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说的是,”展云端道,“可是我也想尽量帮一帮大哥,以前的考题多半不会再出了吧,不如拟些新鲜的出来,多做些练习也是好的,爹爹,还有两位先生,你们出道题目应该不难吧?”
“不难,不难,”见女儿意愿甚是坚决,又只是写几个字的事儿,展谦呵呵一笑,便瞧向两位幕友,“我们一人出一道题吧,回头等阿蜚做出来了,再一起点评点评。”
同知大人既然发了话,那两人自无不允之理,当即便开始思索起来。展云端走到书案边拿起笔来,乖巧地甜笑道:“你们说,我来写。”
很快三人各自从四书五经中选了一句话出来作为题目,展云端便一一写了下来。她这大半年来,跟着金先生读书之余又极有耐心地坚持练字,居然把每个人所说的都眷写无误不说,一手楷书也写得有模有样,于是又被两位幕友找到了奉承点狠夸一通。
写完了三个人出的三道题目,展云端便接着在第三道题目的下面又工工整整地写下一道题目——不以规矩。
展谦奇道:“这是谁出的题?”
展云端眨了眨大眼睛,笑嘻嘻地道:“我出的——爹爹觉得如何?”
展谦只当是她在调皮,轻轻拍了拍女儿的小脑袋:“胡闹……”
“这题目出得不好吗?”展云端故意反问老爹。
“还好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这句话出自《孟子》,作为考题倒也说得过去。”反正是模拟练习题,展谦也没在意,随口道,“既然你都已经写上去了,那就让你大哥多做一篇好了。”
展云端吐了吐舌头,笑道:“爹爹你别告诉大哥是我加上去的就行。”
“好啦,”展谦对女儿是有求必应,“我只说是我出的就是了。”
展云端拿着写好题目的纸去找顾越:“爹爹那边猜了几道今年院试的考题,让我写了拿来给你,叫你做出来送他瞧瞧呢。”
“是吗,我看看。”果然不愧是实力强劲众望所归的未来高官,听说要自己写文章,顾越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反倒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来,十分利索地将题目接了过去。
他这表现简直就是在拿做文章当作人生一大乐事呢,展云端被深深地折服了,忍不住强调了一下数量:“一共有四篇呢。”
“嗯,”顾越无动于衷地将题目从头到尾扫了一遍,一脸淡然地答道,“没关系,明天就能做好。”
瞧瞧人家这态度——他不中举谁中举!展云端又默默地佩服了顾越一回:“你做好了,记得拿给爹爹看。”
“好,我知道了。”
眼见任务顺利完成,展云端也不多打扰,正准备要走,却突然被顾越叫住了:“有件事跟你商量,过几天六月六,家里头要晒衣晒书,我想趁机休息一天,出门去城东的落玉湖赏荷花,顺便……你还记不记得那会儿在吉庆斋门口碰到的那位韩二叔,他邀我去他家好几次了,一直都没能成行,我想去他家里瞧两眼略坐一刻,也算是全了相识之谊了,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
展云端原本就在想找机会跟韩家兄弟见一面,谈谈怎么交换彼此所需以求合作双赢的事儿,顾越的这番话正中下怀,便一口答应下来:“好啊。”
“那就这么定了,”顾越道,“回头我会跟娘先打好招呼的,你做好准备就是了。”
到了六月初六,展云端收拾妥当,和顾越一起出了门,一人一顶凉轿在家人护卫的簇拥下向城东百花巷韩家而去。
百花巷里是韩家的老宅子,一看便有些年头了且疏于维护,处处斑驳残旧。展云端和顾越刚从轿子里下来,还未叫门,便听到院内传来争吵声。
“今天我就把话搁这儿了,你一定要听我的,别再考这劳什子的秀才了,不然兄弟都没得做!”一个人恨铁不成钢地痛斥,“考了这么多年了还考不中,你根本就不是这块料,你还想怎么样?!”
另一个人急道:“你声音小点,阿娘自生病之后夜里老是睡不好,这时候才能稍稍睡安稳些,等会儿把她吵醒了,又该惹她老人家伤心生气了……”
先前一人截口道:“你以为我不心疼阿娘?我要不是心疼阿娘,就该当着她的面,跟你说这些,又何必躲到院子里来?不管怎么样,今天你无论如何得给我个说法!”
