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下了,婚期就在半月之后。”赵皇后微微颔首,一面轻声嘀咕着:“说是有宜男之相,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傅瑶觉察到赵皇后落在自己腹上的目光,不禁有几分尴尬,总算没表露在脸上。
她这一胎是被寄予厚望的一胎,虽说她已是册封在案的太子妃了,但若这个孩子生出来不尽人意,那么……
傅瑶按下心底的担心,抿了抿唇出去。
她没有直接回太子宫,而是先去寿康宫看望江太后。
比起赵皇后的不冷不热,江太后的态度就和善多了。她拉起傅瑶的手,笑容尽管浅,但却是十分真诚的,“哀家早知有这么一日,太子这样喜欢你,你又接连为太子诞育骨肉,若再不纳你为太子妃,也实在说不过去。”
傅瑶看着那双手上皱巴巴的皮肉与隐约暴露的青筋,心中的感觉非常奇异。
保养再好的人,也抵挡不了时光的侵蚀,何况江太后并不在意这些。尽管如此,这双手却是温暖的,有力的,令人感到坚实可靠。
傅瑶紧紧握着这位老人家的手,干巴巴说道:“臣妾能有今日,全杖太后您的栽培和教导……”
江太后嗔道:“当着哀家还说这些客套话,你觉得哀家是爱听假话的人吗?”
傅瑶只好住了口,在这位饱经世故的老人家面前,的确不必说多余的话。
两人寒暄了一阵,傅瑶便问起江诚如:“平安郡主嫁去北蕃,也不知如今过得怎样?”
“她来信说自己过得很好,三王子对她也很是尊重,除了饮食上不大习惯,旁的都没什么可说的。”江太后现出一丝无奈的笑意,“隔着千里地,哀家也不便去查验真伪,罢了,反正是她自己选定的路,苦也好,乐也罢,总归要她自己走下去,旁人帮不了什么忙。”
看得出来,尽管江太后不喜江家,但对这个侄女不无怜惜,只是如今诸事已成定局,江太后亦爱莫能助。
傅瑶说不出心上是什么感觉,只无端有些闷闷的,江诚如并未给她留下过深的印象,她就像一道影子,来过这宫里,又轻飘飘的去了,留下的,只是一段身不由己的记号——古往今来,像她这样的女子并不在少数。身负雄心,却不得不屈从于命运,比起来,傅瑶的运气真是好到极点。
江太后觑着她,“你关心诚如,倒不如想想你那快过门的弟媳妇,她那性子可不是好相与的。”
说的是孟扶男。
傅瑶陪笑道:“孟姑娘怎么了?不是都说孟大将军为人磊落,养出的女儿也家教良好吗?若非如此,贵妃娘娘怎会看上这家?”
“那是她一厢情愿罢了,”江太后嗤了一声,“将门虎女,怎可与书香闺秀等同看待?高贵妃想借这桩亲事拔高筹码,固然是好想头,那也得两家和睦才行,若夫妻不谐,彼此成仇,只怕她会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傅瑶仔细听着,半晌才笑道:“话虽如此,眼下也说不准,指不定两人情投意合,彼此皆安呢。”
“倒也是。”江太后抬了抬眼皮,“反正你也不必担心,元祈成了婚,自然得出宫建府,他们两夫妻住在宫外,碍不着你什么,再说,还有你肚里这个呢!有他在,你是没什么好怕的。”
提到这个肚子,傅瑶不禁有些心虚,像江太后这样的精明的老人,贵徵只说只怕也瞒不过她。她讪讪笑道:“那苍龙入梦的故事……臣妾不过白白做了一个梦,倒惹得宫里宫外议论纷纷,连陛下也这般看重,臣妾真是万万想不到……”
江太后脸上木然,“旁人怎么想不打紧,要紧的是皇帝相信。不过,皇帝这个人的心思,实在是难猜呀!”
她轻轻叹了一声。
傅瑶听得呆住。
照江太后的意思,成德帝未见得被此话蒙蔽,他为什么选择默认?
元祯编织这样的一个谎言,是不是已经在皇帝心中种下怀疑的祸根?
皇帝是不是已经在猜忌他、甚至算计他?
傅瑶这时才意识到元祯为她冒了多大的风险,仅仅为了圆这个太子妃的誓言。
眼前忽然一片模糊。
再回过神来,她的手已经攥在元祯手心里了,两人正在从寿康宫往回走。元祯伸出另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好奇说道:“还哭哪?”
傅瑶忙揉了揉眼睛,“谁哭了,就是眼睛有点酸胀,眨了两下眼。”
元祯回头望了一下,嘀咕道:“还说不是哭,上回也是在寿康宫这里被我撞见,真的不是皇祖母欺侮了你么?”
