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过后皇后冷笑了声,“裕王,本来看在她是你府上出去的,本宫想饶她一命,看来她不想领情,既这样,本宫就遂了她的心意。”
皇后想杀我以保全太子的名声,朝岚公公使了个眼色,公公端起酒杯送到我跟前。
四哥蓦地起身,一把将酒杯打翻,把我从地上拽起来,我望着四哥的眼睛,还是冷清清的一双眼,连一丝情绪都没有,可是攥着我的那只手,紧的腕子生疼。
皇后没想到向来持礼的四哥也有冲冠一怒的时刻,顿时错愕住,一石二鸟本打算卖四哥一个人情顺便洗白太子的想法付之东流,正思索后招,四哥却回身与皇后道:“母后,儿臣告辞。”
四哥拽上我出门,我回首望着皇后的脸,那脸苍白着,氤氲汹涌怒火的眸子正凝视着华楚的背影。
说实话,即便是太子也未必会因为我跟皇后翻脸,就是翻了脸,也不会连一句圆场的话都不说。
当众给皇后没脸,事后还一副没事人的模样,真不像四哥的作风。
不觉已经到了下午,夕阳橙澈,可能是光线的渲染,目之所及的景色苍凉的过分,华楚的掌心是冰冷的,大约大病初愈,不时嗽着,我想跟他说两句话,但是四哥把我隔开,我跟他之间像是有堵气墙,不然为何他始终距离我两步远。
四哥在前,我跟在后,我们两尚未走出宣恩门,便听见身后有声唤着:“殿下留步……留步……”
我回首望过去,是跑的差点喘不上气的岚公公。
华楚回过头,眉间清冷,淡淡问道:“岚公公追来作甚?”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让老奴转告殿下,今日的事情是殿下误会了娘娘,娘娘并非有意为难殿下府里出来的人,请殿下不要多心。苏姑娘既然和太子定了情,再住到裕王府,届时恐怕更加重那些蜚短流长,眼下太子妃待产,住到太子府想来也不大合适,娘娘想来想去,还是桓王府稳妥些,就让苏姑娘以太子妾室的身份暂居,太子妃生产以后再迎入太子府不迟。”
岚公公说皇后并非有意为难,我觉得皇后是故意的,起码这次绝对是。
皇后明知四哥这样在乎苏瑄,还绵里藏针,顺水推舟的把苏瑄赐给太子做妾,出嫁前让住到桓王府,不就是想让他俩最后相处的日子都不给,以后苏瑄是太子府的人,她再下手整治不迟。
姑且,只要苏瑄离开了裕王府,华楚就再护她不住。
说实话,难怪皇后抱怨四哥跟她不亲,在我还是华仪的时候,母妃早亡,皇后算作我后妈,都未必像算计华楚似的算计过我。
可是华楚有两个娘,亲娘视他如草芥,皇后待他如眼中钉,还不如一个娘都没有。
☆、第 32 章
我望着四哥的背影,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见四哥淡淡应着:“如此甚好。”
其实如果我是真的苏瑄,听见这句话心里该会痛死,可是这皮囊里现在装的是我华仪,我听见这句话,就只顾着心疼四哥了。
四哥送我去桓王府的路上一言不发,玉白的脸上星眸半闭,恹恹靠着马车,似乎先前好不容易养好的精气被折腾去不少,我凑到四哥跟前用绣帕帮他擦汗,华楚挪开脸,避开了我的手。
他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让我心中颇为忐忑,有些疑惑他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我坐到四哥身边,手肘碰了下他胳膊,我以为华楚会装死到底,打定主意这一路上晾着我。
但四哥在苏瑄面前,一向与我对他的印象,有很大出入。
或许是嫌我烦,华楚睁开眼望着我,神色淡漠的很,单手拽住了我胳膊,说了一句让我莫名其妙的话:“你可知道,我有多恨你。”
他的声音很平,半点听不出恨意,可是眼神却凉的像冰水,让我不寒而栗。
四哥不是第一个说恨我的人,但是从他口中说出这话,比言昭伤人百倍。
冷不丁听见这话,扎的我心头一痛,眼里蓦地蓄了泪水,可是四哥只是淡漠的看着我,像是想要透过我看见别的什么,攥着我胳膊的那只手稍一用力,将我推到软榻,他凑到我跟前,遮住了我的眼睛。
一个很轻的吻落在我眉心,我慌忙挣扎起来,虽说我现在是苏瑄,但是道德的罪恶感直击心头,这股力量着实强大,大约是我慌张的样子把四哥惊住,华楚压制着我的手缓缓松开,单手撑到了我头顶的软垫上,声音仍旧听不出情绪,只是一直唤着我的名字:“苏瑄……”
他的目光十分疑惑,像是懵懂孩童,单手抚着我的脸,我明明看见四哥的眼睛红了,却不信冰块也会难过。
我想四哥现在的表情即使等我回魂以后都不会忘记了,华楚为一个女人哭过鼻子,怎么想都觉不可思议。
这么煽情的场景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左想右想以后,我直接忽略掉现在我和四哥的暧昧姿势,以东南急转西北的大转折打开话题:“殿下,让苏瑄给你唱首歌吧。”
华楚从我身上撤开,淡淡点了下头,不无不可的道:“唱什么?”
