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易澜拿到自己的房卡后,韩纵突然说了句,“507对面是哪间?”
助理回道:“518。”
韩纵干脆利落:“那我就住那儿。”
“你不是睡眠浅吗,那两个房间可都挨着楼梯口。”
她当然清楚他的作息习惯,但韩纵说没关系。她无话可说,拿着卡先上楼。
郑洋挤到前台去,“那我要住509!”语毕,他还不甘示弱地瞪了韩纵一眼。
韩纵冷冷一瞥,转身走了。
各自回到房间,女生打开行李箱收拾东西,但男人就不是,箱子往旁边一扔,开始搞自己的。裴衡打开pad继续看资料,发现这个小县城最高发的疾病是眼科病。韩纵在来之前已经对背景资料滚瓜烂熟,并不需要重复看。此刻,他正靠在床上,开始仔细回忆一路所见。
从火车站开始,进城的人不多,出城的人更是少,里头三十万人口,光靠桃树种植带来的收益,人均收入可完全够不着小康水平的边儿。显然是所谓的白酒产业扛起了利润大头,但一路上酒庄却并不多,更没见当地人有随手拿酒的习惯。
韩纵去过青岛,以啤酒闻名的大城市,大街小巷,甚至路边摊都有卖的,塑料袋一装,拎着就回家。但这里却没有那种氛围。
没见到县民拎酒,却看到青壮年有断指的。
外人通常只知黄赌毒和黑道盛行的地方,会见到身上带点残疾的人,但其实还有很多不人道的黑产业,因为没法保证人身安全,也会频见这种状况。那些矿工们长期在地道里埋头苦干,出了事故没被砸死都算十分幸运,断几根指头能算什么?
而且他还注意到,那些断指的人并没有任何自卑或穷困潦倒,恰恰相反,他们还跟街坊邻居谈笑风生。
可想而知,矿主应该是给了巨额赔偿费。
真是机灵。舍得破费的贪污,才能贪得久。用这种方法来堵住群众之口,甚至让他们甘愿卖命。
他点燃一根烟,夹在指间,然后走过去,推开窗户。
这小镇四面环山,举目远眺,风景倒是优美得很。
可谁能想象,这里头已经被掏空?
他现在完全肯定自己的判断,接下来就是取证和量刑。可恐怕光是取证都会很困难。
抽完一根烟,门也被敲响,服务员请他去二楼宴席厅吃晚饭。
这个招待所条件还可以,包厢里的大圆桌总共可容纳二十人,县长跟一众领导来了七八个,再加上事故方的杜老板,另外又叫了几个美女过来陪衬,竟搞得座无虚席。
裴衡看起来不近女色。但俊美又蔫坏的韩纵,以及帅气阳刚的郑洋似乎很有可能。前一个八面玲珑,畅吃人情世故——那女色应该也照吃。后一个年轻气盛,忍不住盯着对面那位的胸口打量了好一会儿。
那三个美女都是卷发、深V、超短裙。陈易澜没换衣服,就那一身运动装,洗脸后甚至不施粉黛,白皙细腻的脸上,鼻梁两侧有几颗可爱的小雀斑。
那巴掌大的鹅蛋脸,下颌虽不尖细,但十分柔和;纤细微弯的眉毛,并非时下流行的一字眉,倒更符合旧时的审美。底下是一双深褐色的杏眼,太过清透仿佛有水波荡漾。
其实男女审美有一定差异,女人觉得美艳时尚的,在很多男人眼中或许只觉俗套,尤其像韩纵这样的钢板直男,内心深处其实有点传统,不喜欢什么强势的御姐或软糯的萝莉,就爱这种优雅精致的大家闺秀,身上有一种清丽的气质。
在韩大检察官的眼里,旁边那三位抹得再艳,真的都不及她十分之一。
饭桌上,先是无关痛痒地寒暄一阵,而后,助理开口问:“杜老板,你能跟我们说说当时的情景吗,毕竟明天一早就要去看现场,我们也好心里有个底。”
杜老板叹了口气,“都是管库存的主管一时疏忽,太多石灰绵堆在那个地窖,当晚都没拉走,后来就自燃了,”他摇摇头,一副悲哀又惋惜的样子,“都怪我们不谨慎,所以导致了这起事故……”
韩纵立刻问:“管库存的主管,我们明天可以见见吗?”