他真的把自己每一件事都记得清清楚楚。
傅瑶有些伤感和快意。
第70章 挡路
她强笑说道:“真不是, 现在哪还有人敢欺侮我?我就是高兴, 从前都是我不敢正眼瞧人, 如今换做人不敢正眼瞧我了。”
元祯瞟了她一眼, “小人得志!”
傅瑶笑嘻嘻的捉住他的手, “我就是小人得志, 我高兴!我乐意!”
她难得这样主动,元祯颇感意外, 然而抬眼望去,见她眉目俱是一片澄净欢乐,于是也放松下来, 轻轻勾住她的胳臂。
两人缓步向前行去。
到了太子宫,只见宫人们忙忙碌碌来去,手上抬着沉重的箱笼, 好像搬家的模样。
傅瑶咦道:“这是做什么?”
元祯笑道:“你忘了?你如今是太子妃了, 自然该从偏殿迁往正殿,那些东西都该搬过来。”
他悄悄说道:“正殿地方大,咱们以后也方便些。”
傅瑶红着脸捶他一下,“流氓!”
元祯诧异的看着她, “我说吃饭, 你不觉得偏殿那张桌子太小了吗?菜放上去看着都拥挤——你想到哪儿去了?”
傅瑶简直无话可说,明明是元祯将她带坏的,她却觉得元祯现在都比她纯洁了。
次日傅瑶就在正殿升殿入座,将太子宫的宫人尽数召来集会。
这回人员来得颇为辐辏,毕竟傅瑶已是这东宫的正式当家人, 她动动手指头,就能碾死一大片。
傅瑶还记得从前为良娣的时候,也曾奉元祯之命代管过太子宫的事务,那时她存了躲懒的心思,耍弄些小巧,其实并未放在心上。
现在可不行了,她必须拿出一个太子妃端正大气的风范,让众人心服口服。
傅瑶端然坐在贵妃椅上,目光直视座下,沉住气说道:“我知道你们之中多有人不赞成我这个太子妃,但既然这位子已为我所有,我也不会怯让。从今往后,你们需谨遵我的吩咐,若有疑问可以提出,但不得私自违背,不然,我便回了皇后殿下,将其逐出宫里,听明白了吗?”
众人齐声道:“明白。”
没有不同的声音。自从之前那几位掌事嬷嬷去的去,走的走,如今的管理阶层已经大换血。这些人自己都未站稳脚跟,自然不敢对傅瑶这位太子妃有何异议。
经过一番教官般的训示,傅瑶满意的看到座下诸人都屏气凝神。她这才摆手说道:“小香,把东西抬出来。”
小香依令,进去吩咐了一番,便有数人抬着一条长凳出来,长凳上放着一束荆条。
众人的心登时提起。
太子妃这是要杀鸡儆猴吗?她要拿何人开刀?
众人俱心中惴惴,生怕倒霉的轮上自己,望着那捆布满细刺的荆条,脑中俱是恐怖的想象:若脱了裤子躺在长凳上,非只丢脸,恐怕还会被打得皮开肉绽——荆条那般粗重,打起人来一定很疼。
几乎有人下意识的捂住眼,免得看到接下来血淋淋的一幕。
然而并未听到鞭挞声,也没有惨叫。傅瑶只是命一个内侍持着斧头上去,运力将那捆东西砍断。
傅瑶指着整齐的切面说道:“今后若有人敢违忤,有如此荆。”
众人松了一口气,总算受苦的不是活人,只是死物,遂齐声呼道:“属下遵命。”
心下却暗暗感叹太子妃的仁慈。
傅瑶也很无奈呀!她倒是想找个人出来做警示,奈何太子宫近段时间安宁得很,一个有心犯错的也没有,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用藤条替代,是不得已之举,好在效果也还不坏。
她怀着身孕,想放开手眼大肆整顿显然是不可能的,一来她没多少精力,也懒得费那个精神;二来,太子宫实在没什么好整顿的,元祯这地方委实比王府后院清净许多,他又不像外头王爷们那样侧妃侍妾的一大堆,傅瑶就是有心宅斗,也压根找不到对手。
继太子妃册封典之后,元祈的婚事也来了。成德帝封他为安王,宫外修筑府邸,迁宫的第三日与骠骑大将军之女孟扶男完婚。
傅瑶听了便道:“这安字好生费解,说是平安喜乐也行,说成安分守己也通,不知陛下是怎么个意思。”
元祯似乎并不怎么在意这个,“随他吧,一个封号而已,好不好的都无所谓。”
傅瑶小心翼翼地留意他的眼色,想知道元祯与这位皇帝的感情到底如何——她原本不关心,可是江太后那番话令她有些心惊胆战,倘若原本的父慈子孝都是假象,那元祯的处境就有些危险了:还是说,他早就探知到这份危险?
自然她什么也瞧不出来,政治一向都不是她喜欢的科目。
元祯见她出神,揽着她的肩问道:“在想什么?”