我揉了下胳膊,眉眼弯弯的问华楚:“殿下想听什么?”
华楚问:“你会什么?”
“软烟翠。”
“就唱它罢。”
六哥曾评价我的歌声像杀猪刀摩擦在磨刀石上,一时嚯嚯着,一时刺啦着,很有节奏感,若以我的嗓子嚎缠绵哀婉的闺中词,别有一番滋味。
为了安慰四哥此刻不宜受太多伤害的心灵,我觉得有必要牺牲一下,放弃我平素最中意的豪迈歌喉,以平平淡淡的口吻给他唱唱小曲。
华楚听得很认真,我也尽量不唱错词,因为没有搭曲弹琴的师父,一曲唱完着实不易。
☆、第 33 章
马车行至桓王府,四哥坐在马车里没有出来,桓王府的老管家迎我进府,我踏进大门时回首看了一眼马车,丝质的帘帐隐约能看见四哥身影,但是他都没有看我一眼。
穿过曲折迂回的亭台楼阁,老管家将我带到一处楼阁,阁前的牌匾上书着“画影”二字,我思来想去,可能这里就是六哥的画影楼。
即使我是华仪那会儿,也从未到过此处,只是两年前偶然听人提过一次,六哥在王府瞎折腾,闲的没事盖了一座楼,那座楼和周遭景致处处不搭,自建成之日起,最顶上的那间屋子就上了锁,至今没打开过。
因是别人跟我嚼的闲话,我听过一耳朵便抛在脑后了,日子久了也就忘了问六哥是怎么回事,如今站在画影楼跟前,只觉得鬼气森森,寒气逼人。
在桓王府的第一夜我便失眠了,次日一早顶着黑黢黢的眼睛用完早饭,折回画影楼,绕过花丛时听见几个小丫鬟在嘀咕。
树荫底下凉快,我扇着袖子坐到大树旁边的石块上听她们扯闲。
想来桓王府不仅六哥是闲着的,这些小丫鬟们平时也不大忙,说话声慢慢悠悠,还磕着瓜子:“……我若是苏姑娘亦会想不开,虽说以后得天下的是太子爷,但若让我舍去四殿下嫁给花心薄情的太子,我情愿拿根绳吊死。”
另一个丫鬟呸了一声,娇腻道:“美得你,凭着两分姿色每天想爬太子床的女人多到数都数不清,可如今太子府里还不是只孙良娣赵良媛五个天长地久的坐镇着,再瞧瞧偌大的太子府,除了太子妃,哪个女人怀上过太子的种,若说太子喜新厌旧,太子妃进门数载,早该厌了,怎的又怀了第三胎,有些事情细想过去,不都跟明摆着似的。”
“太子勾搭顾昭仪的事情还没过去几年呢,难道还能是顾昭仪自毁名节冤枉太子的?”
“我又没有站在章华殿亲眼看见太子解顾昭仪的衣衫,事发之后章华殿内的宫婢全被陛下下令杖杀,此事本来就蹊跷得很,这消息是谁传出去的都不晓得,竟有人会当真。”
“哟,采枝姐姐不愧是太子府里出来的,话里话外处处帮衬着太子爷。”
那个叫采枝的丫鬟冷哼一声,凉凉道:“既然你们都不信,咱们就打个赌如何?就赌太子妃生产以后,苏瑄何时进太子府。”
与采枝唱反调的小丫鬟们叽叽喳喳半晌,最终得出结论:“太子爷和苏瑄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太子妃临盆以后,太子爷肯定是一刻等不得,迟则半月,快则三天,就会把苏姑娘接走。”
我甩着袖子扑风的手一顿,闻见那畔采枝娇腻的声音缓慢的颇有些冰冷:“我赌太子压根就不会接她入府。”
我起身穿过假山间隙,身子隐在大石后面,目光越过众多小丫鬟的头顶,落到和小丫鬟们划清界限一身素衣的采枝身上,以她这样了解太子,以前应是服侍华章的贴身人,可我在太子府里从未听过有叫采枝的小丫鬟。
☆、第 34 章
夏日的天空格外的蓝,但暑气难消,假山缝里没有风,身上衣衫很快就被汗湿,我感觉汗珠正不停顺着我的脸向下淌,正想从这块地方静悄悄的抽身,便冷不丁的听见身后人道:“偷听什么呢?”
