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晖道:“不要紧,我喝酒,你喝茶也是一样,随意随意。”
待听说了顾越的身份,他更是大为惊讶,连声道:“失敬失敬失敬,原来贤弟是友梅先生后人,难怪小小年纪如此才学过人,愚兄真是相见恨晚……我,我先干为敬,不,我得连干三杯,以示敬意。”
几个人都忍不住笑了,江韵半嗔怪半玩笑地说道:“二哥,怎么听着就觉得,你好像是在找借口,好让自己多喝几杯呢?回头喝多了,我可不管你!”
展云端帮江晖说话:“我瞧着江二哥是个有酒量的,应该没事。”
“就是嘛,”江晖笑道,“今天认识两位我高兴,所以才多喝几杯。好妹妹,你就别拦我了,我叫你姐还不行吗?”
江韵红了脸,啐道:“我看你是喝多了,说的什么混话!”
“你这么管着我,可不就像我姐吗,哪里像妹妹了?”
“去,你还越说越来劲了,我不理你了!”
展云端在一旁瞧着,只觉这两兄妹有趣,江晖粗豪坦荡,江韵看似柔弱实则颇有主见,虽然时不时斗嘴,却能让人感觉到一种自然而然的亲情流露。相比之下,她和顾越虽然十分和睦,相处感觉如沐春风,但始终隔着那么一层自在天然的意思——到底不是亲兄妹啊。
从江南春出来,应江家兄妹的提议,四人又一起包了条船泛舟湖上,直到日头西斜,方才尽兴而散。彼此留了书信住址,江晖硬是将自己的洒金扇子塞给顾越留作纪念,并再三地邀他有空去金陵家里玩,方才挥手告别离去了。
回到家后,顾越又心无旁鹜地投入备考之中。因天气炎热,展云端成日也只呆在家中贪凉消暑,懒怠出门。
某天她无事闲晃到展谦书房,说起顾越前面做的押题文章来,展谦道:“他的文章我都细细看过,只要不出大的意外,秀才的功名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不过是排前还是排后的事儿罢了。”
展云端心情甚佳,立刻顺杆儿爬,半开玩笑地接口道:“若果真如此,爹爹可得好好想想到时候赏点儿什么给大哥才好,毕竟十二三岁就能考中秀才的可稀罕得很。”
展谦拈须微笑:“你跟他最要好,你说赏点什么?”
展云端明眸闪动,她早就在等这样的一个机会了,“如果大哥真的考中了秀才,想必外出往来之事就多了。我看他新衣也有了,只是缺些像样的配饰。虽说他是有才情的人,不在意这些外物,但出门在外,到底关乎着咱们家的体面,也不能完全没有。”
展谦点头,这一点其实他先前不是没有考虑过,只不过谢氏为人谦逊低调,以她自己刚进门顾越年纪还小又还未入展氏族谱不宜太过招摇为由,都婉拒了。这会儿见女儿提起,说得也在理,当秀才跟白身是不一样的,各方人情往来都要有,衣饰之事虽小,但也关乎展家体面,是应该要注意一下才好。
这样想着,他对展云端道:“我懂了,回头等院试过了,我送他件好东西。”
到了八月底,应周文华老爷子的再三要求,周敬盛带着儿子周觅玹从松江过来,让他和顾越一起前去江阴参加院试。周老爷子一番苦心,想让自己的宝贝孙子跟顾越多亲近亲近多取取经。
顾越固然是一脸微笑,来者不拒,奈何周觅玹心中别扭,死活跟他亲近不起来,只是勉强应付而已。展谦嘱了身边最可靠的大仆双庆和胡祥,带着四个小厮跟着顾越同去江阴,料理一应事务,为了以防万一,还带上了他的名帖以备不时之需。
自顾越去后,展云端留意着谢氏,见她每日起居行事与平常并无不同,某天又说起顾越考试之事,杨姨娘笑道:“我听人说,城里的魁星阁灵验,要不然咱们替阿蜚去上些香火拜一拜?”
谢氏含笑道:“难为你帮他惦记这个,只是求神不如求己,家里事情也多,就不要专门为他出门了。若是真得神明眷顾考中了,回头让他自己谢神去,也就是了。”
对展云端来说,顾越能不能考中她倒不大担心。她现在最迫切想知道的是,今年的院考试题究竟会是什么。好在这个悬念并没有持续多久,顾越回来了。
展云端瞧见他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人还是那个人,衣服还是那身衣服,但怎么看怎么都比原来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举手投足间仿佛更加自信也更加沉稳了。
“看你这样,应该考得不错吧?”展谦代替众人问了最想问的话。
顾越的表情依旧是一贯波澜不惊的微笑:“还可以,这次真的是要多谢展叔,经义的题目正好是您给我出的那四道题目其中的一道。”
听到这话,展云端一颗心提拎到了嗓子眼儿处,展谦大为惊讶:“是吗?这么巧?!是哪一道?”
