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郡王妃以为占得先机, 率先说道:“太子妃你评评理,恒王府的马车坏了,拦在这里不许人行, 我不过想将这破烂拆了,也答应赔一辆新的给她,可恒王妃还是推三阻四的, 你说说, 天下可有这样的道理?”
恒王妃仍是紧紧地抿着唇,不发一语。
傅瑶望她一眼,便笑道:“郡王妃这话不对,恒王府的马车怎能说成破烂?上头还有王府的徽记呢, 你这样拆了, 却将恒王府的尊严置于何地?”
恒王妃诧异的抬起头,似乎没想到她会帮自己说话。
兆郡王妃也呆住了,半晌,才讷讷说道:“那以太子妃之见该如何?”
傅瑶很爽快的开口,“既然恒王府不情愿, 郡王妃您又怕擦坏马车,只好请您绕道而行。”
此举大出郡王妃意料之外,她尖着嗓子嚷道:“太子妃你这是何意?怎可偏帮着恒王府?”
“这怎么能叫偏帮呢?”傅瑶轻松地走到她身旁,“亲王的位阶本就高于郡王,恒王妃的年纪又较你居长,自然该你让着她,没有她让着你的道理。”
下一句她就刻意压低了声音,附耳说道:“郡王妃可还记得,皇女孙出世以后,您在尚书大人府上说的那些话?您嘲笑我不得上天庇佑之时,可曾想到会有今日呢?”
兆郡王妃原本一脸的不服气,及至听到这一句,脸色顿时变了。她难以置信地望着傅瑶,见她眉目仍是灼灼笑意,仿佛真是在秉公执法。
谁能想到她是在公报私仇呢?
这是个记仇的女人。
傅瑶的声音依旧平和,尽管在兆郡王妃听来有隐隐的嘲笑,“怎么样,郡王妃您是自己走呢?还是我让太子宫的护卫护送您离开呢?”
兆郡王妃哪还敢招惹她,躲都躲不及,忙率领郡王府的家丁侍从,坐上自家的马车惶惶离去。
恒王妃静静地走上前来,向傅瑶施了一礼,“谢太子妃相助。”
傅瑶与她本没有多深厚的交情,从前因为恒亲王的事还有些龃龉,此时也只是淡漠的点了点头。
因马车上的元祯十分关注这边的情况,不住地将张德保叫去询问,张德保在两人之间来回奔走,腿都快跑断了。这会子他又气喘吁吁捂着膝盖过来,“太子妃,殿下问您何时可以启程?”
“就快好了。”傅瑶随口应道,她迟疑地看着那辆坏了的马车,“只是恒王妃这边……”
就这样抛下不管似乎不大好,傅瑶正在为难,就见一身喜服的新娘子出来,利落的指挥侍从们将马车抬到一边,向恒王妃笑道:“王妃您若不急的话,就先在我府上歇一晚罢。若急着回,就乘坐我家的马车回去,至于您府上的车驾,待我整修好后,过几日再给您送回。”
恒王妃连忙致谢,“劳烦你了,只我一双儿女都还在家中,实在放心不下。”
于是谢绝孟扶男留宿的邀请,坐上她派的马车离去。
傅瑶在一旁看着,觉得非常新奇而有趣。方才喜宴之上,她没怎么跟这位新娘子说话,只在祝酒的时候打了声招呼,这会子见到她,觉得她并不像传闻里那般难于相处,反而性子十分爽朗——听她一口一个我家我家,真是清脆极了。
孟扶男也瞧见她,唤道:“皇嫂。”
傅瑶听她叫得亲近,也就回的亲切,“弟妹。”
孟扶男笑了一笑,指指后头,“我府里还有事要忙,就不同你多招呼了。”
傅瑶忙道:“你去忙吧。”
她看着孟扶男风风火火的离去,是在军中练出的那种铿锵有力的脚步——配上她这副脸面和身段,违和感也太重了些。
傅瑶回到马车,就看到元祯一脸郁闷,“你在外头跟谁聊得那么欢?孤都快等成干尸了。”
“殿下也忒不知忌讳。”傅瑶嗔道,“别人的婚宴呢,倒说这种话,仔细被人听去。”
元祯从后头抱住她,下巴磕在她肩上,“解决了?”
仗着孕期元祯不敢将她怎样,傅瑶尤其比以前放得开,她顺势摸了摸元祯的脸颊,觉得触感尤其良好——令她感到一种养宠物的乐趣。
过足手瘾后,她才说道:“解决了,安王妃也帮了一把手。现在前头畅通无阻,殿下可以放心行驶了。”
她仰躺在元祯怀中,“其实安王妃仿佛是很好的人,和咱们京城的女孩子虽说不一般,带些男孩子气,大约是在军中养出来的。可说起为人处世,倒一点都不含糊的,又是那样的容貌身段,配个二皇子,总觉得委屈了些。”
“那你觉得她配得上谁?”元祯不置可否。
“你啊。”傅瑶按了按他的下巴,上面带着一层青青的胡渣,还未来得及刮去。
她扳着指头数说,“家世,容貌,性情,无论哪一项,都跟你是绝配。”
元祯哦了一声,“那好,我明日就向父皇请旨,让他许二弟与安王妃和离,将孟氏指给我算了。”
“你还真去啊?”傅瑶气恼的坐起,两眼直瞪着他。
元祯忍住笑意,板着脸道:“不是你让的吗?”
