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片竹叶。
第17章 认错
虽然这片竹叶已经湿透了,但还是一眼就能看出,它和那些柳树叶子是不一样的。
“什么意思?”周二奶奶眨巴着眼睛,完全没搞明白状况。
“这里周围只有柳树,并没有竹子。”顾越耐心向她解释,“这花园附近唯一有竹子的地方就是刚才我们看的那片竹林。而且,我记得很清楚,为了迎接客人,昨天下午伯娘还叫人把这荷花池的水清理了一遍,也就是说——”
他轻轻摇了一下手里的竹叶,以示强调:“这片竹叶,是有人今天带到这池子里头来的。那么,谁会带这样一片竹叶来这里呢?设想一下,那个偷窥的人,突然被淋了一身水,知道自己被发现了,惊慌失措想要逃走,这时因为身上有水的缘故,有几片竹叶沾在了他身上或是鞋上……”
“如果他直接跑到外面去,肯定很容易被人抓到——因为身上被淋了一盆水,痕迹太明显了。可是,如果他先到荷花池里来,把自己全身都弄湿,然后再出去,假称自己是失足落水……”
周二奶奶神情突变,既惊讶又愤怒,“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说,我家阿玹是那个……那个……”她连连摇头,激动地大声否认,“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家阿玹不是那样的孩子!你胡说,你胡说八道!我……我……我要去跟你娘说,你怎么能这样乱讲?!”
周二奶奶一张白白胖胖的富态圆脸涨得通红,她用力握紧拳头,急促地喘着气,狠狠地瞪着顾越,仿佛看见了某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顾越后退了一步,却仍然毫无畏惧地直视着周二奶奶,眼神温和而坚定,他不慌不忙地道:“伯娘莫急,我并未说玹大哥如何,只是说出了我所见的事实而已。至于玹大哥是不是那个偷窥之人,恐怕得请两家的长辈一起来做个决断才好,您说呢?”
“长辈……”周二奶奶终于恢复了些许理智,她并不是傻子,很清楚刚才顾越所说的并不是毫无根据的凭空瞎扯——自家儿子到底什么德性,她这个做娘的怎么可能心里一点数没有?
藏在书柜里的各种春宫就不说了,房里的几个丫头只怕有一半都已经被他收用过……十有八九那个偷窥之人还真是自家儿子,只不过是她自己一时情感上难以接受罢了。
她心念转动,若真是惊动两家长辈,那宝贝儿子一定会大吃苦头,否则是绝对交待不过去的。眼下只有这两个孩子知道,若是能想法儿把他们俩对付过去倒也罢了。
想到这里,周二奶奶脸色稍稍缓和了些,语气也随之平和了几分,向顾越说道:“我还是不信玹哥儿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我们一起去他那边,我要当面问他。若不是他,你刚才那些话决计不可以再对人乱说。若真的是他,我叫他向你妹妹赔礼道歉也就是了。”
“好,”顾越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玹大哥真心悔过,我妹妹能原谅他的话,这件事我保证一定守口如瓶。”言下之意,已经认定周觅玹是那偷窥之人无疑了,而且想要息事宁人的话,还得得到展云端的同意才行。
周二奶奶心中十分不悦,却无从反驳,只得忍气和他一起过去周觅玹房里。一进院子,却见房门紧闭,展云端冷着脸坐在院中的石桌旁,周觅玹身边的两个丫头正在那里陪笑侍奉。
“怎么回事儿这是?”周二奶奶问。
“伯娘好。”展云端站了起来,冷笑道,“我也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从我来这两个丫头就说玹哥哥在洗澡,拦着不让我进去,一直洗到现在,这都半个时辰了,还没见出来,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看这架势,众人心里都明白:周觅玹这是做了亏心事,躲着不敢见人呢。周二奶奶又气又臊,勉强笑道:“应该差不多了吧,我去瞧瞧。”说着,便叫丫头上去拍门。
展云端趁机凑到顾越身边,低声问:“怎么样了?”
“查清楚了,就是他,一会儿我来说,你听着就好了,一准帮你讨个公道。”
展云端一下子安了心:“好。”
这时房门被打开了,周二奶奶直闯进去,怒道:“大白天的,关着门干什么呢?”
周觅玹穿着中衣,披着湿头发,摆出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洗头发洗澡啊,刚不小心掉进了荷花池里,全身都湿透了。呀,端妹妹,越弟,你们怎么也来了?”
展云端冷眼打量他,周觅玹虽然嘴上貌似在和自己打招呼,实际上眼神闪躲,压根儿就不敢直视自己。这小子心中有鬼!她在一张椅子上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只等着看好戏。
顾越笑了笑:“那会儿听说哥哥掉进了荷花池,放心不下,所以过来瞧瞧……”
他话未说完,周觅玹已经故作大大咧咧状说道:“嗨,我没什么事儿,就不用你们关心了。你们快听戏去,不用管我。”
顾越却接着说下去:“那个不急,有件要紧的事要问哥哥。”
周觅玹的表情变得僵硬起来,喉头动了动,双手一通乱摇:“什么事?我什么都不知道,别问我!”
