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没有拦过,可许晚晚那个倔脾气上来了,任谁也说不动。
幸好王宽家有现成的骡车可以借来一用,否则今儿晚上由着许晚晚闹腾,估计天亮也到不了家。
“娘亲,你喝醉了。”谢远愁眉苦脸的回着话:“头晕不晕,疼不疼啊?”
许晚晚大手一摆,身形摇晃,要不是尹小荷在后面搀住她,恐怕没两下就要从车上栽下来。
“我没有醉,又怎么会头疼?”说着,少女还左右张望:“阿力呢,阿力大朋友呢?”
牵着骡子步行赶车的李钧彦听到熟悉的叫唤,回过头比了个“嘘”:“夜深人静,小心吵到别人。”
少女果真听话,一下捂住嘴,静了两秒却又低声咕哝:“古人就是没意思,这才几点钟,都去上床造娃啦?”
“咳咳!”尹小荷虽然听不大明白少女前面的话,可后一句“造娃”还是懂的,霎时脸红,心道这许晚晚怎么一点也不矜持啊......
李钧彦的听力是极好的,当然也听出了许晚晚的不满,不过这话太露骨,他是不介意,可未免别人听到会对她指指点点,只好主动提问,转移注意力:“你方才唤我作甚?”
许晚晚的醉意愈加上涌,眼睛瞪的可大,可前面人的身影总是看不真切,老觉得有一层水雾隔开了阿力,让她烦不胜烦。
她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坐在哪里,只一心惦记要看清阿力的脸,好与他说话,于是直起身,猛然推开桎梏着她的尹小荷,莽莽撞撞的冲阿力扑去。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许晚晚即刻就要跌下骡车,李钧彦恰如闪电,眼明手快的一下接住了少女。
虚惊一场。
谢远目瞪口呆的望着他家老爹,往日的崇敬之意更上一层楼。
尹小荷更是惊讶,她对阿力的印象从来只停留在老实寡言,粗中有细,面貌英俊之类的表象上,突然间眼前这一幕,让她大吃一惊。
原来阿力兄不仅孔武有力,还有这等矫健的身手!
方才那一刻,若是给许晚晚看见,必定会佩服不已,那分明就是电视小说里展示的一流大侠的身手嘛!
虽然只一刹,但此男子的风采,可见一斑。
然而可惜,许晚晚趴在李钧彦的胸膛上,完全不知道刚才差点要摔个狗啃泥的意外,抬头瞧了男子一会儿,眼中既困惑又迷蒙。
李钧彦知道,她这是已经忘记要做什么说什么了。
“乖乖坐好,不许再胡闹了。”
出人意料的,尹小荷听见阿力居然对许晚晚说出命令式的话语,差点没凌乱。
神奇啊,阿力兄舍得对那位娘子呵斥了?
尹小荷明白,从头到尾,她只是一个局外人,看着待人向来冷淡的阿力对许晚晚百般照料,任由许姑娘欢声笑语,他安静的望着那少女时,眼底的温柔怕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而她尹小荷,这么一个近在眼前的人,同一个村里相处好多年的人,分毫没有被他看在眼里。
都传言,阿力家的婆娘好吃懒做,什么事也不会干,必定是夫家不待见,凡事不让她过手,可如今看来,哪里是不待见,完全是心疼许姑娘,怕她累到,简直当宝贝一样宠起来了!
这一顿饭,尹小荷吃的酸涩,却也明白了凡事不可强求的道理。
这会儿,被阿力捧在手心里的许晚晚,可怜巴巴的坐回了骡车上,低头扯着衣角,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闷闷的不发一言。
谢远本觉得爹爹对娘亲有点凶,可一想,方才要不是爹爹手快,娘亲就会摔伤了,还是凶一凶,让娘亲安分一点儿吧。
一路无话,到了村口便是尹小荷的家,送尹姑娘回去后,李钧彦返身准备继续赶车,看一眼许晚晚,发现少女蜷着身体睡着了。
“爹爹,要不要把娘亲叫醒?这样睡会着凉的。”谢远由衷的感觉,多了娘亲之后,他家爹爹皱眉的次数真是越来越多了!
李钧彦摇摇头,将身上的外褂脱下来,盖在少女身上,继续前行。
谢远看得出,爹爹是真的在意娘亲。
其实几步路就到家门口了,可阿爹也不愿意冻着娘亲,说明是真爱啊!
等三人进了家门,谢远懂事的把鸡鸭提去安置好,又去烧热水,准备留给娘亲洗漱。
李钧彦将许晚晚抱进卧房,不经意瞥见孩子忙碌的身影,温声道:“谢远,不用忙活了,洗好就去睡吧。你娘亲这里有我。”
谢远小小的讶异了一把,难得爹爹会放他早点休息,便乖顺的点头去了。
娘亲交给爹爹照顾,他一百个放心!
也不是说李钧彦平日里对谢远有多苛责,或者是奴役他,只是家里就他们两个男子,谢远懂事得早,又这般大了,自然会主动分担家务,事无巨细,比旁的孩子更加独立,这已经是一种习惯了。
也许真如她所言,对孩子不该太过严厉,放任一下,或许更显天性?
李钧彦盯着床榻上的少女,暗自思忖片刻,便要起身去灶房,但下一秒,看见许晚晚悠悠睁开眼,呆愣的望着他,他又不想那么快离开了。
“有没有哪里难受?头疼么?”李钧彦抹开少女额前的碎发,又霎时醒悟这个动作太过亲密,手臂一时僵在半空,却被许晚晚搂住,顺便坐起了身。
“阿力,你叫什么呀?”许晚晚睡了一小会儿,此刻醒来还算清明,盯着男子端详个半天,答非所问:“王宽怎么喊你李兄?你不是应该姓谢吗?”
