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狐狸出现开始,客人便一直盯着看,并且饶有兴趣地说道:“这是猫还是狗?看着都不太像。”
“其实是狐狸。”
“酷!”客人眼睛一亮,“它叫什么?不会是贝多芬吧?”
……是谁规定的莫扎特就一定要对应贝多芬?我要是非要管她叫萨列里,又能怎么样!
我继续皮笑肉不笑地回答:“不是,她叫小c。”
“哦,毫无特色名字。”客人颇为嫌弃地一撇嘴,那不屑的样子让我决定多等一会儿,等麻药效果过了大半的时候再给他拔牙。
小狐狸揉了小柴犬的脑袋一阵,大概那软软的手感已经取悦了她,她这才心满意足地伸爪子推着小柴犬去楼下。
这时候,口齿越发不清楚的客人又嚷嚷了:“它们这就要走了?喂医生,你快把小狐狸叫过来,让我摸摸她!”
听着这不客气的呼喝声,我皱起眉头,忍不住往小狐狸那边看了看。
小狐狸还没走远,当下脚步一顿,回头来深深望了客人一眼。
那一眼内涵实在丰富,我甚至有种杀气满面的感觉。这正好说明小狐狸内心是不爽的。
我也很不爽。
我这可是正经的牙医诊所,养狐狸虽然不是自愿的,却也不是养来让人随便乱摸的。
“效果差不多了,我们开始吧。”
我说着,直接捏住客人的下巴,把灯一开,硬生生掰着他的下巴在灯下看起来。
客人:“……医生,你要不要先冷静一下?你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可怕。”
我戴着口罩呢,你居然还能看出我表情可怕?好眼力。
“没关系,冷静想来是我的代言词,”我说着,从一旁的托盘里抄起一把镊子,“来,让我瞧瞧……嗯,又两颗臼齿,长得很健壮嘛……碍事,拔了吧。”
客人的声音整个颤抖了起来:“……等等医生!你冷静一下!拔一颗就行!我只有一颗疼啊!医生你等等!等等啊——”
我握着镊子在客人口腔里比量了一下,在空闲时间瞥了眼门外楼梯口。
那撮红毛一摇一摆的走掉了。
紧接着,“咚咚咚——”的声音响了起来。不要怀疑,小柴犬下楼梯的时候总是比较潇洒。
最终我也只是帮客人拔掉了一颗臼齿。这位亲爱的客人走的时候几乎是哭着把钱递给我的:“医生,你好凶……”
下次你再来嫌弃小狐狸的名字,还想着调戏她的话,我不介意让你见识一下我更凶的样子。
等我送走了这位麻烦顾客的时候,小狐狸还没有回来。
倒是房东先生有了空,亲自端了茶水和点心来了三楼。
他习惯于在下午这个时间喊我下楼去喝茶吃点心,还说这是照顾我的习惯。
但事实上,并非所有腐国人都习惯坚持下午茶的。也不是所有人都有时间来进行下午茶。
但是房东先生准备的茶水和甜点都很不错,我并没有阻止他的打算。
我正好在收拾东西,白大褂脱了一半,空气里还有些许漱口水和血的味道。
“我这儿脏乱差,不要嫌弃。”我说着,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小客厅。
“如果这就叫脏乱差,那么我还在楼下住着干什么?早早关门大吉算了。”房东先生虽然在吐槽,脸上却是笑着的。
房东先生并没有把茶水和甜点放到小客厅,反而是端去了阳台。
我看看他,并没有阻拦。
手下更快地收拾起来,没一会儿就把手术间清理如新。
我又仔细往地上瞧了瞧,确认没有发现来自小狐狸的红毛和来自小柴犬的黄毛后,把口罩手台一摘,也去了阳台。
阳台边缘有一圈摆放花盆的架子,但我不喜欢养花,所以这一圈一直空着。又因为我讨厌灰尘,所以这一圈也长期处于一尘不染的状态。
房东先生便把茶水和甜点都摆在了架子上,我面前的茶杯里满着茶水。可他并没有吃点心,也没有喝茶水。
我坐下来,端着茶杯喝了一口,问他:“你确定不喝一口茶水吗?”
房东先生笑了笑:“我不是很喜欢喝茶……”
“你确定是不喜欢喝茶,而不是不敢喝茶吗?”我平静地问道。
“……哎呀医生,你知道了呀?”
