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想到展谦提过的即将来到的御史大人,展云端更明白了几分。虽然那天听父亲的意思,也并不想把弘福庵纵火的事情闹大,但是这一点,钟家是不知道的,他们还是想好好维护跟展家的关系,所以跑过来自我洗白想要息事宁人,毕竟丰城侯府展家,在京城里的影响力不小,尤其是在言官那里。
展云端心中鄙夷至极,若是按她前世的行事,此时早就要直接翻脸撵人了。然而,此时她心念转动,想到了个更好的主意。
她故意装出一副被对方言辞打动的模样,貌似亲热地拉了钟元容的手,叫了一声“钟姨”,然后说道:“您今日所说的这些,足可以证明您是清白的。不过,您放心,我爹爹说过,他们办案是最讲究真凭实据的,断不会因为钟姨您在弘福庵说了两句话,就要怀疑您是纵火之人的,您多虑啦!”
果然钟元容道:“我人正不怕影子斜,自然是没什么的。只不过巧的是御史大人这两天来咱们这儿,我怕因为我言行失当,让大人们误会而连累到家人,徒生事端就不好了。”
展云端微微一笑:“怎么会呢,我听爹爹说,这次火虽然烧得大,不过并没有出人命,所以也不是很要紧,他们好像也就随便查查吧。眼下最要紧的倒是弘福庵那边,被烧了那么多房子,这天儿一天比一天冷,众位师父们缺衣少粮的,日子很是不太好过呢……我听说现在庵里人心惶惶,保不齐会闹出什么事来。钟姨若真是有心的话,不如捐一笔款子给弘福庵,这样师父们心都安了,钟姨你们家也积功德了,您说好不好呢?”
说完,她瞧着钟元容只是不说话,刚才那段话里她在有意无意地提醒钟元容,展家不把事情闹大是可以的,但是受了灾的弘福庵可就不好说了,既然她钟元容想要息事宁人,就得真金白银地拿出点诚意来。
钟元容勉强笑道,“弘福庵这次遭了灾,我们家自然是要捐钱的,”她想了想,“这样,我代表钟家现在就说个数目,捐一千两给她们重修房舍,姑娘觉得如何?”
展云端原本是打算借机敲钟家五百两的,没想到钟元容自己说出来的数目翻了个翻,她一边心中暗骂钟家惯会敛财,一边作喜笑顔开状:“哎呀,这可真是太好了!我先替弘福庵的师父们谢谢钟姨了,明日我就叫她们去您府上拿银子去。钟姨,您可真是我见过的最有善心的人了,回头我告诉爹爹,他也一定会称赞您的呢。”
看在一千两的份上,展云端秉承着反正好话不要钱的精神,一大箩筐一大箩筐的花言巧语摆上来,把钟元容狠狠的夸了一通,从人品到相貌、从衣服到首饰、从头上到脚下。
虽然明知道展云端是在故意讨好自己,但是在这一点上小孩子比大人有天然容易取信的优势,钟元容总算放了心,觉得自己今天这一趟来的还是挺值的,完全实现了与展家前嫌尽去重归于好的目的,甚至刚刚答应捐出去的一千两好像也没那么让人肉痛了。
钟元容离开之后,一直处于游离状态的杨姨娘才有机会听展云端给她解释:“说白了,就是这位钟家二小姐跑去骂了谢大娘一通,第二天夜里就有人在谢大娘窗子底下放火,正好我也在那里,钟家一看,乖乖不得了事情闹大了,钟二小姐肯定要被怀疑是她指使人去放火的,正好这两天有御史大人来巡查,得把这件事压下去才好,所以钟二小姐今天来是来表明自己很清白,让我们不要把他们家牵扯进去。整个事情就是这样。”
杨姨娘总算听得半懂不懂了,问道:“那这位钟家小姐到底清白还是不清白,她又是怎么会跟谢娘子发生矛盾的,为什么好好的要去骂人家呢?”
正好展云端也在想要找个机会,跟杨姨娘吹吹风,说说老爹的那点心思,听到她问这话,便道:“钟家小姐到底清白不清白,咱们可不知道,爹爹还在查呢,咱们姑且就当她是清白的吧。不过,她跑去骂人确实是过份,她自己也知道。”
接着,便把展谦因为谢氏而拒绝钟元容的事说了。杨姨娘原本就知道这主母的位置迟早有别人要来坐,心里一直是有准备的,听了展云端的话,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呆呆地想了一回道:“既是这样的话,明儿个再给谢娘子那边添几个使唤的人。”
展云端搂了她的胳膊,甜甜地道:“姨娘你真好!你放心,谢大娘她也是个和善可亲的,否则也她做不出舍身救我的事了。不过,添人的事儿我觉着倒不急,毕竟他们在这里还是客人,太殷切了反倒让人家觉得不自在,不如过些时候定了名份,或者问过爹爹的意思再说,您说呢?”
