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珺道:“眼皮子底下看着虎总比放虎归山来的安心。我今日看着,她倒不像是对我有什么怨恨的样子。不过也不能完全确定。且慢慢看吧。有孙诗晴这个例子在东宫,本宫看哪家勋贵还敢说本宫苛刻?”
知道楚珺并不是完全信任了孙诗晴,还是存了防备,朱茂也就放心了,不再多说。“臣明白了。”
楚珺笑笑,“送这两个孩子来东宫,随便谁都可以。朱大人亲自跑一趟,就是为了跟本宫说这番话吧?”
朱茂不好意思地笑笑,“臣惭愧。”
楚珺道:“朱大人也是忠心使然。对了,刑部再处理这次牵涉到的朝臣勋贵事不要留情通融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要让有些拎不清的人以为,本宫是在暗示什么、谁都想把人往东宫塞。”
朱茂神情一肃,拱手道:“是。”
送走朱茂,楚珺在殿中坐着发呆。自己要留下孙诗晴,朱茂怕养虎为患,而自己想到的,却是武则天与上官婉儿呢……
卫珩进来,见楚珺一个人在殿中坐着,不由上前拉她的手,“这人都到哪里去了?怎么让你一个人在这儿坐着?”
楚珺拉他坐下,“朱茂刚走,悦棋估计去安排诗晴了。”
“诗晴?”
“孙四小姐。我把她留在身边了,当个侍书女官。她那个才一岁多的小侄子也跟着留下了。”
卫珩摸了摸她的发顶,叹了口气,“照你这个往家里领人的速度,用不了多久东宫都给你塞满了。”
楚珺笑道:“哪有那么夸张!”
卫珩见楚珺虽然笑着,但眉间总有一丝倦色,有些心疼,“去休息会儿吧。”
楚珺本能地答:“没事儿,我……”
卫珩不由分说,一把抱起她,“听话。”便往寝殿走去。
楚珺只好顺势搂住他的脖子。卫珩将她放在床上,躬身帮她脱了鞋,又帮她拉上被子,摸了摸她的脸,“睡吧。”
楚珺从被子里伸手拽住他的衣袖,“你去哪儿?”
卫珩笑笑,“我哪儿也不去,把今日要看的公文拿进来,就坐在这儿陪你,好不好?”
楚珺缩回手,点点头。
卫珩抱着公文和呈给楚珺的奏折进来,见楚珺还睁着眼盯着门口。他笑叹一声,将桌案和坐榻直接搬到床前,让楚珺伸手就能够到自己。然后坐下来,翻开一本公文,“现在可以睡了?”
楚珺点点头,这才闭上眼睛。
卫珩看了两本公文,听到楚珺的呼吸渐渐放缓,知道她睡着了,翻页的动作不由更加轻柔。殿里安静地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于是,在这样的安静中,殿外传来的由远而近的匆匆脚步声就格外明显。
卫珩眉头微皱,悄无声息地几步跨到门口,轻轻拉开门,正撞见要开口的悦棋。
悦棋还未出口的声音被卫珩噤声的动作堵了回去。
卫珩转身慢慢关上门,向外走了一段才低声道:“何事?”
悦棋道:“回世子,殿下请陆先生进宫为陛下诊脉,陆先生是跟敬王世子,还有一个年轻女子一起进宫去的。苏公公说,好像三人向陛下说了什么能解毒的办法,但陛下不同意,苏公公这才偷偷让人来传话,请殿下去劝劝陛下。”
卫珩一听元琅回来了,便知那年轻女子是颜缜独女颜熙。这两人向来行踪不定,这般突然回到平都,还先去见了陆无尘,难道真的是找到什么能解毒的方子、这才去找陆无尘,通过陆无尘见到陛下?
虽然心疼楚珺才睡了不到一个时辰,但事关陛下,卫珩也不敢耽误,只好去叫了楚珺。
第二百一十章 柳暗花明
第二百一十章
一听说颜熙和元琅可能带来为元文谡解毒的办法,楚珺哪里还有困意,一咕噜从床上翻下来就要往外跑。吓得卫珩一把就把她从床上抄起来,“跑什么!小心身子!”
