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扶在栏杆上,侧过头仰望谢昀, 果子一样鲜嫩的面上带着清甜的笑意。她说了句什么,谢昀也跟着偏过头来。
阿容放在窗沿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她觉得烟火下的两人般配极了。
谢昀好似回了句什么,那姑娘面上的笑意越发灿烂夺目,带着些潇洒的味道,然后她踏着烟火的颜色走下了石桥。
“咦?那不是方晴吗?”沈敏顺着阿容的目光看过去,“她可真是耐不住啊。不过我倒是喜欢这性子。”
“她便是卫国公的孙女么,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呢……”阿容听到自己这么问,声音一如往常。
“阿容姐姐,你都没怎么出宫玩,自然与她们不熟。”沈敏道,“她是个挺好的姑娘,我与她在几次宴会上都见过面,虽然是个极擅书画的才女,却没有什么迂腐清高的味道,反而大大方方的,我娘亲还在我面前夸过她呢。”
“这样啊……”阿容看见那个方晴从桥上下来之后便与交好的手帕交说笑起来,越发好奇她与谢昀说了些什么。
“敏敏,你刚刚说,她耐不住什么?”阿容突然想起方才沈敏话中有话,立即问她,原本攥着窗沿的手也移到了沈敏的手腕上。
“阿容姐姐,你为什么这么关心她的事?”沈敏稀奇地看了一眼阿容,“据说她对玉京王仰慕已久,我原本还不知真假,就今日这一出来看,应当是真的了。啧啧,真不愧是大才女,瞧上的也是这般难以搞定的人。其他姑娘害怕被冷冰冰的拒绝,谁敢往他跟前凑?倒是方晴,有勇气。嗯,这般看来,她也不是没有希望。”
沈敏反应过来,看着阿容,“我这么说玉京王,阿容姐姐不会生气吧?”
阿容没有反应,竟是没将沈敏的话语听进去。
她有些魂不守舍。
京城里仰慕谢昀的不在少数,但是几乎没有一个敢向他表达心意的,因此阿容没有料到会见到今日这样的场景。她还以为,在她下定决心坦白之前,在她想出一个万全的法子之前,三哥哥会一直是她的,其他人都抢不去。
但是这一出太过残忍了。阿容忽然明白,三哥哥也会向太子哥哥那样娶妻生子,他会与别人相濡以沫、耳鬓厮磨,他会将最温暖的拥抱最周全的保护都给另一个人。
那她该怎么办呢?她的未来要怎么走?若是三哥哥不在她的未来里,她要如何走下去?
烟火映照下,阿容的眼里光华潋滟,如同一池破碎的荡漾不止的潭水,她忍了许久,最终还是不可抑制地落下泪来。
“阿容姐姐……”沈敏刚犹豫着开口,便被阿容一把抱住,她埋在沈敏的怀里,肆无忌惮地抽泣。
喜欢本是她一个人的事,但现在的她越来越贪心了,她想要留住他,想要独占他,教别的人分不去他一丝一毫的眼神。
沈敏虽不知阿容为何哭泣,但她仍是心疼极了,一下一下地抚着阿容的背,“阿容姐姐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她怀里的阿容闷着点了头。
