喜,他是从角门绕进去的。
一进了廊下,明亮的阳光隐去,他反而有些不适应。
闭了闭眼再睁开,才觉得好受些。
他去年夏天晒的狠了,养了一冬才白出来。
小姨见了总要笑他,母亲安慰他说男孩不用那么好看。
他想也是。
母亲说的总是对的。
他脚步欢快地走着,快到母亲卧房时,听着有隐隐约约的说笑声。
侍女们垂首立在廊下。
“谁来了?”
侍女一面给他打帘,一面答道:“宁平长公主。”
宁平长公主是小姨的封号。
封号是什么,他也有些闹不明白,大概也是人的名字?
就像他母亲,也有好多人叫她湖阳长公主。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姨来了。
他喜欢小姨。
他欢喜起来,抱紧怀中的花往里进。
有笑声传来。
有母亲的,也有小姨的。
“……她真这么说?”
这是母亲的声音。
“我巴巴地跑来告诉你,还能是假的?”
这是小姑。
刘然疑惑起来:谁说什么了?
小姨又叹了口气,“那你管吗?”
母亲笑:“我管什么?哪需要我管了?
秀儿都多大的人了,要我们掺合他的家事?
照我说,两个皇子也足够了。”
小姑也笑:“你不管,我也不管。
说什么家事即国事,可我瞧着如今便很好。
二哥愿意就愿意,不愿意我才不做平阳公主呢。”
平阳公主?
那是谁?
刘然疑惑起来:除了母亲和小姨,还有别人也是公主吗?
他懵懵然地走进去,还没来得及发问就听见母亲惊讶的声音。
“然儿,你怎么跑到这来了?”
他忙举起怀里的花:“我给母亲摘的。”
小姨在一旁问他:“那我呢?”
他大方痛快:“给小姨一半。”
母亲笑。
小姨笑。
他也跟着笑。
后来他也上了学念了书,才知道在很久很久以前,他有一位叫平阳长公主的祖姨母。
她跟母亲一样也有个当皇帝的弟弟。
不同的是,平阳公主给她弟弟献美人,把当时的陈皇后气的大半个月都不跟她说话。
而母亲,才不管舅舅要不要充盈后宫,她说那由舅舅自己做主。
刘然想,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母亲没有弄权的野心,而舅母又和母亲、小姨的关系都好吧。
又过了很久,他的表妹卫国公主刘鸾及笄。
因着生的好,又是舅舅和舅母唯一的女儿,卫国自生下来便是万千宠爱在一身。
好容易到了待嫁年纪,洛阳城中的贵公子全都争相示好。
可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这么喜欢他表妹。
有次宴会,他喝醉了,爬上望楼吹风,听着下面有两个贵女说话。
“我大哥还想娶卫国公主,真是做梦!”
刘然长大后渐渐知道并不是所有的兄弟姐妹都真能如手足般亲厚,早就见怪不怪了。
只是她大哥娶不上卫国是必定的,可她这么愤愤然做什么?
他有些好笑。
另外个贵女在旁劝她道:“他不过是想娶公主好来继承爵位,可你父亲不一向向着你母亲吗?你气什么?”
原来是个继室女,看先头夫人生的孩子不顺眼。
他没了兴趣,把头缩了回去。
结果,她们的话题索性转到了卫国身上。
“……都想娶公主,可公主是那么好伺候的吗?”
“皇后善妒,举世皆知。公主又能好到哪去?
谁家要娶了她,弄不好得断子绝孙呢。”
“我母亲说皇后从前说她嫁给陛下时,陛下还不是天子,所以不许陛下纳妃。”
“依着这么说,哪还有戚夫人什么事?皇后也就是恃宠而骄。”
听着她们越说越过分,刘然再也忍不得了。
这都是谁家女儿?
未免也太没有教养了。
皇后和公主是她们能随便说嘴的吗?
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她们吓了一跳,抬起脸来四处搜寻着。
他好整以暇地靠在阑干上,充满讽刺意味地冷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