楚珺也不下来,窝在卫珩怀里,拍着他的胳膊道:“快带我进宫,我去劝父皇!”
卫珩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着急,但也得把衣服穿好、鞋子穿上吧?”
楚珺低头看看自己,心虚地一笑。
卫珩把她放在床上,将一旁放着的外袍递给她,自己蹲下去帮她把鞋穿好,抬头看她把衣服穿好了,这才抱她起来。
楚珺搂着他的脖子,“阿珩,我只是怀孕了,不是手残脚废受内伤了。”
“嗯。”卫珩不为所动,依旧抱着她向外走。门口的悦棋见两人姿势,忙把头低下去。
楚珺无奈道:“你继续这样,等孩子生下来,我路都不会自己走了。”
卫珩毫不理会周围纷纷低头的宫人,“我抱得动你。”
楚珺忍不住笑出声,“哪有你这样的?把我惯坏了,吃亏的可是你。”
卫珩低头看她一眼,勾唇道:“我乐意。”
楚珺笑着将头靠在他胸前,闭上眼睛,“行吧,千金难买你乐意。”
到宫中已近戌时,各宫的宫人都在掌灯。烟火袅袅中,宫人纷纷向楚珺与卫珩行礼。楚珺只管大步往前走,风风火火地上了紫宸殿的台阶。
殿中陆无尘、元琅、颜熙皆在座。元文谡一人坐在上首,苏寿康在旁站着。没有听见通传,楚珺就这么进来了,几人目光皆望向她。
楚珺也是进来之后才反应过来,先跪下告罪。告罪的话还未说完,元文谡就道:“赶紧起来!怀着孩子跪什么跪!”说着看了卫珩一眼。
本跟着楚珺跪了的卫珩见元文谡看过来,非常会意地起身扶楚珺起来。
元琅和颜熙是刚回京就奔宫里来了,还不知道楚珺怀孕的事。听元文谡一说,这才知道。“阿楚,你有孩子了?”元琅惊喜道,“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和阿熙什么都没准备……”他呵呵一笑,“真是太好了,阿楚,你的孩子要叫我舅舅呢!”
颜熙瞥了他一眼,勾唇道:“人家有两个亲舅舅呢,你着什么急啊?”
元琅道:“堂舅也是舅舅!”他低声嘟囔道:“你不给我生,还不许我过干瘾了?”
最后这一句声音虽低,但殿中安静,楚珺和卫珩的六识又比一般人灵敏,所以都是听得清楚。楚珺一时没忍住,不小心笑出声,随后赶紧憋住。卫珩微微一笑,温柔地看向楚珺。
看见楚珺与卫珩两人表情,颜熙恼羞成怒,“陛下在上,你胡扯什么?赶紧说正事!”
元琅这才想起天都黑了楚珺才赶到宫里的原因。他正色道:“阿楚,上次我与阿熙和你陕州相见后就往南游历,于南疆盘桓一旬,听闻向南出海有一岛,岛上有百草翁,擅植草药,好医毒,许多身中难解之蛊的南疆人实在无法,便渡海前往此岛。然此岛缥缈难寻,海上风浪难测,出海求医者,能到岛上者不过半数。又听闻百草翁性情诡异无常,医治与否全凭心情,亦有求医者死于前而不救……”
颜熙接着道:“我与阿琅亲至叶家询问,确有百草翁其人,且医术高深莫测。叶家曾有一身中金蚕蛊母者前往此岛,竟痊愈而归。”
楚珺越听眼睛越亮,颜熙话音一落,便看向元文谡,“父皇……”
元文谡抬手止住了她未出口的话,“珺儿,朕知你要说什么。听琅儿与熙儿所言,请这位百草翁出岛自是不能,便定要亲自前往。纵使朕可将朝事皆托付于你,然可寻到此岛乎?可平安渡海乎?百草翁愿医乎?能医乎?与其冒着这么多不确定的风险浪费时间,朕倒宁愿用剩下的时间做些想做的、放不下的事。”
楚珺心中刚生出的希望仿佛在一阵狂风中摇摇欲坠,“父皇,只要有一线希望,便要一试啊!”
