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看眼神不对劲的人是你吧?”
绕过房东先生几乎全白的头发,我尽量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跟他说,“你确定要面试这个姑娘?你看她的打扮,跟社会不良人士一样。”
房东先生斜我一眼:“社会不良人士怎么了?这位小姐长得多可爱呀。”
我不确定这是不是房东先生的父爱泛滥了,皱了下眉。
眼睛余光扫过那边蹲在地上跟橱窗里的猫咪面对面互叫“喵喵喵”的小太妹姑娘。
她一来宠物店,几乎所有的宠物都逗了一边,但是始终对猫咪乐此不疲。
我继续小声说道:“你看她一副高中没毕业的样子,又染发又涂眼影,说话还有点奇怪,不像是适合这里的人。”
房东先生笑了笑:“你们伦敦人是不是都有做侦探的习惯啊?”
言下之意就是我想太多了。
雇主本人都不在意了,我瞎操什么心。哼了一声,懒得再去劝他,只是说:“虽然我家长期住在伦敦,可是我不是伦敦人,我来自苏格兰。”
“不要介意这等小事,苏格兰口音跟伦敦口音一样……”房东先生笑眯眯,“一样可爱。”
“……真不想从你这美国佬嘴里听到这种话。”
我干脆不去管他。
房东先生很愉快地带着小太妹姑娘在一楼的小会客厅里展开了面试。
说是面试,但是听听他们讨论的话题,什么多大了,读了多少书,哪里的人,有没有男朋友啊……完完全全就是街坊邻居间的闲聊。
身为医生的直觉告诉我,这位姑娘绝对不像是她外表看起来这般纯良。
可是房东先生不关心,我也没什么资格对这件事指手画脚。但是围观的心思还在,我没打算离开。
在屋里看了一圈,除了房东先生他们现在坐着那套沙发,只剩下收银台旁边的一把椅子了。
未经主人同意坐到收银台旁边上不合适,但是房东先生此时正跟小太妹姑娘聊得热火朝天。
两个人此时都是一副难得遇到知音的模样,让人不好意思上前去打断。
想了想,我自己也不是会在收银台上乱翻的人,于是就坐在收银台边上,搁着收银台一臂的距离,规规矩矩地做好,很像幼儿园里在老师监视下老老实实坐着的乖宝宝。
可是我想这样做个乖宝宝,却有人不允许。
更正,是有狐狸不允许。
不知什么时候,小狐狸居然爬上了收银台。
当我发现的时候,她已经在收银台上低头找东西找了很久了。
我匆匆瞥了不远处的房东先生一眼,见他全神贯注地在跟小太妹姑娘聊天,于是就低声恐吓小狐狸:“放下!不然今天晚上就把你扔出去!”
原本微微有些摆动的、还背对我小狐狸抬起了头,我一看,气得不行。
这个小家伙居然把房东先生藏在账本下的东西给扒拉出来,吊在嘴上要是让房东先生知道,我怎么解释!
我赶紧伸手,避开上面的牙印和口水,把她咬在嘴里的东西夺过来。这东西到了手里,小狐狸仰头目光平静地看着我,尾巴摆了摆,倒是一点都没被激怒。
照顾她有一段日子,我知道,她摇尾巴的时候通常意味着她的小脑袋在转动。
这个狡猾的狐狸!
瞪了小狐狸一眼,我掀起账本打算那东西放回去,但是不经意地往那东西上瞄了一眼上去,我却愣住了。
被小狐狸扒拉出来的东西是个四四方方的扁平纸盒子,上面写满了英文字母。
我默读了一遍上面标着的名字。
希达罗。
账本下还有些东西,我一不做二不休,都拿过来看了一遍。
司莫司汀。氟铁龙。
希达罗。司莫司汀。氟铁龙。
这些全部是药物的名字。
我愣了愣。
名字虽然差别很大,但这些药物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胃癌患者很需要它们。
颠颠这些药盒子,比较轻,看来应该是已经被吃掉了不少。
被谁吃掉的?
还能有谁呢?
总不能拿来给这一屋子的宠物吃吧?