“换做以前,我或许不太明白,现在我好像有点懂了。喜欢上了别人,好像这颗心就不是自己的了,开心与难过,都不是你能主宰的了。”沈敏说着,又笑起来,“阿容姐姐,我好像说得有些矫情,毕竟我才刚刚喜欢上他啊。”
“阿容姐姐和你喜欢的人表达心意了吗?阿容姐姐这么好看,性子又好,没道理不招人喜欢的。若那个人拒绝了你,他一定是一个功利的小人!因为阿容姐姐全身上下里里外外唯一的缺点,便是驸马不能为官这条劳什子规矩啊。”
她的话叫阿容一瞬间不那么难过了,阿容捏了一把沈敏的脸颊,“好啊,老祖宗的规矩你也埋汰。”
沈敏嘻嘻笑起来,“我自然不喜欢这条规矩啊,阿容姐姐你是不知道,我的爹爹与娘亲因着这条规矩平白遭受了多少磨难么?!好在他们相爱,这才不顾反对地在一起了。”
说到这里沈敏又想起一茬,“还有那个沈月,我前不久才晓得原来她的母亲根本不是被我爹爹负心了才跑去开豆腐坊的,她分明只是祖母硬塞给爹爹的通房,趁着酒醉成了事,然后被我爹爹赶出去府去的。也不知沈月怎么想的,还真把我爹爹当成负心人了。”
阿容晓得,这些反对的声音,就是沈家发出来的,但是皇命难违,赐婚的旨意一旦下达,他们便没有反抗的能力了。身为一国公主,虽然因为这条规矩叫许多人望而却步,但她毕竟是公主,只消一道赐婚圣旨,便是再不愿意也得娶了。
婚后幸福快活与否,就不是皇上的事了。
“若是敏敏的话,喜欢谁便会直说吧?”阿容渐渐平复下来,松开沈敏,看着她那张花朵一样明丽的脸。
“自然啊。若是不说,自己憋在心里,多难受啊。到时候他喜欢上了别人,你不得更难受?而且我是郡主啊,他要是不喜欢我,就给他绑过来!”沈敏仰着小脸,眼里全是绚烂又自在的神采。
阿容突然觉得,自己活得不如沈敏。
她的顾虑和桎梏都太多了,缠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分明也可以像沈敏、像方晴、像所有大胆又热烈的姑娘那样,勇敢追寻心中所爱。虽然她的情况太特殊了,一个不慎,她便会将这个世上她最喜爱的人弄丢,若是连兄妹都做不成……
啊……做不成便做不成吧,她受够了,她不愿有人越过她赢得三哥哥的宠爱,这本就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宝物,谁都不能夺去。
阿容看着湮灭成灰烬的烟火,眼里却燃起了火光,热烈、绚烂,似要焚尽一切。
人群陆续散去,长公主府大门口渐渐喧闹起来。
因着连翘已去,现在跟在阿容后头的除了小舟舟,还有两个她连名字都容易记混淆的宫女。她们走至马车前,替她将帷幔掀起来,阿容却摇头,“今日我不回宫了。”
她看着正从府内走出的谢昀,咬字有些重,“我要去玉京王府。”
“这……”两个宫女对视一眼,“公主,这不合规矩啊……”
“公主如何说,你们便如何做。”小舟舟冷淡地提醒她们俩,随即对阿容道,“公主,奴才陪你去吧。”
“算了,你们乘马车回宫去,明日三哥哥自会送我回来。”阿容抬起下巴,“至于合不合规矩,与我何干?”
这两个宫女仍是有些犹疑,他们才被调到阿容这里,自然不想出了差错,正要再说什么,便听阿容“嗯?”了一声,“还有什么话要说?”