“这是咱们阿爹的遗愿,我必须得做到,不然以后有何面目去见他老人家!”另一人不甘心地为自己分辩,声音不大,语气却甚是倔强。
展云端和顾越对望一眼,两人都已经听了出来,这是韩家兄弟俩正在吵架呢。顾越低声道:“我们走吧,改日再来。”
展云端心中却存着另外一些打算,摆了摆手:“等一等,先听听再说。”
第22章 解决
只听韩世平气呼呼地道:“你非不听人劝,我也没办法,那好,你让阿娘跟我走!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你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哪怕你考到死,我也不管了!”虽然他对弟弟十分不满,但是对老娘还存着一片孝心。
韩世安也很是不高兴:“阿娘又不愿意跟你走——她现在还病着,嫂嫂对阿娘怎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到你那里阿娘能呆得下去么?”
韩世平更怒:“听你这意思,是想一直用阿娘挟制我么?”
“我没这个意思,”韩世安不满地咕哝着,“倒是大哥一直在掐着我,就连给阿娘看病抓药的钱都得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你讨要……”那日,他前去吉庆斋向韩世平要钱给母亲看病,被兄嫂奚落了一通才好不容易要到钱,出来恰巧碰到顾越。
“这能怪谁?还不是怪你自己!”韩世平回应得毫不客气,“要听我的话早早放弃,也不会白白浪费这许多的银钱!”
“我说过了,这不是为我自己!”韩世安耐着性子分辩,“我是在给咱们韩家挣功名,完成阿爹的遗愿……”
“这些话我不想再听了——有本事你再也别来找我!”韩世平丢下这句话,愤然走到院子门口,猛地拉开门扇,正准备用摔门而去来结束这场兄弟争吵,没想到正好与站在门口的展云端和顾越打了个照面,顿时脸色变得十分尴尬。
展云端今天穿的是藕色衫子配着丁香色百褶裙,项上一串宝光荧荧的明珠,娇柔淡雅中透着贵气,顾越穿的是一套石青色的绸衣,衣料做工都是上乘。两人眉目如画,气质又出挑,一看便是大户人家出身。
韩世平尴尬之余不由得暗暗惊讶,他瞧着这对少年少女似乎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将一张绷得紧紧的脸稍微舒缓了几分,向二人拱拱手算是打过了招呼,正要离开,却被展云端给拦住了。
“韩店主请留步,我有话说。”
饶是韩世平刚和弟弟吵了一架,鼻子里冒出来的全是冷气,但得知眼前站着的是同知展大人的女儿后,便很顺从地退了回去。展云端将一众从人全都留在了院子外面,和顾越一起走了进来。
然后她向韩家两兄弟说道:“实不相瞒,刚才两位的争吵,我和大哥在外面都听到了,兄弟反目,无论如何都不是件让人高兴的事儿。作为第三方,我给二位提个公平的法子作为解决之道如何?”
听到这话,顾越眸子中的惊讶之色只是一掠而过,接着便饶有兴趣地瞧着她,一副拭目以待的期盼模样。
韩家两兄弟都大为惊异,惊异之余又有些哭笑不得,他们都是五十岁上下的人了,竟然要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居中调停,怎么听怎么让人觉得有些不靠谱。
好在兄弟俩都是读过书的人,知道连孔圣人都拜过七岁小儿为师,他们这点子破事儿有什么不好意思听听人小丫头的法子的呢……好赖这小丫头还不止七岁呢。
于是,韩世平半信半疑地问:“什么法子,请讲。”
“让韩先生再考一次吧。”
韩世平一听便跳了起来,“那还是要我让步……”
“韩店主你别急,”展云端十分利索地把他的话按了回去,“听我先说完——我的意思是,只有这一次,成就成,不成的话,以后韩先生也就死了这条心,如何?”
韩世平不说话了,似乎有些认同的意思,但韩世安却犹豫起来,“这可是先父的遗愿,我……”
“韩先生你也别急,我的话还没说完,”展云端微笑道,“不知你是否听说过押题?”
作为一考数十载的科举陈年老油条,押题这个字眼韩世安自然不陌生:“听说过,怎么?”
“我这里有十道考题,是我父亲和几位精通科举的朋友拟出来押院试的——你知道的,我大哥今年也要考。”展云端说到这里时,顾越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微有疑惑,却什么都没说。
她悠悠然地接着说下去:“据他们所说,这十道题押中的可能性是非常高的。如果把这些题目预先作好准备,等到考试时,只要真的押中了,自然事倍功半,很容易就能顺利过关。”
“姑娘的意思是可以把这十道题目给我?”韩世安兴奋了起来,连声音都不自主地有些发颤。
展云端微微一笑,未置可否。韩世平到底是惯常做生意的,立即心领神会,问道:“姑娘要怎样才能把这十道题目给我弟弟?”
