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瑶整顿出一副虚假的笑脸, “原来是琳妹呀, 居然长这么大了, 我一时还没瞧出来。来, 让姐姐瞅瞅。”
傅琳乖觉的上前, 靠着她的臂弯。
傅瑶悄悄打量这女孩子, 但见她微微垂着头,仿佛局促不安地拧着手绢, 脸蛋儿倒是白生生的,十分秀丽。傅瑶对傅家的人本就不怎么熟,三房那几个姊妹更是生疏, 然则,对这个妹妹用不着怎么熟悉,因为一眼就能瞧出她的本质——傅琳尽管装出一副天真羞缩模样, 眸子看起来却十分精明老成。
这女孩子完美继承了她母亲的品性。
傅瑶心中有了定论, 笑道:“婶娘和琳妹来得这般突然,我还忘了准备见面礼,倒真有些不好意思。”
便要让秋竹拿几个赏封来。
三夫人口里说着不要,一双眼睛却目不转睛地瞧着, 双手也十分老实的将金锭接过。
她把赏赐藏到袖里, 蝎蝎螫螫地上前来,“太子妃,你觉得你妹妹生得如何?”
傅瑶虽瞧出她的意图,却懒得一下子戳穿,只妆模作样笑着, “琳妹长得很漂亮,比三婶您年轻的时候差不了什么。”
越是年华老去的人,越巴不得别人夸赞自己从前的风光。三夫人听得眉开眼笑,假意嗔道:“太子妃还是这般风趣,你哪里见过我年轻时的样子?”
傅瑶笑道:“再没瞧见,瞧婶娘您现在也能瞧出一二,不说出去,谁知道您是我婶娘呢?”
一番吹捧之后,三夫人的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她故作忧愁的叹道:“阿瑶,如今咱们傅家出了你这么位太子妃,照说已是荣宠无比,可是婶娘也为你担心哪!宫中生活凶险,多少艰难险阻都得你独自面对,太子眼下是专宠你一人,可是男人哪有不变心的呀!以后良娣、孺子纷至沓来,你一个人怎么应付得了,休说宠爱不再,恐怕连太子妃的位置也不能保全。”
傅瑶沉吟道:“婶娘思虑的也是,不知婶娘可有何主意?”
三夫人趁机上前,“阿瑶,我是看着你长大的,自然事事为你考虑。你如今有着身孕不能侍寝,正是举荐人才的机会。”
她将傅琳拉到身旁,“你瞧瞧琳儿这如花似玉的模样,她又年轻,定能为你分忧解难。你俩本是姊妹,同气连枝,她自然也会一心帮着你。到时候姊妹联手笼络住太子的心,你这太子妃之位可不就稳如泰山?婶娘这是掏心掏肺的话,你别嫌婶娘饶舌才好。”
三夫人口口声声赤胆忠心,可谁要是信了她的话,才真是蠢到家了。
傅瑶在心底冷笑,面上仍不露声色,“婶娘的话倒也有理,只是入宫到底不是什么好去处,何况是为人妾室?婶娘可曾问过琳妹的意思?”
三夫人摇了摇女孩子的肩膀,傅琳娇声娇气地说道:“琳儿不怕辛苦,琳儿原为姐姐分担。”
真是三夫人调教出来的好人儿。
傅瑶忍住轻蔑,冷冷说道:“三婶打的好算盘,只是你有没有替我想过?天底下哪个女子愿意同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你却要我亲自把太子推向别人的怀抱,旁人不体谅我也罢了,你可是我的亲婶娘,你还行出这样的事!”
一面说着,一面眼泪滚滚下来。
三夫人看得呆住,真哭了?这侄女一向刚强决断,怎么可能会哭?别是装的罢。
三夫人有些怀疑,讪讪说道:“是我考虑不周,可我的确是真心为太子妃你着想……”
傅瑶泣涕涟涟,往后退了几步,仿佛将要晕倒。
秋竹忙搀住她,扬眉向三夫人叱道:“夫人别再说了,没看到太子妃都快受不住了吗?太医早就说了,太子妃近来心绪不佳,容易闹出乱子,您还这样风言风语地刺激她,倘若这一胎真有什么意外,您担待的起吗?太子也早发了话,若谁惹得太子妃不快,务必杖毙不论,您身为太子妃娘家人,又是长辈,倒这样不通事理,这些年都白过了吗?”
三夫人听到杖毙二字,早吓得腿脚发软,哪还敢计较秋竹话里的不尊重。
她忙跪在地上,叩头如捣蒜,“是臣妇出言无状,冒犯了太子妃,还请太子妃勿怪。”照脸就打了自己几个耳光,又拉着傅琳的衣角命她跟着跪下,喝道:“你也给你姐姐赔个礼,都是你吵着闹着非要进宫,不然娘何必舍出老脸跑这一遭?”
傅琳一脸委屈,“我几时说过要进宫了,还不是娘你羡慕二婶家的风光,硬要把我塞过来?你背地里多少不忿,怎么到这里就奴颜婢膝起来?”