她们二人这是头一回发现阿容的目光也可以这么具有威慑力,竟然仅凭一道冷淡的目光,便叫她们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遵命。”宫女欠身退下,与小舟舟一道上了马车。
临行前,小舟舟转过头来,唤了阿容一声,“公主。”他没有再说什么,只微微颔首,随即坐在马车前头。
“阿容,你在等我?”谢昀走过来,目光温和如常。
“嗯!今晚想去你府上住,宫里太无聊了些。”阿容挽上他的臂弯,眼中含笑。
谢昀没有多想,立即便点头答应了。
夏夜仍是有些凉意的,他从马车的格子里取出一床薄毯,加在阿容身上。
轻微的摇晃间,阿容挪得更近些,将薄毯拉开,“三哥哥,一起盖呀。”她笑嘻嘻地将两人裹在一块儿。
谢昀觉得阿容有些许反常,想着她莫不是又喝多了酒。阿容一喝醉便是这样,笑容都会扩大几分。
临到这个时候,阿容的心里反而平静了些,因为今日她若是不能如意,这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段亲密无间的时光了,自然应当好好珍惜。
她靠在谢昀身上,笑得露出一排贝齿来,“三哥哥猜猜阿容喝了多少呀。”她说完,冲谢昀吹了一口气,清甜的酒香喷洒在谢昀的颊边。
谢昀捏住阿容的颊肉,蹙眉道,“阿容喝多了,看来又要闹腾了。”他假意苦恼,眼里却含着笑意。
“阿容醒酒后或许又要忘了自己是如何闹腾的了,连自己做了傻事都不晓得。”谢昀想起许久之前,他背着她步月而归的场景。翌日阿容酒醒竟是将她如何“调戏”谢昀忘了个干净,满脸无辜地看他,叫谢昀又好笑又好气。
“三哥哥胡说!阿容不闹腾!”阿容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些,很是不服气,气愤地在软垫上跪直了身子,下一瞬竟是跨坐在谢昀身上,按着他的肩。
执拗发亮的眼,红润漂亮的脸。
谢昀这下是当真确定她喝醉了,如若不然,她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动作?
马车辗过一处石子,轻微地颠簸了一下,阿容一个摇晃,随即便被谢昀揽住了腰。
“谢谢三哥哥!”她很大声地道谢,如多年之前那般,纵是醉得稀里糊涂,仍是个教养极好的孩子。
谢昀不着痕迹地收紧双臂,眼神幽深挣扎起来。他已经做好了选择,现在就不应当贪恋才是。但是阿容醒来便不会记得了,他稍微越矩一下,应当……
不行。只要稍稍放纵,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谢昀想要将阿容放下来,阿容却眯着眼睛搂住了他的脖颈,含糊不清地道,“舒服,不要下来。”她动了动身子,叫谢昀越发僵硬难忍。
她不安分地蹭,谢昀觉得他到底是低估了自己的自制力。
大街上安静无声,车轱辘转动的声响在寂静中越发明显,心跳声也清晰可闻。
谢昀将她一把压进自己怀里,呼吸声渐沉。
阿容呆愣地贴着谢昀,随即又惊又喜,宴会上的烟火再一次响彻夜空。
她的三哥哥,或许对她并非全无感觉!她这一番动作既是给自己打气,又存了试探谢昀的意思,现在看来,卓有成效。
阿容贴着他,凑在他耳边,吐气时带着一丝天真的娇憨,“三哥哥喜欢阿容吗?”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啊~快活啊~
☆、嘿嘿嘿嘿
谢昀清晰可闻的呼吸声停滞了一瞬, 轻抚了下阿容的背,“自然是喜欢的。”
不够。
“三哥哥有多喜欢?阿容不想要一般的喜欢!”阿容撅起嘴, 柔软的嘴唇有意无意地触碰到他的耳廓。
谢昀的双耳渐渐泛起一层浅粉, 阿容看得欢喜,在谢昀看不见的地方, 双目已然清明, 正认真地直盯着他的耳朵瞧。
“这个世上最喜欢的便是阿容了,阿容不晓得?”谢昀仗着阿容醉酒, 声音已经柔和宠溺地不像话,于细微处却带了一丝苦涩, 将不可公之于众的隐秘心事, 披上了一层伪饰的外衣。
“三哥哥可以为了阿容不娶妻吗?太子哥哥娶妻之后就不常和阿容玩了呢!”阿容气咻咻地控诉, 夹杂着委屈的哭音,呼吸均匀喷洒在谢昀的耳边、颈边。她像一头蛰伏的兽,渐渐探出了自己尖爪。
谢昀听她将自己与太子作比, 因此并未多想,只疼惜地抱紧她, 到口的话转了个弯,“阿容不要三哥哥成亲,三哥哥不是要一直孤身一人了?”他不知自己在期盼什么, 只晓得静谧之中他的心跳声更快了,一下一下极有力地敲击着。
阿容逮住了这个机会,立时稍稍离开谢昀的怀抱,认真地捧着他的脸, 入手一片温润细腻。她不顾自己血色上涌的脸颊,认真又稚气地宣告,“阿容可以做三哥哥的妻啊!阿容不会让三哥哥孤身一人的!”
