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文谡看了她一眼,对朱茂道:“朱卿,开始吧。”
虽然还有人没明白过来孟氏为什么到宣政殿来,但也没有人会说什么。朱茂出列上前,向元文谡一拱手,开始陈述孟党的罪行与证据。
“……据上所述,孟德辉有通敌叛国,大逆谋反,意图弑君,结党营私、蓄养暗卫之重罪;买卖官爵、私圈土地、贪污受贿之大罪,另有其余罪名凡三十四条,皆有证据可循。皇三女引珂,附从谋逆;废后孟氏,附从谋逆,谋害君上,戕害嫔妃、残害皇嗣……”
“慢着。”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孟芷萱看去。朱茂一时愣住,不知该不该停下来,只好望向元文谡。
元文谡自上而下俯视着她,缓缓道:“你有什么要说的?”
孟芷萱攀着元文谡的目光而上,直视着元文谡,“臣妾做过的,臣妾都认,但没做过的,绝不会认。”
元文谡道:“那你说说,你不认什么?”
孟芷萱不避元文谡的目光,“臣妾从无谋害陛下之心。”
元文谡笑了一声,“是么?”
“此时此地,臣妾绝无虚言。”
元文谡点头,“好。”他转向苏寿康,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道:“传武国公府上医侍张重九到宣政殿。”
苏寿康应道:“是。”
楚珺心里暗惊。张重九是父皇的人?那他为什么会在武国公府?他之前是什么身份?
楚珺从没料到张重九是父皇的人,没有在这件事上下过心思,是以现在全无头绪。不过,总归不会是坏事,一会儿也就能知道了。这样想着,楚珺暂时安下心来。
不一会张重九就来了。传旨的人从宫里武国公府再回来的时间绝不止这点,看样子张重九是早就在宫里候着的。怪不得父皇要让孟芷萱到殿上来,原来是早就料到孟芷萱会有这么一句不平……
“臣张重九,见过陛下。”
“平身。张医侍,今日在这殿上,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是。”张重九又一拱手,娓娓道来。“十六年前,臣还是太医署里一个医徒,跟从太医章裕学医。那时就有人暗传,章裕本是民间名医,因受过孟家的恩惠,所以应孟家之意入太医署为官。平日里。凡是孟氏有召,传的也都是章太医。微臣是章太医的学徒,章太医那里的脉案,也都是臣整理的。脉案为陛下查证所用,本不应有假,臣却无意中发现,章太医的脉案,竟有明暗两份,明的以备查证,暗的却是自己保管,绝不示人。自端睿皇后故去,臣就奉陛下之命,暗中清查章太医的脉案,和端睿皇后被害一事,终不负陛下所托。”
听到太医章裕的名字后,孟芷萱就有点跪不住了。张重九说到端睿皇后时,更是浑身轻颤,面上的表情一下就狠厉了起来。
本来还有点可怜孟芷萱今日处境的楚珺,见到孟芷萱对颜纱的这个反应,心里的不忍一下子没了。
元文谡看也不看她一眼,只顾跟张重九道:“说吧,你都查到了什么?”
张重九一点也不犹豫地说下去,“端睿皇后喜欢吃一种齐地的蜜枣,凡是贡入宫中的,陛下会尽数送到端睿皇后的宫里。孟氏正是知道了端睿皇后的这个爱好,才将一种慢性毒药下在蜜枣里。这种毒,臣在民间时也听过些传言,名为‘忘川’,主要成分是彼岸花和曼陀罗花的花粉,加以其他数种毒药,通过配比的变化,可以形成无数种毒性,如果不知配比,根本做不出解药。”
“而据章太医的记载,他每次为孟氏所制之毒,配比都是不同的。久而久之,端睿皇后所中之毒,根本就无解了。除了端睿皇后,还有淑妃娘娘许氏、武国公夫人段氏,都是孟氏以各种毒药加害致死。所用之药,皆是来自章太医处。就连太女殿下十岁那年中毒,表面上看是祯妃娘娘造成的,可药的源头,却也在章太医这里。”
满朝哗然。
第一百二十三章 孟氏之死
第一百二十三章
孟芷萱听到张重九将这些全都说出来,心知元文谡定然是早就知道了,左右躲不过,也懒得掩饰了,索性畅快道:“都不错,是臣妾做的。许氏那个贱人,以为自己生了皇长子,就成了后宫的主子了?到哪里都一副恩赏的做派,把本宫置于何地?本宫断不能容她!她不就是得意她生了长子吗?本宫正好送她儿子下去见她!段氏这个倒霉鬼,去哪不好,非要去那个贱人儿子宫里,还吃他的东西,真是自己找死!”