“只要韩店主签个约书,承诺如果我给的题目中真的有押中今年的考题的,就将吉庆斋点心的制作方法教授给我娘。上次我娘就解释过为什么想学这个,主要就是为了孝敬我祖母。当然,如果韩店主实在不放心,到时候我们也可以出个约书给你,我娘保证只是在家中自制点心自家食用,一绝不会对外售卖来抢你们的生意,二绝不会将制作方法泄露给其他人。”
她很利索地表达了自己的诉求后,又接着道:“想想吧,这样对我们大家都有好处。如果没押中,自然什么都不用提。如果押中了,韩先生十有八九能考过,然后就是有功名的人了,既有地位又免税,还有廪膳费拿,不光告慰了令尊的在天之灵,令堂也高兴,整个韩家都有光彩,也不枉韩先生苦读这么多年了。”
“可是,万一押中了考题,却没能考过呢?”许是多年不中所致的心理阴影太过深重,虽然兄弟俩都被她说得颇为意动,却仍然一起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在顾越鼓励的目光下,展云端慢条斯理地道:“那就是你们自己的事了。若真是这样,足以说明韩先生你确实不是这块料,还是老老实实去吉庆斋干活的好。这样一来,你们家也算是太平了罢。”
“姑娘说得有理,”韩世安低低地道,他咬了咬牙,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抬起头来向兄长道,“这个法子我同意,成或不成,就这一次了!大哥,看在兄弟份上,看在阿爹阿娘的份上,你也答应了罢!”
韩世平垂着眼皮,双唇紧闭只是不说话,面上神色变幻不定,显然处在激烈的思想斗争之中。韩世安有些急了,忍不住要开口催促,这时旁边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大平,你就答应了罢,不然我死……”
正房门帘晃动,一个瘦削老妇人顶着满头蓬乱白发,拄着拐杖颤巍巍地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却是韩家兄弟的老娘,她的话还没说完,就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来,顿时脸涨得通红,只用一只干瘦如鸡爪般的手指着韩世平,失神的双眼直直地瞪着他不放。
“阿娘,你怎么出来了?”兄弟俩忙上前来一左一右扶住了韩老娘,看着老娘表情痛苦难耐,目光中却满是期盼哀求,韩世平心中情绪复杂难言,也不知老娘是要说死不瞑目还是死也不会放过自己,忍不住脱口而出道:“行了,娘,我知道了。答应,答应,我都答应。您先回去歇着,行不行?”
韩老娘立时放松了面皮,眉开眼笑起来,眼睛有神采了,咳嗽也止住了,反手紧紧抓住韩世平的胳膊:“这是你自己说的,可不许反悔!”
原来老娘这病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韩世平一脸无奈:“不反悔,不反悔,我现在就写约书,您老要是实在不放心哪,就在旁边瞧着,好不好?”
当即顾越拟下约书,双方看过确认无误,韩氏兄弟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大名,按了手印,郑重承诺:如果展云端给的题目确实有押中八月份院试考题的,韩家便将吉庆斋点心的制作方法传授给展家一人,届时由此人出具约书承诺绝不对外售卖和外泄。
同时,约书中两人还保证:拿到的题目仅韩世安个人自用,绝不会对外泄露,否则,就得将吉庆斋十分之一的股份无条件转让给展云端。
约书立完,展云端这才将十道考题另写了两份出来,这十道考题是她这几天翻着四书五经,在原来的四道考题基础上自由发挥出来的。既然是要做成押题的概念,自然十道比四道看起来更像那么回事一些。
双方又在这两份考题的纸上签名按手印,展云端拿了其中一份与约书一起细细地保存了起来,只待八月份院试结束之后便以此作为是否押中的凭据。
韩世安一拿到考题便目不转睛地认真看起来,口中还时不时念念有词,接着便扑到了书册堆前,开始冥思苦想起来,就连顾越和展云端说要告辞,他也顾不上了,只匆匆地抬头吱唔了两声,便又埋首书丛之间。
韩老娘都看不下去了,直骂他读书读傻了,抡起拐杖敲了他两下,韩世安这才起身,母子三人一起送顾越和展云端出来。
离开了韩家,展云端坐在轿子里,把那份约书又拿出来看了一遍,心中很是满意,如今万事俱备,只待院考。韩世安几十年的院考老人儿了,如今连考题都透给他了,她就不信他还能考糊掉。
到时候,不光韩家得把她当作救命恩人一般看待,谢氏也会对她感激涕零,展谦就更不用说了……自己这事儿办得真利索啊,展云端简直恨不能身外化身一个出来,面对面地狠狠地夸自己几句。
不过,她内里到底是个成年人,兴奋之余自然懂得,为了稳妥起见,在没有出结果之前,这事儿是不宜大肆宣扬的,省得节外生枝,惹来不必要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