第25章 案首
“就是那道‘不以规矩’。”
展云端的心总算踏踏实实放回了肚子里去,却一漾一漾地又荡出无限欢喜来,几乎忍不住要大笑三声才好,吉庆斋的事总算搞定了!
“不以规矩……哈哈,哈哈。”展谦倒先笑了起来,向展云端望了过去。众人一片愕然,都不明白他为何好好地突然笑了起来——除了展云端。
“爹爹,有什么好笑的!”她故作嗔怪,“只能说明:第一,我有水平,第二,大哥有福气。”她转向顾越,“实话跟你说了吧,那道题是我出的。”
顾越微微动容,站起来长长一揖:“这么说,我该要好好谢妹妹才是。”
“大哥客气了。”展云端连忙起身回礼,以顾越的能力就算没有提前知道题目作准备,考中秀才也是十拿九稳的事,她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好了,一切都等院试结果出来再说吧。”展谦说道,院试发榜是由主持院试的学政衙门将录取者的名单发给各府州县衙,由各府州县衙通知自己辖区的录取者,顾越最后到底考得怎么样,展谦肯定是家里第一个知道的人。
“你依旧跟着金先生好好读书,就算院试过了,也不过是才过了第一关而已。”他又再三告诫顾越,“你现在年纪还小,见识有限,要学的东西还多得很,切不可骄傲自满。”
顾越肃容直立,恭恭敬敬地应道:“是,知道了。”
重阳节刚过完,杨姨娘便几乎每天都要念叨一回:“也不知道院试的成绩什么时候才出?真是让人等得心焦!”
她连着念叨了好几天,谢氏忍不住玩笑道:“妹妹比我这个做亲娘的还要着急,倒让我不好意思了。”
“是我没姐姐那么沉得住气,”杨姨娘道,“这是咱们家第一个参加科举的孩子,自然希望他一举得中,赢个开门红呢。”
说来也是凑巧,到了第二天下午,展谦早早地从衙门回来,喜气盈腮,带回来一个消息:顾越中了!
听到这个喜讯,展云端高兴是高兴的,却并不觉得有多么惊奇意外,要是不中才意外呢!可是,让她没想到的,顾越不仅中了,而且中的还是案首!这倒让人有点小惊喜。
合府上下都替顾越高兴,郑嬷嬷也凑趣地跟展云端说道:“难怪今儿有只喜鹊,站在咱们院里那棵大梧桐树上叫了一上午呢。”
展云端并没有去纠正郑嬷嬷这话里的重大逻辑问题,为什么喜鹊会站在她院子里叫,而不是去顾越院子里叫,明明是顾越考中秀才又不是她!这个时候,她只需要带着下人过去道喜讨红包就对了。
道喜的人很多,少不得又是一番热闹,各式各样的吉祥话简直能把顾越给抬到天上去,红包派得谢氏的手都发软了。直到众人渐渐散了,展云端才有机会偷偷地问展谦:“爹爹,周家哥哥怎么样?”
“别提了,”展谦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没中!”
被展云端这么一问,他忽然想起一事来,向顾越道:“你备考前写的那些时文,没给阿玹瞧瞧?”周觅玹这次考试不利,最受打击的人恐怕不是他自己,而是周老太爷。展谦对自己这位舅舅还是挺有感情的,从这一层亲情关系来说,他还是很希望周觅玹能够高中的。
见父亲问到这一点,展云端心中微微有些不安起来。以她对顾越的了解,像周觅玹这样的人,顾越绝不会费心费力地去帮他。可是,她也了解自己的父亲,展谦性情宽厚,周老太爷一向也待他不薄,倘若顾越真的藏了私,恐怕展谦心里多少会有些不舒服。
只见顾越不慌不忙地道:“我想给他来着,只是那时周家哥哥要看的东西太多,他说顾不上,没要。”
听到是这么个情况,展谦也不再说什么了,只叹了一句道:“这也是他的命,说到底还是自己没学好的缘故。”
顾越道:“这次院考,若是没有妹妹帮助出的题,我应该也能考中,只是案首恐怕就没指望了,说起来还是要谢妹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含笑瞧着展云端,眸中仿佛有星光闪烁。
展云端莫名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你上次已经谢过了,不用再谢啦。”
展云逸在旁边凑趣道:“大哥,你别每次说谢谢姐姐,都只是嘴巴上说说,得要有所表示才行啊。”
顾越笑了,瞧了他一眼,目光又转回展云端:“别的我也不会,要不……下学后我帮你补课?”
“那还是别谢了——”展云端又好气又好笑,想也不想地一口拒绝,
众人都笑了,谢氏欢喜道:“看来果然是冥冥中有神明庇佑呢,回头真的得备礼谢神去。”
“要拜就去拜城里的魁星阁吧,”展谦道,“金先生和我说,他那位姓韩的远房亲戚,前后考了好多次,头发都白了还考不中,这次他出发前去好好拜了拜,结果居然考过了!”