我突然想起那天房东先生请我吃的饭,他亲自做的,满满一桌,各种做法的土豆大餐。
土豆,富含丰富的维生素,而且含淀粉量大,容易吸收,对胃癌患者很有好处。
我再次瞥向在远处的房东先生。
我虽然学的是口腔外科,但我知道胃癌是一种什么样的病,发作起来很是痛苦。
如果是晚期患者,通常熬不过两年。
不久前还自告奋勇帮我跟蟑螂大军奋战的房东先生极有可能患了胃癌。可是他看着有些消瘦,但事实上却精神奕奕,完全没有处在重病中的样子。
他满面笑容地跟小太妹姑娘聊天,聊得依旧很开心。
就算我是学医的,居然都没办法看出他身上有大病。
不动声色地把药盒放回去,我看着账本边缘碰到的相框。
跟房东先生眼睛一样的漂亮女人搂着房东先生的脖子,两个人都在大笑。
我在他这儿住了有一段日子了,却没见他女儿来过,也不记得她有给房东先生电话问候,房东先生也不怎么提起那个女儿。
他的女儿……知道老爸现在的病情吗?
我眨眨眼睛,收了收心思。
关心这个干嘛,我又不是整天都跟在房东先生身边,怎么可能知道他的所有事呢?
而且……也不是全世界的父亲与孩子都会闹得像我、伊丽莎白跟父亲这样冷硬。
我收回手,正要重新坐回椅子,却注意到了还坐在收银台上的小狐狸的目光。
她依旧平静地看着我,两边嘴角习惯性上翘,似笑非笑的。
小太妹姑娘说过的话突然出现在脑海里。
你的宠物看你时的眼神不对劲。
的确,是真的很不对。
我在椅子上坐好,挺直了脊背,看着小狐狸,一字一句地清晰告诉她:“怎么了?一直看着我,喜欢上我了?”
小狐狸虽然还是似笑非笑的,但是她的表情有个明显的呆滞。
我确定了一下得出的结论——看来她是真的听得懂我们人类说话。
等她重新回复平静,我指了指账本,问她:“你知道这是什么?”
小狐狸不会说话,也不做点头摇头的动作,但我就是晓得她的沉默是在表示“是的”这个意思。
我又问了:“那你是故意的?故意让我看见?为什么?”
毛茸茸的大红尾巴摇了摇,小狐狸眯起了眼睛,小爪子伸了过来,在离我的手掌大约只有一寸的距离停下来。
我下意识地想拿开手,只是我的手退步一寸,她的小爪子也跟着往前挪了一寸。
我再退,她再挪。
这下子,她的意思就很明了了。
“……你的意思是,你想要摸摸我?”我难掩错愕地说了一句。
这次小狐狸居然似笑非笑地点了脑袋。卡在她脑袋上的那对有着黑色绒毛的尖耳朵跟着抖了抖。
“……你知道我不喜欢碰浑身上下都是病菌的东西。”我不知道狐狸有没有自尊心,但我还是不顾及她自尊地这么实话实说了,“即使是你这样很神奇的狐狸也不行。”
小狐狸歪了歪头,没有生气,还是面带笑意。
突然,她站了起来,一步步靠过来。
我下意识地要退后,她已经抬起爪子按在了我手上。一阵纠结的触感从□□的手背传到了大脑里。
看着这么想要跟我亲密起来的小狐狸,最终还是忍住了抽回手的冲动,只是拿眼睛笔直地盯住她。
小狐狸也拿眼睛笔直地盯住我。
然后一步一步,她踩着轻巧似魔鬼的步伐,沿着我的胳膊,慢慢地靠近了我的肩膀,更靠近了我的脸。
靠近她一侧的脸上顿时烧起来,仿佛白细胞已经自行发动,开始对将要进攻的病毒大军虎视眈眈。
在尖鼻子戳到我的脸之前,小狐狸停了下来。我紧张地抖了一下。
眼前的绿眼睛里狡黠的光芒一闪而过,一抹红光突然朝我眼睛扫来,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我还以为会被小狐狸的大尾巴扫到脸,但是脸上迟迟没有毛绒绒的纠结触感。
正奇怪呢,额头突然被一个软软的东西戳了一下。我睁开眼睛,小狐狸刚好收回爪子,重新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我觉得我整个身子都僵硬了。
“看来你们是谈妥了。”房东先生欣慰的话从门口传来。
“看吧,我就说她看你的眼神不对。”小太妹姑娘的话紧随其后。
我一个眼刀飞过去。
房东先生只是笑:“亲爱的莱德福德医生,你预定的医疗设备已经在门外了,你现在有时间吗?”