“我看到了你在服用的药,”我如实回答他,“顺便一提,如果不是癌晚期,我不是很建议你长期服用那些药。”
房东先生笑了:“可惜不久前刚刚确认是晚期了。”
我一时不知道应该回答什么,只好喝了口茶:“是吗?”
空气静默了好一会儿。
房东先生既不喝茶水,也不吃点心。他只是托着腮坐着出神,目光笔直地望向远方。
我举着茶杯,状似无意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视线的尽头不得不停在一片高楼中。
那是华尔街的方向。
我咳嗽一声,说道:“我今天遇到了一个麻烦的客人。”
房东先生回过神来,笑道:“麻烦的客人?很正常,习惯就好了。”
“哦?汤姆,你也遇到过极品的顾客?”
“当然了,我们都是做生意的,店里人来又人往,哪能不碰上几个极品。”房东先生无奈道,“有时候越有钱的人越有涵养,但有时也会很没教养。”
“嗯……那你没想过换个地方去养病吗?比如说去环境优美的乡下什么的,”我还没说完,房东先生就看着我笑得灿烂,让我不得不越说越小声,“病重了还整天受累可不好……你也不缺钱吧?”
而且在这条并不繁华的街上开店,也挣不到多少钱。
“吉米啊,”房东先生说着,又把目光投向了远方,我看过去,还是华尔街的方向,“我并不是因为缺钱才留在这里的啊。”
“那……”
“只是因为我能找到的最好的视野就是这里而已。”房东先生轻轻地说完这句话,又轻轻地笑了一下,“我不只是个宠物店的老板,还是一个瞭望者。”
“……”
我心中一动,看着那片华尔街的高楼,突然想起来,最初我来到这里,跟房东先生谈及他家庭的时候,他似乎说过,他有个女儿,在华尔街任职。
所以才不是宠物店老板,还是一个瞭望者吗?
我转过头,房东先生还在盯着那片高楼。我觉得我既不是在看一个宠物店老板,也不是在看一个城市瞭望者。
而是在看一位默默爱着女儿的父亲。
我重现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汤姆,你可要积极点,我不想刚刚租了你的房子,就得因为你死了而得另找地方。”
“哎呀,医生你就不能把‘你可不要死啊’说得再简单真诚一点嘛?”
“……闭嘴吧老头。”
我端着茶杯,刻意把脑袋扭开看向别处,目光自然而然就穿过铁栏杆到了楼下。
我看到了街对面花团锦簇的花店,还有叼着一只玫瑰花的红毛狐狸。
她正蹲在马路边,等待车流的减少。
似乎是发现我在看她,小狐狸抬起头遥遥看过来。我下意识地把脑袋挪开了。
在挪开的时候,居然有种“原来我也是个瞭望者”的感觉。
楼下车喇叭鸣笛三声。
我听到一个声线成熟的女人的喊声:“老爸?老爸你在吗?出来帮我搬东西了!”
我扭头,房东先生那张菊花老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在呢在呢!克丽丝,我的甜心,欢迎回家!”
据说得了胃癌还是晚期的房东先生脚步欢快地跑下了楼梯。
而我还在阳台,默默喝完最后一口茶,突然明白为什么房东先生要给小狐狸起名叫“小c”了。
他的女儿叫“克丽丝”啊……
☆、第67章 【红毛狐狸⑧】
【用心去听,用心感受。】
【饲主:杰罗姆·莱德福德(牙医)】
房东先生的女儿很久都不来这儿一次,不过偶然来一次,给她老爸带的礼物能把一楼的小客厅给塞满了。
由于劳动力不够,连我这个外人都被喊下楼去搬东西。
等我把最后一箱据说是按摩椅的东西搬进屋里的时候,房东先生的女儿终于有机会好好看看我了。
这同时意味着,我也有机会好好看看她了。
这位叫做克丽丝丁·拉科斯的漂亮姑娘看起来年纪不大,比我小但比小夜莺大。
有着深棕色的波澜卷发,以及大概遗传自房东先生的巧克力色眼睛,全身穿着名牌,在华尔街工作时需要佩戴的身份铭牌还挂在胸口上。
不是我没有自制力,只是这姑娘的胸围真的很波澜壮阔,就算是刻意挪开的视线,也会在不久之后不由自主地撇过去。
瞥过去之后我才注意到她戴着一条银链子,坠着一看就知道很昂贵的钻石,还是呈心形的。
显然是恋人送的礼物。
有父亲有恋人一片满足时期的克丽丝是明媚的,这与后来几乎失去一切的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个时候的克丽丝笑起来总是掺杂着娇憨与狡猾共存的气质。
前一个气质让她看起来是个傻白甜,后一个则让她成为一个合格的华尔街工作者。
“你就是最近租了我老爸房子的英国人?口音真好听……”克丽丝用温暖的巧克力色瞳孔上下打量我,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好奇之色,同时向我伸出了手,“你好,我是克丽丝丁·拉科斯。”
“杰罗姆·莱德福德,”我握住她的手,“在楼上开了牙医诊所。”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在克丽丝听到我说“牙医诊所”这组名词的时候,她的瞳孔放大了些,同时背景里还有个清脆的吃金币的“咯铛~”声。
“开牙医诊所啊……”克丽丝用手托着下巴,再次打量起我,“这么说来你肯定很有钱咯……”
“……我才刚刚开店。”
“刚开店不算什么,干你们这行的可赚钱了,”克丽丝说着,眼睛都变得像是金子一样闪闪发光了,“我老爸给你的租金是多少?没让你占便宜吧?”