三夫人听她掀自己老底,恨不得抽她几个嘴巴子。
傅瑶耳里听着她们互相指责,慢慢收住泪,揩了揩眼角方道:“婶娘心里的着急我也知道,只是宫里不是好去处,琳妹这般人才,何必送去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受苦?婶娘若有耐心,不妨多等些时候,待我与太子殿下商量,为琳妹寻趁一门好亲事,总不至于亏待你家便是。”
三夫人哪还敢道半个不字,忙拉着女儿磕头谢恩。她这人始终不知足厌,见傅瑶的心情似乎好转了些,试探着问道:“臣妇还有几个请求,望太子妃能够允准。”
“婶娘请说。”傅瑶点头。
三夫人有些赧然地说道:“你三叔这些年一直在外奔波,我想,能不能请太子殿下做主,将他调回京来,哪怕做个不大不小的京官,也好一家团聚……”
傅瑶的脸色登时冷下来,摆手道:“婶娘这话切莫再提,我不过一介女流,哪能干涉政事?”
“他是你三叔,这也算家事……”三夫人陪着笑脸。
傅瑶嗤道:“官员调任俱由吏部负责,我若枕头风吹动太子,可不成以权谋私了吗?自己的脚跟都还没站稳呢,倒硬生生将把柄往别人手上送!婶娘是觉得这些年日子过得太平,迫不及待给傅家肇祸不是?”
一席话说得三夫人红着脸低了头,心虚说道:“是我考虑不周,太子妃教训的是。”
傅瑶望着她叹了一声,“婶娘也别心急,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不能混为一谈,但哪日若太子心情好了,我稍稍一提,殿下或许也能听进一句半句,那时就是婶娘您的指望到了。”
三夫人恍然大悟。
哪里是说太子心情好,分明是要傅瑶心情好。她如今这样的身份,自己哪还有什么能讨好她的?唯一能派上用处的,就只有二房那两个老的罢了。
三夫人领会出这层意思,脸上的笑容变得灿烂起来,“太子妃放心,他二叔二婶为人忠厚良善,绝不会有人欺侮他们,便真有,我这个弟妹也不会袖手旁观。”
“有婶娘这句话,我也能放心了。”傅瑶颔首。
这句话果然投其所好,三夫人为自己的聪明洋洋自得,一脸欣慰地领着女儿走出房门。
秋竹照地上啐了一口,鄙夷的说道:“这样的小人,太子妃您就算要她帮忙照顾老爷夫人,也别答应她许多条件哪!”
傅瑶盈盈看着她,“我答应什么了?”
她根本什么都没有应允,字字句句都有“或许”二字,亦即是说,全看自己的心情如何。
秋竹立刻醒悟过来:怎么忘了自家小姐是个大腹黑了?
傅瑶用过早膳就向陈氏请辞回宫,陈氏诧道:“今天就回去?”
傅瑶点头,“出来久了怕不好,再者皎皎在宫外住的也不习惯,不如早些回去。”
其实是她自己不想呆了。三夫人那张脸,她见一次恶心一次,不如趁早避开的好。
都说皇宫险恶,其实外头也好不了多少,还是元祯身边待着自在——这才离开一天多功夫,她发现自己开始想念这个人,这种感觉令她既新奇又惶恐。
陈氏也不再拦她,只把傅渺叫出来,“跟你姐姐说再会。”
傅瑶让秋娘把皎皎放下,两个娃娃用眼神无声的告别——这是属于孩童特有的语言,大人们是看不懂的。似乎在短短一日内,两人就建立了深厚的交情。
回到东宫已经是午后了,殿中一片静悄悄的,傅瑶问道:“太子呢?”
宫人们回道:“在内殿歇晌呢。”
傅瑶命他们不必通传,自己蹑手蹑脚地走近内室,果然看到元祯安安稳稳在床上躺着,半幅身子露在外面——他有蹬被子的习惯。
傅瑶上前为他将被子掖好,顺便端详着元祯沉静的睡颜,心中不禁感慨:他这样睡着的时候简直是个天使,当然一旦醒来,又会变成流氓了。
她从前怎没发现元祯的睫毛这样长呢?傅瑶伸手碰了碰那扇子般的睫毛,元祯的眼皮微微动了下,好在依旧未醒。
第75章 选秀
看来睡得很熟。傅瑶的胆子增大, 轻轻俯下身去, 在他青玉一般明净的脸颊上挨了一下。
嗯, 元祯的皮肤也很不错嘛。
傅瑶对这个发现很满意, 正要起身, 就发现元祯的眼睛倏然睁开, 定定的望着她。
被看见了,尴尬。
傅瑶觉得自己脸上如火烧一般, 恨不能把自己敲晕过去,讷讷说道:“殿下,你醒了?”
她想找个机会溜走, 元祯却一把将她带入怀中,在她脸颊上轻轻刮着,“我若不醒, 你是不是打算亲遍我全身?”
真是个无赖!