我急忙回首,六哥站在假山入口的地方,斜斜靠着石壁,正自诩风流的摇着手里折扇,他这一出声,嚼着闲话的小丫鬟们霎时都收了声,齐齐朝我望过来。
我倍感受宠若惊,但眼下情景过于尴尬,我安抚她们:“你们继续,我就是路过。”
未及我抬脚,小丫鬟们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顿时逃窜的七零八落。
其中一个折返回来取了遗落的茶盘,脸红的像一只苹果,拿了盘子便跌跌撞撞的跑了,这下子,假山寂静的可能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的见,六哥低笑了两声走过来,颇为贴心的给我扇风。
“殿下府里的丫鬟们好生羞怯,她们说我闲话,我还没恼呢,她们就先跑了。”我热的像是一条才上岸的鱼,几乎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状态,索性把六哥的扇子抢了过来大力扇风。
六哥望望扇子又看了看我,道:“她们跑倒不是因为说你闲话,而是她们说闲话被我看见了。”
我疑惑:“她们怕你罚?”
“我欺负几个小丫鬟作甚。”华采拢着袖,面若冠玉,自恋到简直不要脸的道:“你信不信,她们若只看见你,不仅毫无歉疚,还会拉你入伙。方才她们先瞧见你的时候并没有跑路,可见不是因为发现你在偷听,而是她们嚼舌根的样子被我看见了,这道理就像你在朝思暮想的人面前不小心打了个嗝,虽说是很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怎么去掩盖,若是盖不过去就只能跑了。”
华采说完以后脸都没红一下,正经的一点也不像开玩笑,还特别真诚的跟我讲:“一个人的脸是爹妈给的,自己能修行的只有气质,像我这样既有样貌又有气质,身边的人羡慕嫉妒到不敢直视的人是得天独厚了点,或许对你这样的人是不公平,但你也不用板着脸看我不是。”
说实话我一点也不嫉妒。
六哥有句话说的不大对,他说一个人的脸是爹妈给的,可是皇后如果生他的时候六哥的脸皮就有现在这么厚,皇后根本不可能顺产,我大约就会少个哥哥了。
其实以前六哥好好说话的时候儒雅的很,常喜欢吟些酸倒大门牙的诗,是个清秀君子,只是有个姑娘以他这样的性子不大讨喜为由婉拒了他,六哥情感受挫,性情大变,再不作诗填词,与我们玩笑时,不正经的时候居多一些,日子久了,都不知道他那句话是真,那句话是假。
我倒是习惯了华采不要脸的样子,但是太子不习惯,后来有天六哥教唆浅之顶撞授课师傅,太子接到师傅告状,顺藤摸瓜找出幕后主使。
一开始太子好声好气劝六哥收敛一些,但是六哥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让太子很恼火,太子一向不喜欢我们几个带坏浅之,心头憋着火就和六哥吵了一架,吵着吵着一向嘴上不留情的太子就把华采的情伤拉出来一顿数落,华采一气,便要和太子口头决裂。
其实过了许多年,太子的话还能让六哥难过,可见那姑娘当年把他伤的多深。
☆、第 35 章
六哥的扇坠是一枚猫眼石,我这会儿被六哥的话怔的懵了瞬,便把注意力都移到了这块石头上。
六哥见我不摇扇子,便作势要把扇子收回去,我连忙用手护住,问华采:“这扇子莫不是那些对殿下朝思暮想的女子送给殿下的?”
华采闻言状似很苦恼的点头:“你知道,本王这样心肠柔软的人,最见不得女孩子哭。”
我记得很清楚,这把扇子是我那最小的皇叔江阴王送给皇祖母的寿礼,皇祖母向来疼爱华采,有了什么好东西都是让他先挑,此扇做工精细,用做扇骨的玉材世所罕见,扇面的水墨画别具一格,华采一样瞧中了它,自打得了它以后,不离身的摇了许多年。
他拿到这扇子那年,我皇祖母芳龄八十六,就算年岁抹了零头,也算不得女孩子。
我强忍着笑,叹道:“殿下好福气。”
我细瞧着扇面,以前不曾注意过,这扇子的画原来还有署名。
“杨幸。”我看的不大真切,那两个字像是被经年弥久的摩挲过,墨迹已经脱落,只有一个浅浅的印子,我歪头看向六哥:“男的女的?”
六哥笑意浅浅的道:“老头九十多了,若是现在还活着,京城第一画师非他莫属。”
原来六哥还十分有收藏意识,这些画画的老师傅,活着时大多一辈子出不了名,往往死后名声便一夜之间噪的不能行。
我越发小心的捧着扇子交还给六哥,六哥接过手,刷的错开,姿态甚潇洒的摇了数摇,与我道:“你和太子是怎么回事?”
我思索片刻后答道:“姘头。”
“了解。”华采不甚在意的道,“太子怎么看上你的。”
我挺直了腰杆,做出淡定姿态:“因为我的美貌。”
华采的声音堪称宠溺:“瞎说,你根本就不存在那东西。”
我道:“太子是透过我平凡的外在看到了我美丽的心灵,眼中只有皮相的人怎会懂得。”
六哥眉眼弯弯的望过来,手里的扇子细细合上,挑起了我下巴,端摩着我的脸。
我很配合的让他看,华采把扇子收回,笑意更浓:“太子眼神真好,本王看了半晌没看出来,他倒是一眼就能望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