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鸾辞——澄莒
时间:2017-12-27 16:16:45

  我坐直了问采枝:“那两句?”
  采枝望着雨落的样子有些怅然,只道:“一句谢谢,一句对不起。”
  说到这里,我算是明白了。
  杨幸要嫁给江阴王是假的,用分手试探六哥才是真的,可六哥才是始终困在画境里的那个,华采在最后一刻选了自己心里的臆想,杨幸便十分决绝的选我皇叔,这本该十分公道。
  采枝又道:“杨幸死后,华采去江阴吊唁,江阴王给他一本画册,那些画里的人只有一个人,从十二岁到十八岁的样子都有,卷尾没有署名,只有画中人的名字。”
  “江阴王说,打赌的主意是杨幸出的,他与杨幸是知己,真正让杨幸动过心的只有那个毛还没长齐的傻小子,自从离开他以后,她日复一日的画他一个,画到栩栩如生,她笔下的人物终于不是死气沉沉的一团线条,点点滴滴的愁苦蘸在笔尖,落下的每一笔都有了感情。
  “殿下从江阴回来后,画影楼最上面那层就上了锁,没人知道里面锁了什么,殿下偶尔进去待上半日,出来后,仍是不八卦不能活的六殿下。”
  
 
  ☆、第 39 章
 
  宿雨更迭,话至无眠,窗外稠黑再到亮,不过五六个时辰,采枝说完这六年的过往,也在这须臾之间。
  她言语间淡淡带过的许多,都曾让华采撕心裂肺过,这些事情当故事听还好,我一旦想到故事里主角原是我六哥,心里就一阵阵泛着紧。
  用过早饭,我去小树林找六哥,昨夜下了一宿的雨,老管家给他送了伞,但看他浑身湿透的落汤鸡样子,该是压根没打开用。
  我都不晓得他为什么要把自己折腾着这楚楚可怜的样子,但若以他骨子里的酸气来看,倒是般配的很。
  我坐到他边上,华采眯着的眼睛缓缓睁开,扫了我一眼,又闭上,有些好笑的道:“让你看笑话了。”
  我当下举起手:“我发誓没笑话过殿下。”
  华采揩了把脸,以伞撑着地面,有些僵硬的腿慢慢站起,我看他站的有些勉强,便上前帮了他一把,华采倒没拒绝,略带着笑意,自嘲着:“本王的毕生家当都在画影楼里,它没了,一穷二白的人生又开始了。”
  我想,其实把家当二字换成爱恨更合适。
  我掺着六哥,问道:“殿下可能查出是谁放的火?”
  六哥眉间如水,皱都不曾皱一下,淡淡道:“可以,但是不用,本王知道是谁。”
  他一宿未眠,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待到腿脚活动的差不多了,别开了我掺着的手,蓦地朝我道:“苏瑄,明天本王送你去公主府待两日如何。”
  明日八月初五,正是我回魂的日子,去公主府再合适不过,但是看着六哥若有所思的样子,便疑惑道:"殿下何出此言?"
  雨后的樟树林翠□□染,六哥站在大树底下的样子养眼的很,只是笑意很浅,眸底戾气一闪而过,话音浅浅:"放火烧我楼的那个人想着桓王府出了乱子,本王便会将你送去太子府里,可本王不想让他如意,眼下只有公主府,对你来说最安全。"
  论府上的戒严程度,我的府邸和六哥的不相上下,总之都比不过太子的就是了,不知道六哥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但是出于六哥的本意是好的,我忙不递的点了下头,道:“谢殿下救命之恩。”
  六哥回房补觉,翌日一早,早早出门帮我找容身之所,我很是感动。
  我在房里心里居然颇为紧张,当初无常爷未曾跟我说过回魂是怎么个步骤,是不是我一回魂苏瑄就能回来,那我这段时间的记忆会不会留到苏瑄身上?
  再或者,这段记忆我能不能保留下来?
  可是我还在苏瑄的壳子里,难道时候一到我就能从壳子里脱身而出了?万一无常爷太忙把我忘了怎么办。
  一番胡思乱想,操碎我心。
  门房让小丫鬟来通传,有马车来接我,我想着回魂以后苏瑄的东西还是她的,我什么都不用带,以后再让她回府来取也是一样,便甚潇洒的挥袖离开。
  