杜老板体贴极了,“我知道您要问话,今晚就把她带来了,喏,”他转头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女人,并抬手拍拍她光滑的肩头,“小余,去给领导们打声招呼。”
她听话极了,立刻站起来,端着酒杯走到韩纵那边。
这位美艳的余主任也是个人精,并没有要求她敬酒,她倒不请自来。而且盛酒的杯子堪堪端在自己的胸口那儿,每敬一次,就装作不小心地摇晃,间或洒几滴到自己沟上。
韩纵跟裴衡显然见多了,心里根本不为所动,但郑洋是第一次出来,的确被那片白花花闪到眼。余主任看到他脸红局促,还尽量把视线挪到别处的反应,只觉更想逗他,甚至拿他先下手。
“有一点我真要请教你这位大工程师,这个地窖是几十年前就建的,法律上是不是有个规定,说地窖一旦过了多少多少年,就的确算是危险区,的确可能发生事故?”
郑洋傻不拉几地点头,“对,这个年限已经达到了。”
余主任妩媚地送着眼波,“那这回就不是我的责任吧?”
郑洋还未来得及回答,韩纵已经转过目光。她一对上,当即有点发毛。
不过韩纵只是淡淡道:“到底谁的责任,由法律人士鉴定,郑工的意见只是参考。你问他也没用。”
郑洋听完后又有点不爽,只是这种场合下,他便没像之前那样硬怼。
余主任柔弱地撒娇,“韩检您不知道,当初事故发生时,我可吓坏了,生怕自己要担全责……也不是我想逃避责任,就是怕嘛……您懂得,我一介女流之辈,哪能跟您比啊,我胆小得很。”
韩纵没再说话,只是收回视线。
她呼出一口气,这才感觉那种压迫感小了些。
跟众多男人交过手,她早就培养出了一种敏锐,现在直觉告诉她,韩纵不是那么好搞定的。她原本还想去他身边坐着,但现在就打消这个念头,改为在郑洋身边坐下。
“郑工,你给我仔细讲讲地窖里都有哪些安全隐患,如果真的不适合女孩去做,那我就考虑换工作。”
韩纵完全可以冷不丁地再插一句:“你以为你现在想换就能换?至少得等这个案子结了。”但转念一想,他还是保持沉默,姑且看看对方耍什么手段。
“你说这回的责任到底在谁?”她紧紧挨着郑洋,丰满的胸沟擦着他胳膊。
郑洋太年轻,对女人更容易心软,不过好在他也没有完全傻掉,“就算地窖过了安全年限,但也应该有第二次加固和检查,你们公司做了吗?”
杜老板立刻回道:“正要做呢,就发生了这起事故。”
郑洋听完后,扭头看了余主任一眼,对方还是笑得千娇百媚,但他把自己的胳膊挪回来,不再挨着那片温香软玉。
陈易澜当然没有检察官的老辣,一上来就问到点子上,她最关心的还是那些受害的平民,“这回事故伤亡人员有几个?”
“没人死亡,只有三个受伤。”
“伤情如何?”
“目前都在住院,但也不是特别严重,过一阵子就能出院。”
她紧抓不放,“能详细谈一下吗,每个人都是什么伤?现在又治疗到何种程度?”
杜老板支支吾吾了半天,“一个砸到腿,一个砸到脑袋,另外一个……”
“我们想让医生去见见他们,判定伤情。”
杜老板瞬间警觉,“陈秘书,这是高检院的意思?不是重案才会判定伤情吗,这种意外事故的小案,犯不着上头动这么大架势吧?”
“高检院判的是事故小案,但我自己私心想……”
韩纵突然打断:“陈易澜,你干什么呢?”
陈易澜看向他,对方一个眼神,她就瞬间明白过来,于是应道:“韩检,我只是在履行调查职责。”她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回去也是要跟领导报告的,怕自己没有任何成果。”
这番话成功地将刚刚的小口误掩饰过去。
“有我在,你觉得自己会交不了差?有些话不要乱问,超了你的职权范围。”韩纵点燃一根烟,幽幽地叹了声,“真是不懂事……”
她咬咬唇,一副傻白甜的怯弱模样,“对不起……”
韩纵打量她一眼,突然笑了下,“过来。”
她推开椅子起身,坐到他身边去。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变得暧昧。
原本,主办方还以为这几个男的软硬不吃、铁面无私,都开始生出不安的揣测和警惕,但现在突然出现转机。
杜老板笑眯眯地往旁边挪了一个,然后所有人都跟着挪,韩纵身边就空出了一把椅子,但他却轻佻地将它踢到一旁。
陈易澜犹豫了一下,还是配合地坐到他腿上。
韩纵虚虚地揽着她的腰,目光看向另一边,“杜老板,我们都是要回去交差的,你懂?”
对方忙不迭地点头,“我懂,我懂!韩检,您就放心吧,我们已经把前前后后都打点好。”
他循循善诱,“省里的领导来看过吗?也同意这是一起意外事故?”
杜老板骄傲地点头。
韩纵挑眉,“他们这么配合,很难得,杜老板怎么做到的?”