“……”
我仿佛看到克丽丝的脑袋上方浮现出了只有股市里才会见到的大屏幕,上面红色数据在“噌噌噌”地往上涨。
我可以肯定,这数据的名字就叫做“我的房租”。
华尔街出来的人真是可怕,我才跟她谈了几句话,话题便已经被她扯去了金钱上。
跟她不喜欢计较金钱,活得无比豁达的父亲不一样,克丽丝无比计较金钱。
但她活得也很不错。
由于房东先生当初给出我的出租价很低,的确是我占了他的便宜,所以我现在被她盯得有些紧张,生怕她提出重算租金。
气氛一时充满了铜臭味,有点尴尬。
好在,小狐狸回来了。
去对面花店家玩了一圈的小狐狸独自一狐穿过马路,来到店门口用爪子挠了挠门。
听到声音,离门很近的小夜莺赶紧打开了门。
进了门的小狐狸先把疑惑的目光抛给克丽丝,也不知对她的第一印象如何。
不过小狐狸对克丽丝的兴趣不大,她很快便来到我面前,尖尖的下巴微微一抬,艳丽的红玫瑰便在她的嘴角边绽放开来。
这是今天她要送给我的玫瑰花。
花店家的奥登夫妇很喜欢小狐狸,每次她被小柴犬带去他们店里转一圈,摇着尾巴卖卖萌,回来的时候就能从他们那儿得到一支玫瑰花。
而且每次都是开得很好的玫瑰花,而不是当天卖剩的残花。
不要以为这是小狐狸和我赚了便宜,事实上小狐狸没去一次都让奥登夫妇很开心。
小夜莺说看到狐狸叼着一只玫瑰花离开花店“这种场景很有童话的梦幻感”,所以花店里的顾客看到之后总是会很激动。
他们激动完了,再拍张照发推发ins,奥登夫妇的花店广告又打出去了。
收到花我很高兴。
收到花我很不爽。
日子就是这样纠结。
看着今天小狐狸衔回来的玫瑰花,我还没什么动作,房东先生的女儿先一惊一乍起来:“天呐!红玫瑰!好浪漫!”
她蹲下去的时候,壮阔的胸部上下荡了荡,连带着那条钻石银链也上下晃动着,简直要闪瞎我的眼。
我转头不动声色地扶了扶眼镜,却意外收获了坐在沙发上的房东先生面带微笑看过来的一眼。
温柔而凌厉……把我看得毛毛的。
这大概是名为父爱的警告吧。
我有点委屈。
又不是我想看的!
你女儿动作幅度大,能怪我吗!
“小狐狸,你要把花送给谁呢?”克丽丝眼中满带期许地盯着小狐狸。
不会说话的小狐狸目光低了低,似乎在扫向克丽丝的胸口,脑袋也向她那边扭了过去,似乎已经被这个大胸妹子吸引了。
我顿时有种不妙的感觉。
小狐狸是个女孩子。
可是她的性取向不一定就是直的。
瞧瞧她盯着克丽丝时那个满是好奇与笑意的眼神,要是她被克丽丝勾搭去了怎么办?
“咳咳。”我故意使劲咳嗽一声,试图追回小狐狸的注意力。
这招也的确奏效了,但是小狐狸只是瞥了我一眼,又继续看向克丽丝,脚步甚至都向她迈了过去。
我眼睁睁地看着小狐狸带着原本属于我的玫瑰花,走到了克丽丝面前,她还任由克丽丝取走了那支玫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