元文谡笑着望她,“与其将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追寻缥缈无定的希望、死在不知道什么地方,朕更愿意留在你们身边。珺儿,你是有身子的人了,就算现在你能帮朕处理朝事,几个月后难免吃力。”他笑意深了点,“再说,朕还想见见朕的长孙呢。”
楚珺突然觉得无话可劝了。不仅无话可劝,仿佛继续劝下去,还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但她又是那么盼望父皇能好起来,能长久地陪伴她。
“父皇……”楚珺突然跪倒在地,渐有眼泪在眼眶打转,“父皇,请一试吧……父皇,母亲已经不在了,我不能、我不能……”
一想起颜纱,她便不能自制,低下头去,声音颤抖,似是低泣。“父皇,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她低着头,众人看不到她的表情。半晌,她似乎是不知道说什么,只有低低的、带着哽咽的一句:“父皇,请一试吧,请一试吧……”
元文谡长叹一声。
不知怎么,楚珺忽然情不能自制,痛哭出声。
自知道元文谡中毒已深、药石无医后,她一直都表现得很克制。即使一时想到此事、心中悲痛,也赶紧用其他事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强迫自己快点解决一切麻烦事端,让元文谡安心休养的时间更长。
此刻大事已定,她一直担惊受怕的事又被重提,缥缈微弱的希望是那样脆弱,她却不得不说服自己、说服父皇……千愁百绪一时涌上心头,她再难自制,当着元文谡、元琅颜熙的面,就这样痛哭起来。
元文谡哪见过她这样?别说元文谡,就是卫珩都几乎没见她这样哭过。他唯一见过的,还是因陈赞情伤的那次……
卫珩哪里受得了她这样伤心痛哭,当即就在她身边跪下来,也不顾元文谡元琅颜熙都在,伸手就将楚珺揽入怀,一手摸着她的发顶,一手在她背上一下一下轻抚着。“玥玥……”
楚珺抱着卫珩的腰,哭得更厉害了,像要把这些年的委屈伤痛都哭出来一样。
元文谡也受不了了。他又是一声长叹,“罢了罢了,且一试吧,且一试吧……”
见楚珺仍然在卫珩怀里哭,元文谡哭笑不得,“珺儿,你再哭,我就收回刚刚那句话。”
楚珺听见这一句,猛一闭口,将出口一半的哭声生生咽回嗓子。“父、父皇,是天子,君无戏言。”她的声音仍哽咽着,带着鼻音。
元文谡苦笑,“是,君无戏言。”恍然间,他觉得此刻的感觉,就像当年拿颜纱束手无策、只能缴械投降一样。
楚珺抹了把眼泪,终于不哭了。
卫珩此时也是不住地苦笑。好像有了孩子以后,楚珺的情绪就波动得很厉害。他扶楚珺起来,弯腰帮她整理好衣摆,然后抬起自己的衣袖,帮楚珺把脸上的眼泪擦干。这个过程中,楚珺还在一抽一抽地吸鼻子。
一旁的颜熙忍不住笑起来,扯着元琅道:“你看阿楚哭得眼泪鼻涕满脸的样子,像不像那摔了跤丢了糖的小娃娃,卫世子帮她又是整理衣摆又是擦眼泪的样子,像不像哄娃娃的爹爹?”
元琅正喝了一口茶在嘴里,听到颜熙的话忙捂住嘴憋笑,茶却从鼻孔里喷了出来。
颜熙一脸嫌弃地递了自己的手绢过去,“殿前失仪,小心陛下治你的罪。”虽然一脸嫌弃,她还是帮元琅拍着背,怕他呛着。
元琅擦了脸,咳了几声,又强忍着笑起来。
楚珺听见这边两人的动静,脸色一赧,赶紧自己整理了两下,恢复镇定的面色,向元文谡一揖,“儿臣失仪,父皇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