顾越向周二奶奶望了过去:“伯娘,您看是我来问,还是您来问,或者……请伯父和我父亲一起来?”
周二奶奶面色铁青,嘴角抽搐了几下,猛地扬起手来,只听啪的一声,周觅玹的左脸上被狠狠扇了一记耳光。
周觅玹骤不及防挨了这一下,顿时整个人都懵了,正要说话,又是啪的一声脆响,右脸上又挨了一记,顿时捂着脸后退了几步,大叫起来:“娘,你疯啦,干什么打我?!”他长这么大,家里人连根儿手指头都不舍得戳他一下,何曾受过这样的打。
周二奶奶两眼冒火,厉声喝道:“是,我疯了,要被你气疯了,你给我跪下!”
见儿子还梗着脖子站在那里,她怒气更盛,“跪下!叫你跪下,听到没有?!”想要冲上去再打,却被一众丫鬟婆子给拦住了。
“奶奶息怒,少爷知错了,您别气坏了身子。”
“少爷,快跪下,跪下啊。”
“少爷还小,奶奶您就饶了他吧。”
周觅玹这才捂着脸,不情不愿的跪了下去。顾越走到他身边,轻言细语地道:“玹哥哥,我们都已经知道是你了,你主动向妹妹认个错吧,大家亲戚一场,也不会真的要把你怎么样的。只要妹妹原谅了你,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我们以后都不会再提。可是,如果你死活不认——事情闹大了,你们家势必要给大家一个交待的,那到时候哥哥你受的惩罚就一定不会是两记耳光这么简单了,你说是不是?”
周觅玹哆嗦了一下,怔怔地瞧着顾越,心中犹疑不定。想来想去,他不得不承认,这小子说的话好像还挺有道理……
他一咬牙,转向展云端作揖不止:“我错了,是我不好,是我鬼迷心窍……只求妹妹看在一家人的份上,原谅我这一次,我保证,以后绝对绝对不会干这样的事了,若是再干这样的事,我就两个眼睛统统烂掉,变成瞎子,出门被车撞死,掉水沟淹死……总之就是不得好死。好妹妹,你就原谅我吧。”
周围的丫头婆子也跟着附和:“姑娘大人有大量,就原谅他这一次吧。”
周二奶奶此时为了儿子也顾不得了自己的脸面了,拿个帕子开始淌眼抹泪:“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哦,养出这么个儿子,真是气死我了,若是闹到人前去,丢尽周家的脸,我也不活啦……”
唬得一帮下人忙劝她:“奶奶,千万想开些,不至于,端姑娘断然不会这样的。”一边说一边拿眼睛去觑展云端。
展云端暗暗冷笑,她早知道自家这位伯娘,最擅长借着哭闹之名行撒泼之实了,跟儿子这一唱一和,配合得还挺好。不过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差不多了,周二奶奶那两记耳光抽得还是挺下血本的,周觅玹两边脸颊都可以看到明显的红印子,让她解恨不少。
她站了起来,淡淡地道:“这事儿先这样吧,我走了。”说完,带着玉笙便离开了。
顾越向周二奶奶微微一躬身:“伯娘,我也先走了。”
周二奶奶一把拉住他,有些不放心地问:“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对吧?”
顾越微微一笑,笑容里有些神秘莫测的味道,弄得周二奶奶不禁又忐忑了起来,再三催问,他方才悠悠然说道:“伯娘若是不放心,就尽快给妹妹备一份礼物给她送过去,好好安抚安抚。若是她肯收下,那就没事了,若是不收……呵呵,那我也没什么法子。”
周二奶奶又是气又笑,顾越的建议让她感觉很是不太爽,但偏偏听起来又是那么合情合理,她自己也想不出什么比这个更好的法子,只得放开了他,略带讥讽地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然如此精明过人,不愧是商贾之家教出来的。”
顾越神色不变:“多谢伯娘夸奖,伯娘的这话倒让我想起,还有件极重要的事要和伯娘说。”
周二奶奶一愣:“什么事?”
“以后伯娘得对玹大哥多加管教才行,否则,若是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让别人以为是你们家教出来的就不好了。”顾越说完,笑了笑便走了。
这话听起来挺有道理,可是周二奶奶隐隐又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琢磨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嘿,合着这小子是在讥讽周家,回敬自己刚才的话呢!