傅瑶张口结舌,“我、我就是那么随口一说而已……”
元祯拧了拧她丰盈的双颊,正色说道:“你说句实话,若孤真与旁人亲近,你会在意吗?还是仅仅不甘心?”
这又是一句半真半假的试探。
从前多少次面临这样的试探,傅瑶都虚情假意地应付过去。如今却不知怎么回事,看着元祯乌黑深湛的眸子,她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撒谎,甚至连心跳仿佛都慢了半刻。
大约和一个男子生活久了,无论他是怎样的人,都会生出几分真心,何况她还为他生儿育女。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犹疑说道:“我也不知,总之,我大概不会喜欢将你让给别人。”
元祯抿了抿唇,“那以后就不要再说我与别人匹配的话,说的久了,恐怕我自己都会当真。”
傅瑶忙点了点头,识时务者为俊杰,这种小错误,当成偶尔的情趣还可以,再犯就不值当了。
元祯让她枕在自己膝上,轻轻叹道:“阿瑶,许多事你还不清楚,以后你自会明白。你只要知道,孤对你确是一片真心,无可更改,这就够了。”
他的声音轻的像梦中的呓语,傅瑶虚无缥缈地听着,加之马车行驶得十分平稳,元祯的大腿靠着又很舒服,她竟渐渐睡了过去。
睡梦里仿佛觉得有人摸着她的头发,还一边轻唤她的名字,“阿瑶……”
是在叫她么?
但那是哪一个她呢?
次日,新婚之后的安王妃来向椒房殿请安,赵皇后和高贵妃皆在——宫中规矩嫡母为大,论理孟扶男该先来向赵皇后请安,再去漪澜殿拜见高贵妃,只是高贵妃不愿显出先后之别,才特意跑到椒房殿来占个位置。
赵皇后怕她们婆媳联手,自己这边缺场子,特意把傅瑶也叫了来,好两两对抗。
于是傅瑶干巴巴的坐在一旁,觉得自己非常多余——就算是妯娌,也没必要一见面就掐架吧?何况她和孟扶男昨晚才见过面,彼此都没什么战意。
她细细打量着孟扶男的脸孔,似乎没怎么化妆,论理进宫是要按品大妆的,她却没怎么在意这个——看来昨晚的新娘妆是不得已而为之。
这妆浓妆淡果然有些差别,倒不是说不美了,她底子在那儿,差也差不到哪儿去,只是美得带点肃杀之气,不及昨晚那般柔媚。她脸上的肌肤似乎也有点粗砺,大约曾经历过风沙的洗磨。
孟扶男先跪下去,向赵皇后行礼三拜,“儿臣参见皇后殿下,愿皇后福寿安康、长乐无极。”
又侧了侧身,向高贵妃拜倒:“臣妾参见贵妃娘娘。”
这其中的差别就有些微妙了,她若是有意亲近高贵妃,参拜的时候本可以一齐解决,却非得分开说明,可见她认的是赵皇后这位婆母,而非贵妃娘娘。
高贵妃的脸色已有些发青。
赵皇后也是一脸诧异。
第72章 归宁
半晌, 赵皇后才徐徐露出笑容, 声音也亲切了许多, “你常在北疆, 初初回到京城, 可还适应?”
孟扶男脸容平静, “北疆辽阔,京城丰饶, 儿臣觉得都很好。”
赵皇后见她视自己为尊,本想拉近一下距离,谁知这女子态度虽好, 说话却有些不冷不热——叫人没法子接下去。
高贵妃忍不住了,眼波盈盈欲转:“安王妃,本宫殿里的厨子做了些新点心, 不知你可愿尝一尝?”
孟扶男抬首说道:“臣妾用了早膳才来, 忘了知会娘娘,还请娘娘见谅。”
高贵妃的笑僵在脸上,她是得宠的贵妃,又是二皇子的生母, 宫里谁敢不给她面子?这个孟扶男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对婆婆都敢推三阻四!