对方笑了笑,直言不讳,“英雄难过美人关嘛。”
韩纵恰到好处地将怀里的小蜜抱紧了点,意味深长,“……原来是这样。”
都说让敌人放松警惕的最好方式,就是主动显示自己的弱点。果然,那些人终于比之前放松多了,开始主动给韩纵他们敬酒。甚至想跟陈易澜喝,试图讨好她。
她平常偶尔也有应酬,喝点酒还是没问题,但韩纵并不让,一概替她挡了下来。
酒文化哪里都是,而且针对的对象还不论男女,有时候甚至更喜欢劝女人喝,一是享受她们半推半就又不得不从的优越感,二是美女们不胜酒力的景象还挺美。不少官僚都乐意看着自己身边的小蜜被灌醉。
他们原以为韩纵也会喜欢这样,结果三番两次下来,他脸色都有些阴沉,“谁再给陈秘书劝酒,就给我从桌上滚下去。”
杜老板让另外两个女的分别坐到裴衡和总助理身边,有韩纵做示范,另外两个检察官都明白该怎么做。总助理演起来很顺手,大大方方地揽着一个,右手在半裸的背上来回抚摸。但裴衡还是冷,女的坐他旁边,也就敢点点烟倒倒酒。
韩纵在这轮酒席上来者不拒,很快就干完了一整瓶白的。陈易澜不想他喝太多,在桌子底下轻轻拍了拍他膝盖,但他没有什么回应,似乎恍然不觉,仍旧笑眯眯地跟那些人觥筹交错。
其实他感觉到了,也明白她的意思,但没有办法,还得喝。不过她那个小动作令他生出几丝小甜蜜,连带着心情都舒畅不少。
抽个间隙,他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放心吧,你男人千杯不醉。”
☆、蔫坏男主
22
酒过三巡,厅里的氛围彻底疏松下来。而且两方交谈甚欢,里头热度上升不少。甚至谈到了白酒项目入股的事儿,杜老板试图把韩纵也拉进来。
陈易澜早就从他腿上下来,虽然还是坐他身边。
他肆无忌惮地抓着她的手,这样那样地揉`搓着,抓紧机会吃豆腐,不过说的话还是对着杜老板,“你给我讲讲这玩意有多赚钱,入股一百万,每年能拿多少回扣?”
对方神秘兮兮,用手比了个三。
“这也太少了。”
“韩检,是三十万呢。投入一百万,每年获利三十万,不觉得相当值吗?”
他眼睛一眯,目光带了些贪婪,“哦,怎么做到?”
杜老板倾过身,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耳语,“韩检知不知道这几年煤价涨得很厉害?从一百涨到五百,品质好的还能达到八百、一千,但成本可不到十分之一啊,你说赚不赚。”
陈易澜也想听,但对方的声音实在太低。
早在宴席之初,韩纵就开了微型录音器,这些对话统统会被录。那是一个相当漂亮的领带夹,外人根本没法想到那是录音器。
他是个套话老手:“成本怎么会只有十分之一?我也是其他矿井的股东,每年吃分红二十万封顶,根本赚不了那么多。”
杜老板直言不讳,“我们不需要上缴任何费用,成本只有一点人工费,当然赚得多。”
“别唬我,”他一副老江湖的口吻,“成本可不止人工,还有往上面打点的费用。我本身就是当官的,我当然知道的。”他轻轻一笑,继续吸一口烟,“这笔费用还占了大头。”
杜老板笑着叹气,“您说得可真准,打点费的确要耗不少,从区到县再到市里,层层都要有人,但韩检你放心,最大的一笔我们已经花出去,现在是很成熟的,他们都入了股,一旦出了事,会帮忙顶着。”他暧昧地笑了笑,“比如这次。”
“除了这个,还有‘保护费’吧,”韩纵很沉得住气,不着痕迹地引导对方,“岂不是每个月都要向上边交几千块钱?”
“这笔钱还当真省不了,毕竟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检查部门的人一来,他们就打电话通知我。”
韩检笑地狡黠,“现在有了我,你不用靠他们,这笔钱剩下来,我们自己分。”
一听这话,杜老板简直两眼放光,当即就应下来,“好啊!”
俩人一直很低声地交谈,周围觥筹交错,并没人听到。
韩纵逮着这个机会,顺势提出:“今晚我就去矿里看看,如果觉得靠谱,我就入股投钱。”
结果杜老板瞬间沉默,然后坚定地摇头,“不行。”
“我总要知道你们挖的东西到底成色如何,如果是那种劣质煤,可别想蒙我。”
可对方坚持反对,“您要看成色,去我们煤厂看就可以,没必要进到矿里。”
韩纵懒洋洋地打量他,目光带着某种审视,不动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