 
  ☆、第 40 章
 
  
  马车停在门口,我望着驾着马车的张大人,一时有些恍惚。
  张都统见我出了门,圆滚滚的身子风风火火的迎过来道:“苏姑娘,快些上车罢,属下等候多时了。”
  我疑惑的看着他又看看马车,做出结论:“你又跟了桓王了?”
  张大人一脸坦然:“识时务者为俊杰么。”
  其实平心而论,在外界看来我与张大人无甚区别,都是朝秦暮楚的人,但说实话,我固然身不由己离开四哥,现在看见四哥仍有歉疚之心,故而看着张大人的坦然之色到底是佩服的。
  我坐上马车,与张大人道:“我昨夜没睡好,现在马车上休息会,到了地方你再叫我。”
  张大人忙应承道:“苏姑娘放心,属下会提醒姑娘。”
  我迷迷糊糊睡过去,一觉醒过来不知过了多久,马车还在颠簸,我撩开帘子朝车外看,只见周遭的景色渐渐荒凉,马车明显是驶出了京城的样子。
  我心里突生一种不好的预感,忙朝帐子外驾着马车的张都统道:“大人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张都统瞄了我一眼,道:“就快到了。”
  说实话我的心从来没像现在这么慌过,张都统的话断续着传到我耳边:“苏姑娘,别想着跳马车,这马车的窗子用天蚕丝封死了,你挣不出去。”
  我凉凉问道:“张钰诚,你什么意思?”
  “张某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不容易,希望苏姑娘能体谅一二。”
  我望着坐在马车外纵马疾驰,日头底下不住冒着热汗的张钰诚:“是谁派你来的?”
  他的声音没有温度,很快的回答道:“皇后。”
  马蹄声踏踏,顿在荒郊一处破寺庙,张都统扯住我袖子拽小鸡似的把我拉下车,我无论如何都挣不过他,索性任他作为。
  他一路把我拽到破旧的庙后,朝空寂的院落朗声道:“苏瑄带来了。”
  我抬眸望着缓缓走过来的贺水嫆,心里多少有点惊讶。
  贺小姐身后随着两个丫鬟和十数个大内侍卫,跟在她身后的小丫鬟手里拖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事物,我定睛望过去,那团血肉还在胸间起伏着,看来还活着,只是血水浸透了衣服,半点看不出衣裳原有的颜色。
  贺水嫆顺着我的视线,回首看着小丫鬟拖在地上的那个人,缓步走到那人跟前拔起她的头发让我看。
  血糊在脸上还没完全干涸,依稀的轮廓里,我明明看见了处心。
  贺水嫆应是瞧出了我的惊讶,把处心的头狠狠拉起来,处心的眼睛睁出一条缝,极轻微的哼着声,模糊的语调跑出来:“苏瑄……快跑……皇后……他们要杀你……”
  贺水嫆丢开手,拾起帕子拭着掌心,淡淡道:“她跑不了,你顾好自己吧。”
  水嫆把目光放到我身上,冷讽着:“我计划着让这贱婢和张大人一起去接你,没想到这吃里扒外的东西居然想给你通风报信,竟不记得到底是谁养了她这么多年?狼心狗肺!”
  