傅瑶又羞又恼, “殿下您装睡!”
“我要是不装睡,哪知道你偷偷干些什么?”元祯轻轻笑着,“谁知道你一趁我不备,就这样不老实。”
他的手也跟着不老实起来。
傅瑶在他怀中扭来扭去, 微弱的申辩着:“我只是……”
来不及说完, 她的唇就被元祯封住,剩下的话只好落回肚里。
结束这个深远绵长的吻之后,元祯才松开她,看着一脸绯红的傅瑶问道:“怎这早就回了?我还以为你会在家中多住几天。”
“我想你了……”话一出口傅瑶就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子,怎么跟脑子短路了似的, 说出这种肉麻煽情的话来。
尽管是实话。
元祯也愣了一愣,随即便抱着她笑说:“原来如此,跟孤想的一样。”
“不要脸。”傅瑶白了他一眼,整衣起身,郑重说道:“殿下,我有一份大礼要送给您。”
从来没有人说自己送的是大礼的,元祯不禁起了兴趣,“是什么?拿来瞧瞧。”
傅瑶拍了拍手,秋竹牵着皎皎进来,小女娃蹒跚走到元祯跟前,一双明眸看着他,糯糯唤道:“阿爹……”
元祯比方才楞得更久,半天才回过神来,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真是她叫的?”
“否则还能是谁?难不成是我捏着嗓子叫你阿爹?”傅瑶一脸的鄙夷。
元祯欢喜不已,立刻将女儿抱到榻上,一门心思教她说话,似乎立意培养她的语言天赋——结果自然以失败告终。
元祯一脸沮丧。
傅瑶无奈说道:“这才是刚起步呢,她就会这几个音,总得慢慢教起。”总算避免元祯操之过急。
虽是如此,看到父女俩嬉闹的场景,傅瑶心中便有一种踏实的感觉——若能永远如此便好。
她遵照赵皇后的吩咐,每隔五日就去椒房殿向赵皇后请安,赵皇后从起初对她无视和抵触,渐渐也变得跟她有商有量——怎么说两人如今已是正式的婆媳,且宫中许多宴会礼典都少不了太子妃的参与,不打交道是不可能的。
赵皇后除了问她些东宫琐事,关于内廷的一些动静有时也跟她商讨,她一脸庄重的说道:“来日太子登基,这六宫的事宜自然得交由你打理,你还年轻,可是也该慢慢学起,不然到时丢的不只是你的脸,也是太子的脸。”
赵皇后这是有意将她当做未来的皇后来培养,傅瑶暗暗称奇。她自己倒还没想得那么深远。
但既然赵皇后有这个意思,傅瑶自然满口答应——反正这种训练没准能派的上用场,不要白不要。
她一边将赵皇后检查完的账册归拢,一边问道:“臣妾听说今年有选秀大典,可还如期举办吗?”
大历朝的规矩是三年一选秀,傅瑶进宫的那年正赶上选秀结束,如今又是一个轮回。但这也并非定制,若皇帝没这个心,当然也可以不要。
赵皇后揉了揉鬓角,“陛下没说取消,那就还是如常,本宫已着人吩咐礼部办去,挑些好的进宫,或是送给宗亲与众大臣,也好了了这桩心事。”
傅瑶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其实母后若是不愿,何妨趁此劝劝陛下,儿臣见陛下并非贪图美色之人,或者会听进母后的建议。”
她是怕成德帝枯木逢春,元祯又多出几个弟弟妹妹,那就不好办了。
赵皇后居然听懂她的意思,冷笑道:“本宫为什么要拦着?陛下的子嗣再多,太子也是他独一无二的嫡长子,谁也别想越过他。倒是高氏才该为此担心,要是宫里多几位有孕的美人,她就得为安王着急起来了。”
这样说也有理,傅瑶附和地点了点头。儿子再多,元祯还是长子,可元祈的地位就相对不那么突出了——对高氏母子而言确是不利。
赵皇后瞅了她一眼,“本宫倒是想为太子选几个出色的良娣或是孺子,好为皇室开枝散叶,可他执意不肯,还说你如今有着身孕,劝本宫不要拿这些话扰你。”
您现在不还是说了吗?傅瑶很无语的想着。
赵皇后又道:“本宫知道,像你这般自私之人,若要你去劝说太子,你也必然不肯。所以本宫口头答应了他,可是你别以为从此就高枕无忧了,但凡为帝王者,哪个不是三宫六院妻妾成群,专宠一人那是昏君才干的事。等你安然生下孩子,本宫断不容你像现在这般霸着太子,你也该知道分寸,好自为之。”
赵皇后也就会耍耍嘴皮子功夫,傅瑶并不畏惧,面上仍做出恭顺的模样,“是,臣妾知道了。”
说她霸占太子吗?她还真就霸了。感情的事本就是自私的,她偏要做一个自私自利的女人,旁人又能如何?
赵皇后的预期不假,高贵妃确是为此担忧,可是大选已经如期安排下去,高贵妃再有本事也没法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