杨姨娘心里的一点点疙疙瘩瘩被这番话抚平了不少,她笑着轻轻搂一搂展云端的肩:“端姐儿越来越灵透了,还是你想得周到,就按你说的办。”
接下来的日子里,一切似乎都变得顺利起来了。
那位被举荐来的金举人,是因为家中穷困,他会试未中又不得出缺,所以不得不出来教书谋生。展谦见过之后,对他的人品学问都还算满意,便叫家中几个孩子连同顾越在内,都一起拜了先生,从此跟着金先生读起书来。
弘福庵的纵火案子经过一个多月的追查之后,放火的人终于抓到了,据说是个曾经在弘福庵菜园子里偷过菜的毛贼,因为偷菜被发现遭到驱赶后恼羞成怒,所以才大半夜偷偷潜入庵中放火泄愤。
此时的展云端对这件案子已经没了兴趣,从展谦那里听到这个结果时,也只是笑了笑:“爹爹觉得这个是真相吗?”
展谦略带惊异地看着她,半晌方才意味深长地道:“暂时就当它是吧,将来如果有新的证据出现,也许另有说法,那也是将来的事了,你小孩子家就别管了。”
很明显展谦对于这个结果是存疑的,也许还有些不便公开的线索正在暗中追查,展云端不再说什么了。她早就想得通透,不管钟家在这次失火事件中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以自己现在的能力是撼不动他们的,只能看父亲的了。反正多行不义必自毙,恶人早晚自食恶果。自己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让家人和他们保持距离,确保未来不要再受连累,现在看来,这个目标已经顺利实现。
而谢氏那里,经过展谦几轮探望关怀下来,感受到同知大人的一片诚心,也渐渐地松了口。和展家人一起过了一个热热闹闹的新年之后,她臂膀上的伤基本上也痊愈了——钟元容人品虽然不咋样,送来的补品质量还是杠杠的。
待出了正月,选了个吉日,谢氏到了亡夫顾涛的墓上辞了灵,然后回到家里,和展谦各吃一碗太平面,摆了两桌酒席宴请了展谦的几位同僚好友,展云端和弟弟妹妹便改了口叫谢氏做娘。
倒是顾越在这称呼展谦这件小事上小小地固执了一把,只肯叫展谦作叔,“什么时候我入了展家族谱,什么时候我便改口。”
所有人连同展云端在内都猜度着,他是被前面顾氏家族的拒绝给整出心理阴影来了,不过谢氏既然已经和展谦成了礼,接下来只要见了展老太太,入个族谱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所以无人在意这个。
展谦只当继子是小孩子意气,并不计较,尽心尽力地帮他安排身份参加县试。顾越倒也不负众望,顺顺利利地考过了,只待四月应府试即可。
展谦新媳妇到手,继子又首考告捷,心情大好的同时,自然也没有忘记长女的一番功劳加苦劳,私下赏了展云端一百两银子。
把沉甸甸的银元宝收进钱箱,展云端美滋滋地搓了搓手,颇有些完成人生重要阶段性目标的满足感,接下来,她就只用好好修炼自身,等到适婚年龄找个靠谱的如意郎君就一切圆满咯。
第13章 补习
展云逸同学最近压力很大。
家里先是多了个金先生,展云逸每天无所事事混吃混睡混玩的快乐童年就结束了,天天上课念书习字,弄不好还要挨手板儿。
接着,他又多了一位母亲谢氏。
这谢氏吧,说起来也挺奇怪的,好不容易坐上主母的位置,按一般人儿的思路,自然是要直接当家理事立威的,可是这位不,她进门的第二天,杨姨娘过来请安的时候,主动向她缴钥匙上交管家大权,却被她拒绝了。
谢氏是这样说的:“妹妹管了这么久,一应人事都是熟的,不如暂且继续帮忙代劳着。我想着,家里这么些孩子也要人花心思料理,以后我想多花些精力在孩子们身上。妹妹理事的时候,我在旁边听听就好了,有什么难决断的事咱们商量着办,这样也更稳妥,你说好不好?”
杨姨娘自然没有说不好的,且心里对谢氏的观感又好了不少,当下投桃报李,表示我确实能力和精力都有限,云逸云秀两兄妹以后就拜托姐姐你了,你要搓成圆的就搓成圆的,要捏成方的就捏成方的,我绝对没有二话。
以前谢氏还是客居在展家的时候,展云逸觉得这位谢大娘还挺和蔼可亲的,就算他调皮捣蛋,谢大娘也不过笑眯眯地看着,并不训斥,甚至有时还和他一起玩耍玩耍。
可是自从谢大娘变成了娘,自己亲娘“卖子求荣”之后,展云逸的日子便渐渐难过起来,以前无人管束的事现在在谢氏的要求下都慢慢地有了规矩,不再是想怎样便怎样了。展云逸也曾抗争过,可是架不住谢氏态度是很温和的规矩却是必须坚持的,他从前的那一套撒泼打滚完全没了用武之地。
这些也就罢了,他还多了位兄长出来。偏偏这位兄长还是个貌似天才儿童的家伙,两个人的年龄不过差三岁,可是对比之下,展云逸的表现简直就像差了他十三岁都不止!