 
  ☆、第 41 章
 
  
  “为什么?”
  我感觉我的脸绷的很紧,这一刻我分不清到底是我还是苏瑄问出了这句话,潜意识里所有的恐惧和愤怒汹涌而出,我走到处心跟前,蹲到她面前,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处心脸上的血糊了眼睛,半眯半睁看我,低笑着:“苏瑄,我不欠你了。”
  她的手颤颤伸过来,拽着我袖子,我记得那些在马车上在地牢里的时候,她被鬼面吓住,就会不由自主的拽我衣角,我被她拽烦了,不自觉就会把她手扯开。
  那手的气力很微弱,只是缠着那片衣裳,都不用我挣,自己就落了下去。我再喊处心,她再没应过我。
  我想我的声音是哽咽着的,我与她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并不值得她如此待我,那种揪痛的感觉弥漫在心里,嘶吼不出,如鲠在喉。我回首望着水嫆,她风轻云淡的回视我,冷哼了声:“苏姑娘真是水做的心肠,不过是死个贱婢罢了,也值得你哭?”
  我楷了把脸,站直了身子,问道:“贺小姐,说罢,皇后是怎么嘱咐你的?”
  水嫆的笑透着凉,素手探袖,慢条斯理的摸索出一支玉簪,娇腻的嗓音淡淡道:“华仪公主还没出嫁时,总喜欢跑皇后宫里留宿,可是她一住进正阳宫皇后便会发噩梦,皇后从梦里惊醒手里总要握着这只簪子才能安心,你可知为什么?”
  我待她后话,苍凉院落的枯叶层层叠叠,贺水嫆袅袅娜娜的走在积到脚踝的落叶上,我能听见落叶被踩碎时的发出的细嗦声。
  不知名的黑鸟栖息在枯树上,咕咕的叫,水嫆蓦地回首冷冰冰的看我:“皇后要杀你,不仅为了太子的声名,你长得太像当年那个女婢,当年皇后用这支玉簪刺死,害她夜夜不能安寝的那个女婢。”
  水嫆摆了下手,数个侍卫上前制住了我,我半跪在地上,使劲扬着脖子瞪着贺水嫆,她的手摩挲着玉簪走过来,一只手盖住了我的眼,携着玉簪的那只手用簪子的末端划拉着我的脖子。
  很痛,可能因为簪子的顶端有个豁口,并不是很锋利,所以扎进脖子的大血管时,做不到瞬间撕开皮肉。
  我嘶吼着,犹如困兽,几个侍卫把我制得死死地,动都动不得。贺水嫆把簪子抽出来,又狠狠补了一记,两次的位置相差不多,一样的疼。
  仿佛脖子被穿了个洞,即使不看也知道血正在不住的流淌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水嫆再次发话:“扔了。”
  我疲惫的闭上眼睛,这些人相当省事的把我直接扔进院落的枯井里,急速的下坠中,我摸了下脖子,那只玉簪断了一截,正卡在我脖子的皮肉里。
  枯井暗无天日,我不晓得自己是不是死了,动也动不了,只是忍受不了的冷。
  正是酷暑时节,这里却出奇的冷。
  我试着挪了下手指,捂住脖子上的伤口,但是手指头根本不听使唤。
  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闭上眼睛的那一刻,眼前像是有一幕我根本没有经历过的往事在上演着。
  虽然睁开眼时还是一片漆黑,但是闭上眼睛,在冷的不能忍受的空间里,才不会显得那么孤单。
  眼前的一切真实的像是正在发生,我仿佛能走进那个画面里,手指摸着那画面里的东西都有真实的触感。
  一道仿佛就在耳边的啼哭声响起,接产的稳婆道:“是女孩…是个女孩!”
  婆子的声音竟显得有些惊喜,看着四周的摆设,该是在后宫,我倒不晓得那宫的娘娘生了女孩子这样高兴。
  可是生了孩子的那个倒不像是娘娘,女人躺在产床,鬓角满是淋漓的汗,身着命妇朝服,抱着孩子的脸熨帖着,眼角不住泛着泪光。
  画面急速的转,我眼前的事物急速变换,还是这间产房,一双手伸出帷帐握住了被角,还是这个生了女娃还道喜的稳婆,她的手探进帷帐,焦急道:“娘娘!使劲啊!娘娘!”
  我的视线望向四周,很多张脸正紧张的望着帷帐,宫外蓦地响起动静,此起彼伏的通报着:“皇后驾到!”
  穆皇后走到帷帐前,调子不大起伏的问道:“睿贵妃怎样了?”
  穆后走到榻前掀开帐子,眉间微蹙,蓦地回首朝我的位置喝道:“你们愣在这儿做甚!还不去叫太医!”
  有一只手推了我一把,道:“玉蝉!快去叫太医!”
  我不由自主的跌跌撞撞出门,一路跑的气喘吁吁,因为跑的匆忙,撞了人。
  辰妃身畔婢女喝道:“哟,主子受宠下人的胆子也跟着肥了,竟敢冲撞辰妃娘娘!”
  辰妃理了袖,淡淡道:“不妨碍。”
  那婢子退了后面,辰妃走到我跟前把我扶起,柔声道:“冒失鬼似的做什么,难道妹妹宫里出什么事了?”
  我感到脸上两行热泪急速而下,用袖子蹭着脸,断续着:“娘娘难产……已经生了四个时辰了……陛下还在南山狩猎,张公公派人出宫报信……宫里现在乱的像锅粥,皇后娘娘方才过来了,让奴婢去请太医,奴婢不是有意冲撞娘娘……”
  我语无伦次,慌忙中却分明看见辰妃眼中闪过一道冷光。
  我感觉说错了话,连忙低下头。
  辰妃拉着我的手道:“玉蝉,你别怕,本宫有话跟你说,你过来。”
  我的腿脚不听使唤,但还是跟了过去。
  
 
  ☆、第 42 章
 
  
  假山幽寂,辰妃走在前面,水色裙摆曳着地面,华丽无方。
  行至断桥前,她至了步,回首望着我,似乎在想着措辞。
  我局促搓着袖子,不知该跪还该站。
  “玉蝉,你跟着睿贵妃时间最长,该知道我和她关系如何。”辰妃纤手抚着我的发髻,柔的让人胆颤心惊。
  “当年我与她一起在浣衣所,相互扶持情同姐妹,后来陛下封我妃位,我亦没忘记她,想尽法子把她从浣衣所挪到含章宫,虽是做一等宫女,但吃穿用度皆与我无异,不知你家娘娘可曾与你提过?”
  我慌忙跪下身,叩首道:“娘娘大恩大德贵妃从没忘记,贵妃娘娘时常与我们提及,此生亏欠辰妃娘娘良多,不知该如何报答。”
  辰妃髻上珠钗玉翠琳琅,移动时珠摇碧坠,清脆悦耳,她扶着鬓角道:“既如此,你可与我说句实话,睿贵妃难产了四个时辰,为何不去请御医?”
  我连声道:“奴婢不知。”
  “你知道。”辰妃缓缓蹲到我跟前,目光柔和的看着我,“因为皇后不许,她下了口谕不准御医去瞧。”
  我惊愕望着辰妃,不住摇着头:“不是这样的,是贵妃娘娘……是贵妃娘娘不准我去请,若不是皇后过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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