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发现那只香囊的第二天,有一个年轻男子上门来找他请他喝酒,向他打听了这香囊的来历,之后便说要花五百两银子购买,却又推说身上银两不够,给了他十两银子作为定钱,只是直到季家找上门来时,这个男人都一直没有再出现过。”
“我觉得很奇怪,那只金累丝香囊明明最多不过百两银子,为什么这个人会开出这么高的价钱给他?而且,后来这个人一直没有出现。也十分可疑。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这人要买香囊是假,想让这个作为证物保留在李瑞手里才是真,开了高价李瑞就会小心把它收好,不敢随意处置。”
“然后这人再把这条线索透露给季家知道,让他们上门抓人。所以,这个说要买香囊的男子,十有八九就是写这封信的人。于是,我说了周觅玹的年纪体态,又将他的模样绘了出来拿给李瑞看,果然,李瑞一眼就认出,那日来的男子正是周觅玹。”
展谦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所以,你知道了这个情况之后,就去找周觅玹?”
“是。”
“然后?”
“然后他抵赖狡辩。”
“然后你就打了他?”展谦紧紧地盯着顾越,“这可不像你的行事,一定是他还有别的什么激怒了你,是吗?”
顾越的神情中闪过一丝纠结:“是。”
“那是什么?”
顾越望了展云端一眼,然后低下头去,紧紧地抿着唇。展云端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与我有关?”
“究竟是什么?”展谦道,“你直接说,不必顾忌。”
顾越终于抬起头来,说道:“我去找周觅玹的时候,他正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一见到我就赶紧藏了起来,我担心他是不是又在写什么捣鬼的匿名信件,所以用了点法子把他藏的东西找了出来,结果没想到竟然是一幅画,里面的人物居然是端妹妹,我非常生气,一时控制不住,所以就打了他……”
“什么画让你这么生气?”展谦不解,猛然间醒悟过来,顿时变了脸色,一下子站了起来,失声道,“你是说他在画那种画……还是你妹妹?!”
展云端也明白了,瞬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周觅玹这货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没想到他到现在还在意淫自己,恶心!恶心!真是太恶心了!
“这个淫贼!无耻小人!”展谦大怒。顾越对展云端有意,骤然见到自己的意中人被周觅玹拿来意淫糟贱,自然愤怒难以自持,所以才会动手。这个周觅玹,唯恐天下不乱,向季氏夫妇写信告发,吃里扒外不说,居然还侮辱自己女儿,如此忘恩负义,卑鄙下流,当真是恶劣至极!
他向顾越道:“你跟我走,我要当面问问这个畜牲!狼心狗肺的东西,我饶不了他!”转头又对展云端道,“你留在这里,陪着你娘。”
他这是要去找周觅玹算帐了。展云端无声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看着两个人一起出去。谢氏拉了她重新坐下,柔声道:“云端,你没事吧?”
“哦,没事。”展云端从极度的吃惊和恶心中回过神来,“我只是没想到有人可以坏成这样,心里不太舒服罢了。”
“你爹不会放过他的。”谢氏安慰她,“你也别想了,丢开一边,反正,这辈子应该也不会再见到他了。”
“唔,我知道。”展云端深吸了几口气,将那些不快的情绪抛开,“娘,你现在不生气了吧,你看,哥哥果然是事出有因。”
“唉……”谢氏长长地叹了口气,“纵然是事出有因,这孩子也太冲动了些。希望他这次吃个教训,以后凡事要三思而后行才好。”
“说起来,他都是为了我……”展云端很是有些不好意思。她现在对顾越的心情很复杂,前世里他们彼此厌弃看对方不顺眼,没想到了到这一世,顾越居然能为她作出这么大的牺牲,与前世相比完全是判若两人。
“云端,你别误会,”谢氏忙道,“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他帮你是应该的,但是不该擅作主张。话说回来,他还年轻,一时气头上没想那么多,也是有的。唉,想来这几年他也实在太顺了些,多些挫磨也好……”
谢氏能说出这样的话,看来已经是想开了,展云端忙顺着道:“娘说得是,您放心吧,哥哥这样的人才,就算受挫也只是一时,他的前程不会被耽误的。”
当天下午,展谦便将周觅玹从展家撵了出去,展老太太得知事情的原委之后,也气了个半死,放言再也不想管周觅玹的事。最后还是展诚劝了弟弟和老娘几句,周觅玹纵然十恶不赦,但到底看在周老太爷的面上,也不宜就那样把受伤的他扔在客栈不管。
于是展诚亲自写了信给周老太爷说明事情原委,又安排人手船只送了周觅玹回松江老家。至于周觅玹回到家之后的遭遇就是后来的事了——周老太爷连大门都没让他进,直接送到乡下庄子上,名为养伤,实为圈禁。