赵皇后笑道:“既然安王妃已经饱了,妹妹你就别催着她吃了,回头积了食反而不美。安王妃,不如你且在这坐会儿,等会儿本宫让人陪你去御花园走走, 好让你瞧瞧这宫中的景致与北疆有何不同。”
她向傅瑶使了个眼色,暗示她帮忙笼络这位将军之女。
傅瑶也只好跟着尬笑,“妹妹,你若喜欢,姐姐我愿意陪你说说话。”
孟扶男依旧恭谨有礼地答道:“谢母后和皇嫂美意,只是王府初建,府中杂事颇多,我实在抽不开身。”
她径自告退而去。
屋子里的三个人都有些愕然。
待高贵妃冷着脸告辞后,屋子里的气氛更尴尬了,傅瑶向赵皇后笑道:“安王妃瞧着是能干之辈,半刻钟也闲不下来,这么快就赶着回去操持府中事宜了。”
赵皇后嗤道:“能干是能干,倒像个锯了嘴的葫芦,本宫瞧她大约在军中呆久了,待人处事倒像个男人,半点为人媳妇的殷勤都没有。”
傅瑶明明记得,昨夜孟扶男处理马车拦路一事,很是爽快利落,仅仅因为不肯趋奉赵皇后,赵皇后就心生不满——可见这人的心胸多么狭隘了。
傅瑶陪笑道:“她初来京城不惯,能做到这般已是很不容易了。何况,她对娘娘您很是尊重。”
“本宫要她的尊重做什么?安王到底并非本宫所出。”赵皇后懒懒说道:“高氏才是她正经婆婆,让高氏为这个媳妇头疼去吧。”
她淡淡瞥了一眼,“自然,你比她的性子并没强到哪儿去,自然处处为她说话。”
傅瑶并没把这句指桑骂槐的话听进去,而是走神沉思:从孟扶男的态度来看,高贵妃想拉拢孟家,并没有那么容易,会否因为这个缘故,成德帝才一口答应把孟扶男许给元祈呢?
自从认识到成德帝是只老狐狸之后,傅瑶觉得他的每一个举动都令人猜测不透,真是费解。
午后元祈才来漪澜殿向高贵妃见礼,脸上犹带着酒醉后的春色,脚步也有些晕陶陶的。
他抱歉说道:“儿臣睡迟了,耽搁了给母亲请安,还请母亲恕罪。”
他是从高贵妃肚里爬出来的,高贵妃当然不会真心怪他,尽管常常恨他不成器。她瞅着儿子:“喝了多少?瞧你这醉醺醺的模样。”
脸上还有些微热,元祈用手按了按,不好意思的说:“儿臣原没打算多喝,昨儿他们不住地劝酒,儿臣推脱不掉,才不慎多饮了几杯。”
“不用提,一定是太子劝得最勤。”高贵妃没好气的说道。
元祈垂着头表示默认。
高贵妃越发气恨,这太子实在狡猾,惯会在人前装出兄友弟恭模样,把元祈灌坏了身子,他反而落得高兴。偏偏儿子不中用,轻易就着了旁人的道。
她冷着脸说道:“等会儿你去勤政殿见你父皇,别说睡迷了,就说自己在家中梳理功课,忘了时辰。”
“父皇会信么?”元祈疑惑抬头。
“难不成要说你酒醉才误了给你父皇请安么?”高贵妃白了他一眼,“总之你出府没两天,又适逢新婚,一时不惯也是有的。”
元祈讷讷应下。
高贵妃想起方才孟扶男那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再看看自己这个懦弱无能的儿子,心中的火止不住烧上来。
“本宫昨日事忙,忘了派个嬷嬷过去检查落红,你且说说,昨晚你和孟氏情形如何?”
虽说做婆婆的过问儿子的房事有些不应该,但这也是一道必备的流程——高贵妃倒不是担心孟扶男的贞洁,身为大将军之女,贞洁自然是必须的。除此之外,她还需要一个血脉,一个能维系高孟两家、让孟氏成为元祈助力的血脉。
元祈有些不自然的转过头,“她……昨晚没让我近身。”
“怎么回事?”高贵妃急问道。
元祈不安地搓着手,“她说我身上酒气熏人,闻着不适。”
高贵妃都快气笑了,“她不愿意,你就由着她?以往怎不见你这般听本宫的话?”
“她……劲力比我大,我坳不过她。”元祈无奈的垂头。
真是废物!高贵妃恨不得踹他一脚才好,她咬牙切齿说道:“元祈,你是个男子,还是她夫君,若连这点事都办不好,你真是枉为本宫所生!”
她见儿子只是唯唯诺诺,遂冷笑一声道:“再不济,你也瞧瞧傅氏,别人连贵徵都有了。你就算比不上你大哥,也别连个子嗣都传不下来。”
这话简直近乎诅咒,元祈听得脊背发寒,总算起了一丝警觉,“父皇这般看重太子妃的胎像,母后打算听之任之么?”
高贵妃摸着才用凤仙花汁淬过的红指甲,懒懒说道:“如今正是节骨眼上,本宫若是轻举妄动,只怕会惹人嫌疑。左右那苍龙入梦的故事是捏造的,本宫倒要瞧瞧,她究竟能生出个什么来,到时再做打算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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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瑶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省亲。
元祯十分不舍的拉着她的手,“你什么时候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