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又不得不这么做。他双亲的性命可是掌握在四小姐手中,父母生他养他,昊天罔极之恩深重,他不这么做,父母怎么办?
一方是孝,一方是忠。
忠孝不能两全,他选择了孝。
少爷,大夫人,对不起。待任务完成后,奴才便下去陪少爷。
文青脸上的神情变得决绝。
“少爷。”文青站在栏杆边朝谢长栩招手,“快来看啊。”
谢长栩走过去:“看什么?”
文青笑嘻嘻:“少爷不是心情不好吗?站在最高楼向下眺望,有一种‘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滋味,心情会开阔不少呢。”
谢长栩感激:“多谢你的关心。”
文青愧疚更甚。
谢长栩趴在栏杆上,没有向下看,而是眺望远方。极目四望,天空一望无垠,视野开阔,心中闷沉沉的情绪仿佛被风吹散,消散了不少。
谢长栩不知道,有一双颤抖却坚定的手,伸向了他的后背……
……
时间缓慢却坚定地流逝,谢长歌咬紧自己的唇,心中的一个念头愈发清晰。
谢长栩要活着!她要去救谢长栩!
眼前突然一黑,周围空气变得浓稠,将谢长歌全身束缚,谢长歌挥舞手脚,想从沼泽般的黑暗中挣脱,突然感觉一下子变得很清晰。
鼻间传来一缕清香,那是娘亲身上的熏香。身体内涌出一股暖意。
洞天石扉,訇然中开。
躺在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
谢长歌披头散发,赤着足,在狂奔。
刚刚醒过来的时候她是混乱的,也是迷惘的。混乱是因为两世的记忆在脑海交替出现,一会儿是自己落入水,一会儿是自己被白绫勒死,一会儿又是娘亲担忧的脸,记忆交错,浮光掠影,让她有种脑袋快要爆炸的感觉。迷惘的是,她不知道究竟现在是个梦,还是嫁人后被毒死才是个噩梦。
不管哪个梦,都不重要了。她现在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那就是,就谢长栩!
她按照模糊的记忆跑到凌云楼,没想到被阿勺阻止,她来不及想为什么阿勺会在这里,为什么会有人阻止别人上楼,她差不多快要疯了,声音嘶哑:“你敢阻我!”
阿勺看见她眼睛发红,脸上戾气极重,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谢长歌直接上了楼,刚爬到顶楼,映入眼帘的便是文青要推谢长栩的这一幕,文青的手里谢长栩已经很近了!
谢长歌呼吸瞬间停止,心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怎么办?该怎么办?上前去制止肯定来不及,只能喝住。那么,喝什么?会不会刺激到文青,让他狗急跳墙?
千钧一发之际,谢长歌急中生智,大喝:“文喜出事了!”
那双手果然停住了。
文青身体僵硬的凝滞住。
谢长栩转过头来,看见那双停在半空中、想要害他的手,脸色煞白,不敢置信。
谢长歌乘此机会跑过去,搂住谢长栩远离文青,她能感受到怀里的谢长栩在瑟瑟发抖,安抚地摸摸他的头,心下一片怜惜。
文青看见谢长歌,心中明白自己败露了,此刻也顾不得其他,跪下一个劲的磕头:“都是奴才的错,奴才是猪油蒙了心,才会干这等猪狗不如的事。奴才五马分尸也好,千刀万剐也罢,奴才都不会有半分怨言,只求大小姐宽宏大量,放过我妹妹。”
贺氏刚爬上来就听到文青这段话,环眼四顾,大致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女儿一醒过来就发了疯似的往外跑,她忙跟在谢长歌身后,没想到一向体弱的谢长歌会跑得那么快,她差点追不上。她心中涌上一阵后怕。幸好幸好,谢长歌赶到救了谢长栩,不然,女儿才落水不久儿子就出事了,她怕是不能承受。
目光从相拥着的姐弟俩离开,移到文青的身上。少年还在不住的磕头,头皮磕破了,在地上染出一片鲜艳刺目的红。少年还在继续磕,瘦削的肩膀不住颤抖。
贺氏道:“文青,你且将事情一一说来。若有半分隐瞒,我必饶不过你,还有你的亲人。”
文青泣不成声:“大夫人,我的双亲,已经被抓走了!”
贺氏说道:“是有人用他们的性命威胁你吗?”
文青道:“是二夫人!”看着大夫人挑眉,文青忙道:“大夫人我真的不是在挑拨,确确实实是二夫人!”
这在贺氏意料之中。虽然整个谢府表面上看和和气气的,实际上二房四房对长房积怨已久,四房庸碌无能,料想也翻不出什么浪,所以她猜想是谢老二谢议或者曹氏所为。
贺氏眼神再次落到文青的身上。理智告诉她文青是被卷入谢府争夺漩涡中来的,此事的确怪不得他,但是她如何能不怨?差一点,她就会失去两个孩子……
贺氏声音清冷:“文青,我会派人将你的父母救出来,但是以后,你们一家子就不要出现在我的眼前。”
这是要逐出谢府,甚至,逐出京城。
文青惊住,没想到大夫人还愿意放他们一条生路。逐出京城怎么也比死好啊!更何况大夫人还要救出她的双亲!他大喜过望:“谢谢大夫人!谢谢大夫人!”