而这边,国子监对顾越的处理结果也出来了,果然是开除学籍。
第53章 表白
原本展谦撵了周觅玹之后当场就向顾越表示,自己会尽力去国子监疏通,保住他的学籍让他继续留在国子监读书,然而却被顾越拦住了。
顾越说道:“爹爹不必为我这事奔走。一则事情已经发生了,若是它会对我的名声有影响的话,并不会因为我能继续留在国子监而减轻。反倒是,如果您帮我疏通关系,让我继续留下而不是按照规矩接受处罚的话,只会对我的名声更加不利,说不定还会影响到您自己。所以,我觉得,还是让学里就按规矩处置吧,该怎样便怎样。”
“二则,不瞒您说,正好我近年也有些外出游学的念头,国子监我呆了一段时间了,现在如果有机会能出去走走也是一件好事。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想四处走走,去一些书院,拜访一些大家名士,应该比一天到晚呆在国子监里苦读收获会更大。”
展谦知道顾越一向是个有主见的,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心里其实已经决定要这样去做了,而且,他的话听起来也不无道理,当下也不再坚持。
于是,就这样,顾越等来了开除学籍这个意料中的结果。众人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都为他感到十分惋惜,而他自己却毫无沮丧伤感之色,早已默默地收拾好了东西,辞了同窗回家去了,数天之后,打点好行装,便过来展府这边辞行,准备出远门。
众人自然有一番惜别的赠言赠物,展云端也不例外。顾越来辞她的时候,她把那只早已经准备好的荷包交给了他,里面还放上了展老太太给她的那颗珠子。顾越这次帮了她大忙而且还因为她而被国子监除名,她必须要好好感谢他,不然良心上实在过不去。
“这颗珠子……”珠光映进顾越的眸子,他既惊讶又感动,难以相信自己会得到这么珍贵的馈赠,“妹妹真的舍得送给我吗?”
“拿着吧,万一用得上呢。俗话说,穷家富路,出门在外,还是有备无患的好。当然,”其实展云端是有些肉痛的,但是却故作轻松,开玩笑道,“最好你实在用不上它,平平安安地带着它回来,依旧还我好了。”
顾越忍俊不禁:“送出来的东西哪有还收回去的道理,最多以后我拿更贵重的东西送给你也是一样。”
展云端一笑,并不在意,瞧着他细心地将荷包揣进里衣收好,问道:“哥哥此去,可有确定的方向?”
“我想先去鲁地曲阜瞧瞧,然后再作决定。”顾越说。
展云端知道,曲阜是孔圣人的故乡,其后人嫡系所居之地,也是天下学子心目中的朝圣处,顾越想先去那里倒也无可厚非。但是,她想提醒顾越去的却是另一个地方,远在鄂楚之地。“我听说,鄂楚德安的简王府颇有佳名,哥哥有机会不妨前往拜见。”
前世里,建德帝不出三年就会驾崩,他膝下无子,承续皇位的便是建德帝的堂弟、现在的简王世子、未来的永康帝周恺。据她从展谦那里打听来的消息,简王刚刚去世,如今简王世子周恺虽然只有十二岁,却已经是简王府真正的主人。
顾越既然要出门游历,先去简王府混个脸熟对未来大有好处,至少应该会抵消一些这次国子监事件的消极影响。
“简王府?”顾越点点头,“行,我记下了,我原也有意入蜀地一游,那就先去德安,然后入蜀。”
“你记得一定就去就好了。”
一时话也说得差不多了,顾越起身要走,展云端送他出园。秋风飒然,满目萧索,落叶在脚底窸窣作响,两人心中都生出了些别样的情绪,说不出话来,只是默默前行。
展云端脑子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来:要是自己也能跟着他去就好了!这个念头把她自己吓了一跳,眼看着已经走到了园门处,她驻足停下,“我先回去了,哥,你走好。”说完,看也不敢看顾越一眼,便着急想往回走。
“等等,”顾越抢上来将一团东西塞到她手里,飞快地说道,“上次你借我的帕子,差点忘了还你……我,我走了。”他似乎比展云端还要着急,一说完立刻跑开,眨眼便不见了人影。
展云端握着他塞给自己的帕子,怔怔地半天才回过神来,只觉得手感硬硬的仿佛另团了个什么东西在里头,打开来一看,果然帕子里面裹着一张折了又折的纸笺。
她心中疑惑,一边往回走,一边将那纸笺层层展开来,只见上面写道:“端妹妆次:临行在即,欲眠不得,故作此书,一吐心迹……”
展云端的心猛地狂跳了起来,待看到最后一段时,更是站都站不稳了,一下子坐在了路边的太湖石上。
“……天荒地老,因缘莫卜来生;月苦风凄,魂魄长留私憾。害杀相思,谁担罪过?前度刘郎,莫令天台永隔;重来崔护,当教人面相逢。卿如见怜.仆复何憾!今与卿约,游学归来时,金榜题名日,愿得情之固结,共偕壁玉良缘,素心与共,永不分离。”
展云端只觉得头脑里一阵一阵地发晕,脸上却是一阵又一阵地发热。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这是她第一次收到这样情意绵绵的书信,更难得的是它居然是出自顾越之手!上辈子莫要说这样的书信了,就是连句软和话都难得听他说出来,这一世居然发生了这么大的改变!