“……废话。”我说着,正要飞个眼刀给小狐狸,哪知她早就机敏地跳下了我的肩膀。
小步伐还没来得及在地上迈开,小狐狸回头飘来一个媚眼。
我装着没看见,站起了身。
我得先去换身衣服,然后洗洗手。至于额头……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用水抹了一把脸。
收拾妥当之后,我去检查我的设备,基本都到了。
运来设备的人还要负责帮我搬上去,看他们一个个都比我壮,我也就心安理得地享受他们的服务。
但是到了楼梯口,他们却有些为难:“楼梯有些窄啊,我们应该直接从三楼的窗户系绳子吊上去。”
我翻了个白眼:“那还等什么,快出去,让出楼梯我到楼上去顺绳子。”
他们却依旧在楼梯上磨磨唧唧。
我过去瞥了一眼。
帮我搬设备的是三个人,有一个站在楼梯上托着前头,后面两个在后面举着,担了设备的大部分重量。
因为楼梯太窄,后面那两个人一时倒不过身,只能一点一点往外挪。
所以进展很慢。
房东先生在一边发愁:“哎呀,你们小心点,别碰坏我的楼梯呀……我这木板不太结实呀……”
他们也很着急,但是进展依旧缓慢。
我都要耐不住性子过去催促了,却见一直在一旁围观的小太妹姑娘先一步走了过去:“让一让,让我来吧。”
大家一时发愣,就让她这个身材娇小的姑娘搭上了手。
后面托着设备大部分重量等我两个人被她挤开,在设备脱手但还没落下砸坏楼梯的瞬间,她已经伸出手托住了设备,稳稳地托住了设备。
不一会儿,设备就在她的帮忙下,成功地离开了楼梯,回到了门外。
“好啦。”小太妹姑娘松开手,拍了拍,一副云淡风轻但又很满意的样子,“完好无损,是吧。”
这个时候,在前面搬着设备的那人终于看到接手的人长什么样了。他目光诡异地看向被挤开的两个人。
被挤开的两个人目光诡异地看向我。
我目光诡异地看向房东先生。
房东先生偷偷抹了一把汗。
这是他自己招的工,哭着也要雇佣完。
☆、第65章 【红毛狐狸⑥】
【小狐狸与玫瑰花与牙医。】
【饲主:杰罗姆·莱德福德(牙医)】
在我的诊所正式营业的那一天,街对面的花店也开张了。
开花店的是一对夫妇,奥登先生和奥登太太,以及他们养的小柴犬。
可也那天他们带着花和小柴犬来房东先生的店里拜访他。
房东先生很热情地接待了他们,甚至那个力大无比的神奇姑娘都十分亲切地端了咖啡给他们。
奥登一家的花店第一天开业就很热闹,各种各样的鲜花从店里一路排到了店门外。
站在街对面的三楼往那边一看,只见满眼飘飘的彩旗,还有一团一团的彩色。
这条很老旧很冷清的街道因为这家新店一下子活跃起来,仿佛被涂上了彩色。
花店店主为了庆祝开业,在门前贴了一张花体英文写成的广告单:“今日开业,鲜花一律半价——但是献给情人的情意不会因此减价。”
我在楼上看了很久,发现每位来光顾的顾客还会收到一支金黄色的太阳花作为礼物。
这营销手段真好,走过路过的行人有事没事都会进去看一眼。
而我这与花店同一天开业的牙医诊所就很吃亏了。
花店的打广告方式我一律用不上。
我总不能说“今日开业,拔牙一律半价——但是拔掉牙的疼痛不会因此减半”吧?
而且我也不能送来光顾的客人我这儿特有的礼物——送你一颗刚拔的牙,我敢送,你敢收吗?
没有客人光顾的我,只好再拿抹布把所有设备都擦了一遍。
一直到擦到这些设备都锃光瓦亮,足以当镜子了我才停下来。停下来之后,我突然意识到小狐狸不见了。
自从被我发现她能听懂人类说的话之后,小狐狸就不在意要不要在我面前掩饰自己的问题了。
她越发热衷于跟在我身边撩骚我了。
多数时候她还是抛媚眼。
但现在也有不少时候,她看准了我在沙发看电视的时间,悄无声息地爬上来,故意紧贴过来,静静等我发现后整个人炸毛。
我知道小狐狸身上很干净。
这个小家伙还会自己洗澡。
就在昨天晚上,我睡到半夜突然醒了,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摸去了厕所,结果一开灯把自己吓醒了。
洗脸盆里一层乳白色的泡沫,湿漉漉的红艳毛发穿过这些白色泡沫,漂浮在水面上。
泡澡的小狐狸愣在洗脸盆里。
而我傻愣在了原地。
小狐狸很快就回神了。然后她无视了我,或者说,故意假装着我不存在,继续泡自己的澡。
当时她脑袋上还顶着一坨泡沫,而我就这样扶着门把站在门口,眼睁睁地看着她用爪子拨开水面上的泡沫,捞起一捧水浇到了自己脑袋上,把那抹泡沫洗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