同在殿上的卫朗,双拳紧紧地攥起来。
孟芷萱哼了一声,“至于颜氏,她是哪里来的粗野之人,凭什么抢了本宫的后位?她的贱种,凭什么抢了本宫孩子的嫡出身份!陛下,臣妾当年心系陛下,在父亲面前长跪以求,才换来父亲由孝成太子转而支持陛下,若没有父亲,哪有今日的陛下?可那个女人,她做了什么?凭什么抢走臣妾的后位?”
楚珺无奈地摇摇头。对着皇帝,有这种“都是我们你才有今天”的想法,别说是元文谡了,自己都容不了。自己的母亲、卫珩的母亲、长兄的母亲,可能还有更多……多少没了母亲的孩子,都拜这个女人所赐!她竟还能,毫无悔意地在这里骂人?纵使她也有可怜之处,却仍是个可恨之人!
元文谡冷笑一声,“这就是你谋害朕的原因?”
孟芷萱表情大变:“臣妾从不曾害过陛下!臣妾一心都在陛下身上,怎么会有分毫要陛下不好的心思?旁的,臣妾没有什么不敢认的,独独这一条,臣妾绝不认!”
元文谡闭了闭眼,“好,朕亲自告诉你。端睿皇后心思缜密,小心谨慎,不要说你送去的东西,就是自己宫里的,都必仔细查看无误后才经手。唯有对朕,她从不设防。齐地贡来的蜜枣量很少,通常只送到朕这儿来,你知朕不喜甜食,再加上端睿皇后喜欢,朕定会把蜜枣尽数送到端睿皇后那里,所以,你才把毒药下在蜜枣中,是吗?”
元文谡的样子看着是早就知道了的,孟芷萱初时有些意外,回过神来以后,恨恨地笑道:“原来陛下早就知道了?真是难为陛下了,竟隐忍这么多年。可是,臣妾也并没有谋害陛下啊!”
“你只知道朕不喜甜食,以往是一点也不会动的。可你却不知,知道端睿皇后喜欢蜜枣后,朕每每送蜜枣去她那里,也都会尝几颗。你不会懂,她是朕喜爱的人,她喜欢的东西,朕也愿意试一试。”
偌大的宣政殿,像空无一人一样一片寂然。
孟芷萱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半晌,像听到什么古怪的话似的笑起来,“喜爱?陛下觉得,臣妾不懂得,什么是喜爱?那这么多年,我又算什么!”
对着元文谡,孟芷萱连自称都忘了。
元文谡瞥了她一眼,“你敢谋害端睿皇后、谋害朕,朕虽动不得孟家、动不得你,却还能把你当成什么?张重九——”
张重九一揖,“当年,臣据从章太医处得到的‘忘川’配比,曾试着配制解药。可端睿皇后已伤了根本,又加上一力保住腹中的太女殿下,生下太女殿下后便元气大损,三年后殡天。陛下中毒不深,臣多年来一直为陛下配制解药压制毒性,却始终无法根除,微臣无能。”
千百种推测在楚珺心里不停地打转。真相到底是什么?之前在汤沐殿门外听到的、父皇对敬王说的、对自己说的、还有现在,张重九说的,到底哪些才是真的?
元文谡一句也不想与孟芷萱多说,“现在,谋害君主,你可认罪?”
孟芷萱抬头,直直地望上来,“陛下说什么,臣妾都认。臣妾只想问一句,这么多年,陛下待臣妾,可曾有半点真心?”
楚珺在心里叹了一句,女人就是女人。什么时候了,还要在乎什么真心不真心。
元文谡直直地看回去,一点不避,“朕的真心,都给了端睿皇后,留你在身边,不过因为你姓孟罢了。”
孟芷萱癫狂地笑起来,“哈哈哈……好……好!好一个因为我姓孟!陛下,您如此,就不怕有功之臣寒心吗?”