她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封信让她很欢喜,是的,没错,欢喜。只是她现在还不太能确定,这种欢喜是得意于前世的渣男终于转而拜倒在了自己的石榴裙下的小小虚荣心的满足呢,还是自己也有那么一点儿喜欢上了今世的顾越?
从理智上来说,她当然愿意相信是前者。可是,问题并不是到这里就结束了。按照顾越这封信里的说法,等他回来考中进士之后,就要“共偕壁玉良缘”的,那时候该怎么办?到底要不要接受他?
若是换作几年前,两个人刚认识时,想都不用想,答案一定是否定的。可是,这些年相处下来……展云端现在完全拿不定主意了。
她从头到尾把那封信又看了一遍,每一个字背后似乎都能让她回想起顾越的音容笑貌,他深深地望着她,眼神柔和若春水,既便在这寒意肃杀的深秋也能让她感觉到一阵暖意……
脑子里仿佛被塞进了一大团乱麻,毛毛扎扎地让她无从思考,纠结了半晌,展云端心一横,算了!反正顾越要一两年才能回来,回来之后能不能考上进士则又是另一说,现在想这么多干嘛,到时候再想好了!
她暗暗作了决定,将那封信最后再看一遍,这才窃喜着将它密密地收了起来。
很快又是一年春来到,江韵来找展云端玩,顺便给她带了一份花朝社的帖子。自从周妍拿花朝社作跳板入宫之后,展云端很是有些不好意思去那里见人,因此前面几次帖子都婉拒未至。
这次江韵亲自拿了帖子过来,对她说道:“那位入宫也这么久了,谁还不依不饶跟你翻旧帐不成,再说,你是你,她是她,跟你有什么关系?这么好的天气,干什么懒懒地呆在家里,莫非——”说到这里,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是因为某人不在,你患了相思病的缘故?”
展云端心中一动,惊跳起来一把捂住江韵的嘴,紧张地四下张望,还好两人是坐在园中亭子里说话,四下并无闲人,她这才稍微松了口气,放开了江韵,无奈地道:“我的好姐姐,你在说什么呢,什么相思病,别瞎说了好不好?”
江韵笑道:“跟你开个玩笑,这么紧张干嘛?”她说着,从腰间荷包里另摸出一个小小的纸卷来递给展云端,“其实我今天来,主要是给你送这个的。”
展云端疑惑地接了过来:“这是什么?”
“我哥托我转交给你的,”江韵眨了眨眼睛,“我估计……大概是……”
“不是吧,”展云端懵了。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看她惊得失魂落魄的样子,江韵笑得弯下了腰。
不会真的是江晖对自己有什么不一样的想法吧,展云端心里直打鼓,硬着头皮展开纸卷,只见熟悉的笔迹写着:“端妹慧览:作此书之时,吾已在德安兴王府半月有余……”
是顾越写给自己的信!
她松了一口气,心情瞬间激动了起来,什么也来不及想便急急地看了下去。信的内容其实很简单,顾越说了一下他自己的情况,后面则全是对展云端的思念和问候,看得她脸红耳热。
顾越远行之时拿了展诚和展谦的名帖,不管走到哪里,只要有官府的驿站都可以随时往家里寄信——前面他写给展谦报平安的那些信展云端也是看过的,但是像这样单独写给展云端的绵绵情话,肯定是不能直接寄给展谦的——就算他有胆子寄,展云端也肯定收不到。所以,他才会想到写给江晖,然后通过江韵转交。
江韵凑了过来:“上面写了什么呢,瞧瞧你,脸都红了……”
展云端将纸卷一下子揣了起来,用力抿了抿唇,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没什么,就是报平安而已。”
江韵挽了她胳膊,瞧着她笑道:“你们行啊,什么时候开始的,可怜我二哥哦,原本想等你今年及笄之后再有所表示的,结果……被人给先截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