谢昀心神巨震,眼里泛出不可置信之色,随后却渐渐沉寂下来。毕竟阿容现在并不清醒,说话做事都很会冲动许多,且明天一早便会忘了今晚全部的话。
只留他一人不得安宁。
恰在此时,马车停在了玉京王府门口。
谢昀平息了面色,将阿容裹在薄毯里抱出来。她好似有些困了,窝在他怀里不愿下来。
云层散去,玉京王府的庭院中月色如水。夏季的虫鸣在草丛中不知疲倦声嘶力竭地歌唱。蓦地有人踏足了这方天地,月色破碎,虫鸣减弱。
阿容的房间布置得精致又华丽,入夏之后连帷幔都换作了月白的云纱,它随着微风轻轻飘动,将屋内的两人都撩拨得浮躁起来。
谢昀将她置于拔步床上,动作轻柔极了,但阿容却没有放手的意思,她搂着他的脖颈,耍赖似的挂在他身上,“三哥哥还没有回答阿容呢!”她瘪着嘴,一副将哭的可怜模样。
谢昀沉默了一阵,低声道,“阿容喝醉了……”
“没有!没有喝醉!”阿容使了内力,将毫无防备的谢昀带到了床上,翻身一压,眼神认真又清明,她定定地看着谢昀眼里的惊疑不定,下一瞬,附身贴在他的唇上。
“如果我不喜欢你,我会亲你吗?”阿容离开稍许,“这世上有这样对哥哥的妹妹吗?!”她有些激动,胸膛剧烈起伏。
她像一只摇晃着即将摔碎的琉璃瓶,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倾倒心事。
“三哥哥对阿容不是没有感觉吧?”她捧着他的脸,五指伸入他的发中摩挲,眼神渐渐幽深,藏着谢昀从未见过的复杂颜色。
“阿容,你要想好。”谢昀的声音冷静极了,眼里却痛苦又隐忍,“你知道你会因此失去什么吗?父皇不再是你的父皇,珍妃不再是你的母妃,谢尧白也不再是你的弟弟,除此之外,你将会失去更多,荣华远去,声名不再,日后就算后悔了也寻不回来。这是深渊,你一旦踏足,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这么多的痛苦,就换来一个我,值得吗?”他直直地看着阿容,残忍地将她要失去的东西数给她听。但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最痛的人无疑是他。
“阿容本就不是什么公主,我不是父皇的女儿,我们没有任何血亲关系!现在我拥有的荣华富贵,都是靠欺骗隐瞒换来的!我并不开心,并不想要,也不想再提心吊胆!”阿容一股脑地交代出来,将憋了数年的秘辛尽数说出。
谢昀却并不惊讶,“可京城里这么多人看过你的模样,难道你要偷偷摸摸躲躲藏藏地过日子?”
他满眼疼惜地抚上阿容的脸颊,“阿容这么好看,怎么可以藏起来呢?”
“三哥哥……”阿容泪水氤氲,“可是阿容一想到你会和别人在一起,就觉得心如刀割,阿容也不想嫁给别人,怎么办呢?如果这些是换回三哥哥需要付出的代价……”
“我不会后悔的。”她的声线陡然冷静,泪水滴进谢昀的眼里,“这个世上,我只要你。其他的人或物,都不及你万一。”
“我也并非一时冲动,早在三哥哥将我救出来的时候就成了我眼里的重中之重;我也分得清兄妹情谊和男欢女爱,我想陪伴在三哥哥身边,不止做一个妹妹,我想要亲吻三哥哥、独占三哥哥,如同世间所有骄傲任性的妒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