于是,上课时先生要念叨他,下课后见了父亲也要念叨他,就连一向最最宠爱他的亲娘都似乎都加大了戳他脑门的频率,一边戳一边还要恨铁不成钢地说上一句:“你瞧瞧人家阿蜚!”
阿蜚、阿蜚、阿蜚……被念叨得多了,展云逸便觉得自己如今这么惨,都是被这个阿蜚给闹的!当某天再次被金先生的手板儿摧残之后,展云逸决定,要教训教训这个阿蜚。
展云逸就一熊孩子,他教训别人的法子自然也是熊的。第二天他寻了个机会蹭到顾越的屋子里,趁着四下无人,将书桌上已经做好的一篇文章涂成了大花脸,然后把所有的毛笔一股脑儿卷走,统统扔进了茅厕。
顾越回来,发现文章被毁了笔也不见了,找下人随随便便查问了一下,便知道是展云逸干的好事。不过,他也没声张,只是找到展云端,向她借两只笔用。
展云端自然是要问起缘故的,顾越也不瞒她,便说了。
“这个臭小子,真是皮痒了,”展云端又好气又好笑,拿了四只笔匣出来给顾越,“我去告诉爹爹,好好揍他一顿,看他下次还敢不敢!”这些笔匣里装的都是上等的毛笔,兄妹名份已定,自然要好好应酬这位未来的首辅大人,
“我要是想去告状的话,就不会来找你了,”顾越打开笔匣瞧了瞧,又推了回来,“这些你自己留着用,给我两只普通的就好了。”
“那你自己挑。”展云端拿过笔筒给他,继续刚才的话题,“你不想告状,那你想怎样?就这样算了?以我对云逸这小子的了解,你这次忍了他,一准儿他下次还接着欺负你。”
“就这两支吧。”顾越举了举手里的毛笔,一笑接口道,“不会的,我会跟他好好相处的。”
展云端持非常悲观的态度:“估计难。”
“先试试看。”
第二天,展云端总算见识到了顾越所说的“好好相处”是什么意思了。
下了学以后,顾越没有回自己屋里,而是直接带着书本纸笔去了展云逸那边,见了杨姨娘,他说道:
“前两天云逸到我屋里看我写的文章,很是羡慕。我是兄长,原该要帮着弟弟好好学习才是,弟弟在学里老挨先生批评,我这个做兄长的脸上也无光。所以,我想从今天开始,每天过来督促他完成课业,顺便再给他单独补补课,让他多学点儿学好点儿。”
展云逸对课业从来都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了事,他刚回来正想松快松快呢,见顾越追过来要督着他学习,顿时傻了眼。
而杨姨娘却喜不自胜,读书上的事她是不通的,一向也管不了展云逸。顾越小小年纪学识出众,能主动来帮忙,简直就是求之不得。于是,赶紧连哄带吓地把儿子撵到桌子边上乖乖地跟着顾越学习去了,自己则在旁边亲手端茶递水上点心,殷勤备至。
这一学就是几个时辰,顾越是学惯了的,并不觉得有什么,展云逸就不行了,浑身上下都似被人捶了一遍,各种不得劲儿,可是偏偏老娘就在旁边,他还没办法表示反对。
再后来,连展谦和金先生也知道这事了,都盛赞顾越有兄长风范。只有展云逸明白其中缘故,心中不由得大骂顾越阴险狡诈。
如此这般,一连十数天,顾越每天过去跟展云逸“好好相处”,处得展云逸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他找到展云端,可怜巴巴地央求:“姐,你能不能帮我跟阿蜚说一声,让他别再每天跑来督促我学习了。”
看他苦着一张脸没精打采的模样,展云端肚子里暗暗好笑,却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说道:“你自己跟他说不就好了,干嘛要我帮你说?”
“嗨,这不是我得罪他了嘛,你和他关系好,你去帮我跟他说说。”
“你怎么得罪他了?”
展云逸不好意思地挠头,吞吞吐吐地道,“上次我……我一时生气,偷了他的笔给他全扔了,所以他才想了现在这个招来整我,天天抓着我学学学,学得我都要吐啦!”
展云端强忍着笑:“别胡说!人家好心好意帮你学习,你居然说人家整你,太没良心了吧。你自己好好想想,你这一阵子是不是有进益了,书背得比以前熟了吧,字儿写得比以前好了吧,挨先生的手板儿也比以前少多了,是不是?”
展云逸歪着头想了想:“好像还真是……不过,姐,阿蜚哥那学得也太久了,我真的吃不消了。哪里谁都跟他似的,一天到晚不是读书就是写字,不是写字就是做文章,都不带玩儿的,这么活着也太没劲了,就算给我个状元我也不干了!”
展云端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就你这样子,学个几天就叫苦连天的,还能当状元?”
“我这不是没想当状元嘛,”展云逸涎着脸陪笑,“求求你,姐,你帮我跟他说说吧,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惹他了,我敬着他,我把他当亲哥,行了吧?”
展云端故意摆出严肃的神色问道:“那……他要是不督促你,你自己能好好学吗?”
“能能能,”展云逸一叠声地答应,“我保证,以后金先生布置的课业,我一定全都好好完成,再也不偷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