周二奶奶正在郁闷,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偏偏周觅玹好死不死地凑过来,抚着脸哼哼唧唧地埋怨她:“娘,你也太狠了,居然下这么重的手,打得我好疼。”
“活该!”原本想要求安慰的周大少又被周二奶奶一顿好捶。
第18章 礼物
周二奶奶心里虽然不爽,但是给展云端送礼物却是没敢含糊,第二天上午便派了个婆子送来一个小小的织金祥云纹玉色锦盒。
展云端打开一看,只见盒子里面厚厚的深紫色丝绸,上面托着一对小巧别致的珍珠黄金耳坠,那珍珠足有成人小指头大小,晶莹圆润,光华流转,十分美丽。
她自然明白周二奶奶送这对耳坠的意思,不由得笑了笑,向那婆子道:“回去替我谢谢你们奶奶。”
因明日一早便要回苏州,谢氏正好在这边招呼丫环们收拾行李包袱,她从里间走出来,看到这珍珠耳坠,对展云端道:“挺好看的,来,帮你戴起来试试。”
展云端笑道:“伯娘忽然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娘会不会觉得奇怪?”
谢氏一边帮着她把耳垂上的小玉塞子取下来,换了珍珠耳坠上去,一边道:“你哥哥已经都和我说了,这东西还是他提醒你伯娘送的呢。我觉得你们做的对,女儿家尤其要懂得保护自己,出了这样的事,自然要想法子讨个公道才是。”
“娘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展云端笑道,“这耳坠我想留下,就怕回头爹爹知道了,说我太计较,他总是说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的。”
谢氏拿了镜子过来给她照,扶着她的肩道:“你放心收下吧,你爹爹那边有什么事儿我去说。你不光要收下,最好今天还要把它戴出去,让你伯娘看见,否则啊,恐怕她断不能放心的。”
“好,我知道了。”展云端喜滋滋地照了照镜子,想起顾越这次给自己帮了大忙,便问道:“娘,大哥呢?”
“在你舅爷爷那边呢,”谢氏道,“难得你舅爷爷喜欢他,咱们明天就走了,让他陪老人家多说说话。”说完,自去里面看丫头们收拾东西。
这时,展云秀兴冲冲地从外面进来,左手拿着个风车,右手拿着个糖人儿,说道:“姐姐看,这个糖人儿像不像我?”
展云端细看了两眼,笑道:“果然有几分像。你不是跟云逸去花园儿玩了吗,这些东西哪儿来的?”在周家这几天,姐妹俩一直住在一处,故而展云秀出去她是知道的。
“别提了,”展云秀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接过丫头递过来的茶水,“在花园里没逛一会儿,云逸就拉我去找玹哥哥玩,可是玹哥哥说他病了不能跟我们玩,明明我们进去前还听到他跟丫头们又笑又闹的呢……”
展云端寻思着多半是周觅玹一时不好意思见人所以装病躲起来,便安慰妹妹道:“不玩就不玩,理他呢,咱们自己玩就好了。”
“嗯,”展云秀喝了两口茶接着说,“所以我们就出来了,然后碰到了伯伯,他带我们去街上玩了,这个风车是伯伯让我带回来给你的,喏,你拿着吧。”
“呵,谢谢你了。”展云端接过风车,随意拨弄了两下,若有所思,“伯伯……有没有让给大哥带什么东西?”
“伯伯有问过,不过我们都不知道他喜欢玩什么,大哥好像除了读书什么都不玩的,所以就没买了。”展云秀喝完茶,放下杯子,“对了,姐姐,我那个荷包不想送了,玹哥哥对我总是爱理不理的,我不喜欢他。”
不喜欢就对了,那就是个以貌取人无耻下流的浪荡子!展云端心里想着,口中说道:“不想送就不送吧,你自己做的东西,爱送给谁就送给谁。”
“嗯,”展云秀道,“我干脆送给大哥好了,本来姨娘让我给大哥做双鞋子的,可是那个太费工夫,要好久才能做好,我先把这个荷包给他,他都没什么佩饰,怪寒酸的,不像我们家的人。”
展云端哭笑不得,听到最后几句话,忙比起手指放在嘴巴前面嘘了一声,示意妹妹小声点,然后起身探头看了看里间的谢氏,见谢氏正和丫头们忙着并未在意,这才退回来,小声对展云秀道:“你想送就送啊,当着他和娘的面儿,可千万别说什么寒酸不寒酸这样的话。”
谢氏母子原本就不宽裕,弘福庵火灾之后更是一贫如洗。就算后来谢氏嫁给展谦,以她的为人也不可能让自己儿子在穿衣打扮上过多讲究。
从展云端这一世见顾越开始,他就是朴素低调的打扮,进了展家的门以后,也做了两套新衣,不过是料子好些罢了,展云端瞧惯了,倒没在意。被妹妹这么一提醒,她心里暗暗盘算着,是得什么时候趁老爹高兴,从他那里讨件好饰物给顾越装点装点,省得让那些习惯以衣冠取人的人小瞧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