“在想后日穿什么衣裳好。”傅瑶随口一说。
这也的确是她考虑的问题之一,后日是安王与孟家小姐的婚宴,她身为太子妃,既不能有失身份,又不能盖过新娘子的风头,对着这张脸,还真是难办。
元祯揉了揉她的肩胛,声音里带着正经的调笑,“那你可担心坏了,照孤看来,就算你披个破麻袋去,那安王妃也决计胜不过你。”
“讨厌!”傅瑶嗔道,心中却颇为满足:没有人不喜欢听奉承话。而对一个女人,最好的奉承话莫过于夸她好看——比世上所有的女子都好看。
然而从安王府坐马车回来的路上,傅瑶却一脸沉静地说道:“安王妃长得很漂亮,当得起‘艳如桃李、冷若冰霜’四个字。”
“那是八个字。”元祯忍俊不禁。
“偏你听得清楚。”傅瑶嗔道。
她和元祯坐着同一架马车,傅瑶嫌热,把帘子微微掀起,初夏的凉风徐徐吹入,让人觉得浑身畅快。
淡淡的月光照在元祯脸上,眸子越发如寒星一般,亮的惊人。他嘴角弯弯勾起,“怎么,被人比下去了,不舒服了?”
傅瑶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是真郁闷,连抬杠的心情都消失了。
元祯越发觉得好玩,拉住她的袖子便将脸挨上去,“逗你玩呢,她哪及得上你?若说你有十分姿色,安王妃也就只有七分,这还是她大婚,装饰都比别人精细的前提下。”
“殿下逗我呢,哪有人的相貌可称十全十美?”傅瑶做出不相信的神气,尽管心里听了很高兴。
“在孤心里,你就是十全十美。”元祯说道,接着便启开唇舌,与她短兵交接。
两人缠绵了一会儿,马车忽然传来一股震动,停了下来,傅瑶的牙齿磕在元祯下巴上,令他吃痛松开。
张德保急急地上前来,元祯捂着下半张脸,掀帘子问道:“外头出了什么事?马车怎么停了?”
张德保见主子这般模样,颇为奇怪,也不便深究,汗颜说道:“奴才也不知,奴才这就前去打探一番。”
他很快去而复返,说是恒王妃的马车坏了,拦在路中央,挡住了后头兆郡王妃的车驾,所以才弄得寸步难行。
傅瑶皱眉说道:“这条路虽窄了点,勉强能容两辆马车并排通过,让恒王妃的马车先挪到一边,兆郡王妃不就可以过去了。”
张德保苦着脸说道:“恒王妃也是这么想的,可兆郡王妃执意不肯,说怕自家的马车擦伤。”
“既如此,让她退回去,走另一条道好了。”傅瑶不禁好笑。
“郡王妃不愿改道。”
“那她想怎么样?”傅瑶奇道。
张德保小心翼翼地抬头,“郡王妃说恒王妃的马车反正坏了,不如当街拆掉,好让她的车驾过去,免得彼此不便,为了这个,两个人正吵得不亦乐乎呢!”
“她真敢说这样的话?”傅瑶一脸惊奇,好歹也是堂堂王妃,不至于当街吵嘴吧?那不跟市井的老妈子没什么两样。
张德保鸡啄米似的点头,“岂止,郡王妃还放言,说若恒王妃想要赔偿,只管到郡王府领银子去,反正郡王府也不在乎这点小钱。太子妃您不知道,这郡王妃本来出身就不高,家里还有个兄弟是开商铺的,所以三句话不离本行。”
张德保倒是很有八卦天赋,放在现代可以做狗仔记者。
傅瑶瞅了他一眼,望着元祯说道:“殿下,您看现在该怎么着?”
元祯早就看穿她心里的小九九,闭目说道:“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傅瑶做出深思熟虑的模样,“若由咱们改道也未尝不可,只是殿下乃堂堂太子,只有她们为您让路的道理,没有您为她们让路的道理,妾身想,不如由我下去同她们交涉一番,看能否将此事圆满解决。”
“你真这么想的?”元祯凝眸看着她,一副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就是不说的态度。
第71章 新妇
傅瑶尽管心虚, 仍然一脸诚恳:“真是如此。”
“去吧。”元祯摆手说道。
傅瑶搀着张德保的手下了马车, 袅袅的走上前来。两位王妃犹在争论:恒王妃以一种沉默的态度在抗争, 兆郡王妃则趾高气扬的快飞起来了——显然自从恒亲王在陛下跟前失意之后, 兆郡王妃便自认为可以盖过一头。
“两位婶婶为何事争论不休?我隔着老远都听到了。”傅瑶盈盈笑道。
她虽执晚辈之礼, 两人并不敢真将她视作晚辈, 都欠了欠身,“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