元文谡嗤笑一声,“任你劳苦功高,就能通敌谋反?若人人都仗着有功,就能效仿孟家这样,我大兴还哪来的安定?”
元文谡起身,立于九重丹陛上,“孟党自启泰朝起势,至本朝已三代,其根基之深,势力之大,纵朕也无奈其何。然,臣霸则朋党盛,则君弱,则朝乱,则国衰,自朕登基时,就已下定决心拔除孟党,至今十九年,终成其愿。”
元文谡看了中书令沈翰一眼,沈翰也正炯炯地看着他。“朕,欲复朝野清明,今日,不过是小小一步罢了。”
孟芷萱突然道:“陛下迎我进宫,重用父亲,难道都是为了今日?”看起来倒还是不死心的样子。
元文谡冷声道:“不行则不错,不抬举你们、纵容你们,你们怎么会留下这么多把柄?若不是留着你还有用,在你害死端睿皇后之后就该死了,怎么可能还立你为后?”
眼泪倏倏地从孟芷萱眼里直往下流淌。元文谡的话就像一盆冰冷的水,浇灭了孟芷萱眼里最后的光亮。
纵是楚珺,也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父皇对母亲有多爱,对孟芷萱就有多恨,可在这么臣子面前,说这样绝情的话,没有给孟芷萱留一分颜面,也不是大多人都能这样狠的。
楚珺早知元文谡对不在乎的人和事从来下得去手,今日算是又见识了一回。不过,即使对孟芷萱恨成这样,元文谡竟还忍着与她帝后相称十几年,楚珺想想都觉得背后发凉。
孟芷萱定定地看着元文谡,眼神莫名。一旁一直跪着的元引珂忍不住拉了拉她的胳膊,“母后……”
孟芷萱却一把甩开她,跪着膝行几步,更靠近丹陛了些。然后,她从袖中猛地抽出一支金簪。
苏寿康最先喊了一声:“护驾!”
听到动静,大殿上站的离元文谡近一点的武将全都呼啦啦蹿到丹陛下,将元文谡重重包围起来。
从后面跃过来的卫珩则站在了孟芷萱与楚珺中间。
楚珺却觉得不对。等她反应过来,向孟芷萱扑过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卫珩也觉得孟芷萱不可能在殿上行刺。大殿上武将俱在,她与元文谡又隔着一个丹陛的距离,不可能成功。反倒是楚珺,因为站在首位,前面左面都没人,孟芷萱只要向前一扑就能够到楚珺。刺杀楚珺,对于孟芷萱来说也十分有利。所以在众人都往丹陛下去的时候,卫珩则停在了楚珺身边。这一下,就显得很突兀,丹陛上的元文谡一眼就看见了卫珩的动作。他只笑了笑,没有出声。
等楚珺往孟芷萱方向扑的时候,卫珩也反应过来另一种可能。楚珺本身已经晚了一步,他却又比楚珺迟一些,等他停在楚珺身后,孟芷萱已经倒在地上了。
元文谡和丹陛下的众臣都看见了。孟芷萱凄厉一笑,将金簪直接捅进了自己的脖子。鲜血喷溅在大殿的石砖上,又缓缓从倒下的孟芷萱身前流出。
元引珂尖叫一声:“母后!”一把推开了楚珺。
楚珺本愣愣地站在原地,被元引珂一推,向后踉跄两步,若不是有卫珩在后扶了她一下,她可能一个不稳摔倒在地。
卫珩有些担心,“殿下?”
楚珺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孟芷萱最后那个眼神实在太凄厉绝望,不住地在楚珺脑海里晃荡。从她细白的脖颈上喷溅出来的鲜血,有一些甚至喷到了楚珺身上。
她怔怔地转身,对上卫珩担心的眼神,眨了眨眼,“我没事。”
卫珩离得近,见她脸上都有些喷溅到的血点,忙用手帮她擦了。
这时候楚珺慢慢也回过神来。刚刚鲜血喷溅的场面还不停在她眼前回闪。她极力克制住心中的不适,正要向元文谡一揖,身后忽然响起元引珂的喊叫:“父皇,母后已经如此,你为何非要逼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