贺氏不再看她:“你下去吧。玉娘,栩哥儿,跟我来。”
☆、作法
午时已到。
坛桌上面已经摆放好了牌位贡品等,玄明道长一手持桃木剑,一手掌三清铃,叮叮当当摇晃起来,嘴里呼喝,念念有词。四周很快聚集了一圈下人,窃窃私语。
周氏和曹氏远远看着,周氏还把自己的丈夫——谢四爷谢诚喊来看热闹。谢四爷不学无术,对这种事情很感兴趣,他摸着下巴,看得津津有味。没多久又引来了谢训和谢证二人。
谁也不知道,转角处有个娇小的身影默默地看着,眼中是奇异的色彩。她身后,一树山茶花开得正艳。
……
谢长歌拍拍谢长栩的肩,算是宽慰,带着他跟上贺氏,来到贺氏的荣安堂。
“玉娘,你是怎么知道栩哥儿有危险的?”
谢长歌一路上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但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决定还是隐瞒下来较好。心中早已准备好说辞,谢长歌道:“也许是血缘的缘故吧,让我有种栩哥儿要出事的预感。”
贺氏不置可否,也没有追问,把目光转向了满腹心事的谢长栩:“栩哥儿,你也别想太多了,今日发生的事就当做个提醒吧,以后再亲密的人也要防备着。”
谢长栩弱弱的反驳:“如果什么人都防备,岂不是太累了?”
“累,总好过不知不觉被人下手好。”贺氏叹气,“玉娘,栩哥儿,以前我认为你们只是个孩子,这后院的腌臜事便没有告知你们,希望你们能无忧无虑地长大,今日才发现我错了。我把你们当孩子,人家要对咱们长房下手,可不管什么孩子不孩子,譬如今日文青向栩哥儿下手。我算是明白了,对你们最好的保护,不是让你们什么都不懂,而是让你们什么都明白,并且能在深宅之中,拥有自保的能力。”
谢长栩咬牙:“娘,您放心,我会成长起来的。”
谢长歌道:“娘,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保护咱们一家人平安。”
……
而流芳园那边,玄明道长作法已接近尾声,他闭着眼睛,一边念咒一边掐算,很快便听得他说道:“贫道已经得知妖孽所在地了。”伸手一指,“西北角!”
一时间流芳园只能听见低低的抽气声。
西北角?
那是,三爷一家子?
谢证喝道:“胡言乱语!我谢府是何等贵地,岂容你在此大放厥词!”
谢诚懒洋洋地说道:“道士老儿,你可别弄错了。”
玄明道:“敢问各位老爷,最近府上可否有动土之事?”
谢训点头:“道长,有什么不妥吗?”
玄明道:“正是如此。贵府动土时冲撞了鬼煞,使得鬼煞附身于人,远望贵府便能看见怨气冲天。”
谢训若有所思,谢证忙道:“谢府要修建佛堂一事城中人尽皆知,保不齐你这道士是早得知消息前来讹诈咱们的。来人,快将这牛鼻子赶出去!”
玄明依旧不慌不忙:“谢三爷且先莫动怒,贫道敢这么说,自是有底气的。府上应该是出了什么大事吧?就是最近的事,三天以内。”
大事?三天内?指的是谢府三小姐落水的事情吗?
谢府打算修建佛堂,交由三房处理。三房的人要请人设计和施工,消息自然瞒不住,也没想过要瞒,若说这玄明道士是得知这个消息来骗钱倒也说得过去。但是,谢长歌落水一事,可不是随便打听就能够得知的,难道这道士真的有几下子?
当然,也不排除有内贼的情况……
众人心下细细思量,玄明又道:“出事之人应当身份煊赫,出事之地应当在佛堂对面。贫道说得可对?”
众人惊讶的神色玄明尽收眼底,玄明知道自己说中了,笑眯眯道:“如此,诸位可愿听取贫道之言?”
谢证道:“谁知道是不是有下人把这些消息透露给你的?大哥,他的话可不能信!”
谢训还未开口便听得谢诚道:“哎呀三哥,玉娘落水又不是你害的,怪也要怪到那鬼煞的身上,你何必那么紧张?若是妨碍了道长作法收鬼,那鬼再害了人又该怎么办?早点解决了大家也好安心是不是?”
谢证大怒,他从不信鬼神之说,因此觉得这道士是骗人的,没想到他的兄弟们居然还信了。而且他四弟说的话,就像是他心虚了一样!他是个急性子,当即说道:“四弟你什么意思?”
谢诚依旧是懒洋洋的:“就是字面意思啊三哥。”
两兄弟就快吵起来了,谢训皱眉,语气带了淡淡的不快:“好了别闹了,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
俩人这才讪讪住了嘴。
谢训示意玄明继续说下去。玄明道:“贫道推算得知,这鬼煞本藏隐于谢府地下,一直沉睡,最近有复苏迹象,刚巧又碰上了府上大兴土木,扰得它难以安身,鬼煞便只好附于人身。”
谢训道:“道长可知那鬼煞是附于何人身上?”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说话之人自然是谢证,大哥的态度让他有些急,“我看你这臭道士就是不安好心!”