韩世安?!展云端一激动,差点儿和顾越一起问了出来。“展叔说的这个人名叫韩世安吧?”顾越道。
展谦点点头,“没错,先前他曾来过向金先生讨教文章,所以我才有些印象,便特别留了意。听说他打算就考这最后一次了,金先生都替他担着心,这下可算是如愿了。”
顾越和展云端相视而笑,顾越道:“妹妹这回可又立大功了。”
展谦和谢氏自然是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当下展云端和顾越便你一言我一语,将先前与韩家兄弟立约书的事说了。
展谦固然是惊喜不已,谢氏更是喜不自胜。这几个月以来,她也试了做了不少次点心,但离吉庆斋的水准还是差着不少,没想到最后竟然着落在了展云端身上,这件事情这么不容易,亏了她是怎么想到的!
谢氏亲亲热热地拉了展云端,将她轻轻搂在怀里,激动地道:“你这孩子这么聪明,又这么体贴,娘都不知道要怎么谢你才好了。”
见她高兴,展云端也开心,十分乖巧地应道:“娘,一家人就不要说两家话了,您为了我性命都可以不要,我做这点事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动动嘴的事儿罢了。现在结果也出来了,明日我就带约书去找韩店主。”
“不着急,”谢氏笑道,“韩家明天才能收到喜报,除了要参加府衙的簪花礼,亲戚朋友贺喜请客也有许多的事,咱们这么久都等了,也不在乎这几天,且让他们先忙完再说,就是咱们自己家,只怕也得忙乱几天呢。”
展云端想想,这话也挺有道理,喜讯刚到,就急吼吼地跑过去,跟讨债的债主上门似的,吃相也太难看了些,不如索性再多等几天。
过了两日,她和往常一样,去谢氏那边请安,顺便一家人一起吃早饭,却发现展谦和顾越都不在,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今日府衙举行簪花礼,两人早早地一起出门去了。
直到下午方才又见到他们,展云端娇嗔道:“真是的,爹爹带大哥去参加簪花礼,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我还想去瞧瞧热闹呢!”
“你这丫头,糊涂了不是?”展谦接过她递来的茶,笑道,“簪花礼不过名儿好听罢了,并不好玩,也就是知府大人给新晋的生员训话,之后祭孔庙拜学官教官走仪式罢了,不信问问你哥哥看好不好玩?”
顾越笑道:“是不太好玩,不过能参加感觉还是挺好的。”
今日他头上戴着黑色儒巾,身上穿着簇新的蓝衫,腰间悬着白玉佩,衬得那张俊秀的脸越发透着一派清雅出尘的气质来。
咦,等等,白玉佩?
展云端觉得那玉佩似乎有些眼熟,凝神仔仔细细一看,没错,是一块羊脂白玉佩,上面雕着鱼跃龙门的式样。这玉佩她再熟悉不过了,原是展谦的心爱之物,前世里,他榜下捉婿,给顾越的信物正是这块玉佩!
这会儿见这东西居然挂在顾越身上,展云端一时心头大震,指着那玉佩吃吃地道:“这……这……爹爹,这是你给他的?”
“什么你呀他的,”展谦不明白女儿为什么这么大反应,奇怪地瞪她,“是我给你大哥的,不还是你提醒我的吗?”
是她提醒的没错,可是给什么样儿的不好,怎么偏偏给了一块跟前世的定亲信物一模一样的呢?
展云端隐约有种大事不妙的预感,只觉得心里头毛毛的,却又说不出究竟哪里不对。纠结了半天,一狠心一咬牙,嗨,不就是件饰物嘛,有什么大不了的,还能作妖不成,不怕不怕!
她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统统抛在了脑后,问顾越:“今天的簪花礼顺利吗?”
“挺好的,”顾越答道,“对了,有件事儿要跟你说一下,我今天遇到韩二叔了,他叫我向你转达他的谢意。他本来说,过两天要和他哥一起亲自来我们家致谢,说说履约的事儿。我想了一下,不管是押题押中了,还是吉庆斋要传艺给我们家,这两件事其实都不宜让外人知道。我就跟韩二叔说了这层意思,他也表示认可。所以,最后商量下来,致谢就免了,看他们家谁来负责传艺,直接过来就是了。”
展谦在一旁点头,“你考虑得细致,是该这样,尤其是你们押题押中的事儿,切记要保密,否则传到坊间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弄不好闹出泄题的谣言来,那可挺麻烦。过几日昭王爷就要来了,这个时候更是不宜多生事端。”
听到昭王的名号,展云端心中一紧,这位王爷如今在她心中的感觉和瘟神没什么两样,不过,印象中他的封地是在江西的,怎么会跑到苏州来呢?她忍不住问道:“昭王殿下来咱们苏州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