“这是怎么了?怎么都在这里聚着?”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正是贺氏与谢长歌。
首先出声的竟是周氏:“哎呀,我就说玄明道长是有真本事的,这不,刚做完法,驱除邪祟,玉娘就醒过来了,玉娘,你可得好好谢谢玄明道长。”斜睨谢证一眼,“三哥,你还有什么好说的?道长的能力现下摆在眼前。”
谢证脸色涨得通红:“这肯定是巧合!”
玄明并不为自己辩解,摸着胡须,笑意高深莫测,看上去颇有仙风道骨的味道。
谢训看见贺氏身边的谢长歌,喜道:“玉娘,你醒啦?”又埋怨贺氏,“你都不及时通知我一声。”
贺氏淡淡说道:“老爷事务繁忙,这等小事就不必去打扰了。”
谢训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他听出来贺氏的言下之意,不就是怪他没有在女儿床前守着吗?玉娘有她这个娘看着,他就不必去了吧?再说了,熬夜对身体不好,他是家里的顶梁柱,怎么能倒下呢?贺氏真是一点都不善解人意,跟云蕙差远了!云蕙每次见到他都会心疼他辛苦呢!
谢长歌对谢训也只是嗯了一声,知道女儿可能有些生气,谢训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小羞愧,想着待会儿就去买点女儿家喜欢的玩意儿来讨讨她欢心。
跟谢家人打过招呼后,贺氏也得知了这里发生的一切,心里大致明白了,这鬼煞什么的,八成是二房搞出来的。贺氏想了想,决定静观其变,便问道:“若道长所言不虚,可有办法解决这鬼煞?”
大嫂真的信了?谢证刚想说话,贺氏一个眼风扫过,谢证把话咽了下去。妻子说他这个大嫂比大哥还要靠谱些,有事解决不了都可以找大嫂,嗯,妻子的话就是圣旨,那他就耐心等大嫂解决这事吧。
玄明道:“贫道既然敢来,敢接下这任务,自然有办法解决。只要府上准备一些物事,贫道会作法三天,就能收了鬼煞。不过被附身之人须得禁足三个月,以免冲撞了其他人,带来灾难。”
就这么简单?贺氏微愣,就是玄明说是附身到谢证身上,三房也不会伤筋动骨啊!二房布了这么一个局将三房拉进去,就这么轻巧的放过?又或者是她想岔了,二房真正的目的是大房,之后捣鼓出来的这些牛鬼蛇神都是□□,混淆目标,顺便挑拨长房和三房的关系?再或者,这个玄明不是跟二房一伙的,他就是来骗钱的?
贺氏有些摸不清了,问道:“那,道长能否算出是谁被鬼煞附身了?”
玄明道:“到底是谁贫道不能准确说出,毕竟贫道不是谢府人,对府上各位也不了解,不过贫道能感应到煞气最浓的地方。请诸位随我来。”
玄明握着罗盘,似是在罗盘的带领下走动,众人跟上,被带到了……润玉堂外。
谢长卿。三房长女。
竟是她么?
贺氏沉思,也不知道二房大费周章地对付个小姑娘干什么,关键还没打算动她,仅仅只是禁足。
众人脸色各异,只有谢长歌如常,她早就知道二房意在谢长卿。她想开口为长姐大姐姐说话,但她不知道怎么说,不由得自嘲,她真是没用啊,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贺氏身上。
玄明道:“冤有头债有主,既然是三老爷主持修建佛堂打扰了鬼煞,想必很大的可能是附身到三老爷的亲近之人,贫道说得可对?”
周氏道:“正是呢!是我们府上的大姑娘,三老爷的女儿,道长神机妙算,真真是厉害。”
就会添乱!谢证嫌恶地瞥周氏一眼,对玄明道:“道士,你说是我家锦娘,有何证据?”
玄明笑道:“三老爷,法术一道,哪有什么证据?一切都是上天传达给贫道的。”
谢证冷哼:“拿不出证据,还不是由得你一张嘴说什么是什么,空口白牙糊弄我们,反正我们也不知道。”
“三老爷,我们道士的一言一行,老天爷可都盯着呢,不敢说假话,说了会被天打雷劈的。”
“谁知道呢。”谢证嘀咕。
许是被谢证的挑刺惹怒了,玄明脸色不善,语气肃然:“各位老爷、夫人,被附身之人已经找出来了,解决之道贫道也说了,到底要不要这么做,端看各位如何选择。不过容贫道提醒一句,鬼煞已经害得大小姐落水,若再不解决,容它兴风作浪,还不知道下一个遭殃的会是谁呢!”
☆、长卿
周氏不由自主摸着肚子,惊慌失措,下一个出事的可不能是她啊,她还没活够呢!当然也不能是肚子里的孩子。周氏对贺氏说道:“大嫂,咱们就按道长说的做吧,等到谁出事了就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