李钧彦胳膊滞了滞,无奈又不敢大力抽手惹疼了她,只好由少女抱着,语气平平:“我不姓谢,我姓李。”
“李什么?”许晚晚将脸凑近,抱住的力道紧了紧,似乎怕人挣脱似地。
李钧彦轻轻笑了笑,他真是小看了这个女孩,以为她粗心马虎,浑不在意,原来都搁在心里记着呢。
“李钧彦,我叫李钧彦。”
许晚晚听到回应,脑海中过了一遍,对这个称呼实在没有印象,也不明白李钧彦为什么要瞒着她,不依不饶道:“既然阿力不是你的真名,那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何曾骗过你?”
“你说你叫阿力!”
“我确实也叫阿力。”
“那......那李钧彦这个名字,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许晚晚甫一问出口,又浮想联翩,突然后悔了——难道阿力是个逃犯,犯过什么事,所以不敢以真名示人?
男子的笑意更甚:“一个名字而已,何需如此计较?放心,我不是鸡鸣狗盗之徒,也不是穷凶极恶之辈,更没有作奸犯科的履历。”
许晚晚的脸腾地红了,这个人怎么对她心里的想法了若指掌?
“好了,今天你已经累极,就此歇下吧。”李钧彦试着抽手,少女依旧不放。
许晚晚想到了之前的要紧事,像做错事一般垂下头,唯唯诺诺的开口:“对不起......”
“什么?”李钧彦莫名的看着她。
少女忽而抬卾,扑闪的睫毛在烛火微光下像翩跹的蝶翼。
“对不起,之前在饭桌上,我不该说你是个冷漠无情的人,你......你很好,真的!”
许晚晚词穷了,可她觉得道歉还不够诚意,只好笃定的点点头,加重了语调:“是我在这里遇到的,最好的人,没有之一!”
李钧彦早已将先前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他只当许晚晚是耍小姐脾气,没想到,她却耿耿于怀的急着给自己致歉。
“没关系,你说的......也没有错。”
李钧彦盯着许晚晚因醉酒而绯丽的眼尾,嫣红柔嫩的双唇,心荡神摇。
在她被下药的那晚,他无动于衷,给她擦拭身体时,他心如止水,怎么今夜多番迷醉于她?!
李钧彦登时收敛心神,猛一抽手,脱身而起。
许晚晚被男子的动作唬得一惊,疑惑起来:“怎么了?——你要走了?”
这话问的多白痴,他不走,难道还要留在房间里过夜?
“我去给你烧点热水来,你先睡一会儿。”
许晚晚张了张口,没来得及说话,男子便一阵风逃也似的的离开了房间。
......急急吼吼干什么?她又不是大灰狼,还能吃了他不成?
重新躺回床上,许晚晚的困顿如洪水猛兽袭来,醉意复又上涌,心里模模糊糊的感叹了一声,闭目睡去。
阿力——啊不,李钧彦这帅小伙,笑起来真是,好看得紧啊!
☆、24
翌日直至午时许,许晚晚才浑浑噩噩的醒来。
在床上呆坐了几秒,极力回想昨晚发生的一切,偏偏最想忆起的醉酒部分模糊成一团毛球,只好悻悻的穿起衣裳。
对镜绾发时,许晚晚琢磨了一下刘婶教过的几个发式,笨手笨脚的尝试一阵,胳膊都快弯酸了,奈何不够心灵手巧,只勉强弄出个松松垮垮的单螺,别上一支木质的短簪,对着镜子臭美的点了点头。
拉开嘎吱作响的木门时,许晚晚还在疑惑,阿力的弓猎用具还挂在屋里,人去哪儿了?
一抬头,猝不及防的,白茫茫一片寒暍之景映入眼帘。
鹅毛大雪皑皑飘落,纷纷扬扬铺就了整个村落,眼前一片银装素裹,令许晚晚又惊又喜。
许晚晚是个地地道道的南方人,稀罕雪景的心情可想而知,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纷纷扬扬的大雪,要不是考虑到形象问题,早就扑腾在雪地上翻滚几圈了!
哎呀,这才叫下雪嘛,厚厚的一层踩上去,不见污糟的黑土,也不会一时三刻就融化,想堆多少雪人就堆多少!
李钧彦捆着柴火迈进院子,老远就看见少女雀跃着蹦跶出来,走进了一看,许晚晚捧着一手的雪团子,穿着一身单薄的衣衫朝他笑。
“下雪了!”
少女的声音里充满不可自抑的兴高采烈。
是啊,下雪了。
但这未必是一场瑞雪。
川成是一座古朴的西北偏南城镇,即使下雪,也当如许晚晚曾经见过的那样,小雨夹雪慢慢熬,一般成不了这样大的冰封千里之景。
如此看来,西北那边大雪更猛,来年若融得慢一些,雪灾之势将避无可避,那节骨眼上,恐怕又要掀起边关战乱。
然这些事,如今又与他何干?
“下雪了。”
李钧彦恍神的功夫,许晚晚已经凑到跟前,捧起掌心上那堆绒雪,像邀功请赏般乐滋滋的开口:“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大的雪呢!”
依着李钧彦的性子,他本该淡瞥一眼不以为然的进屋去,可拂了少女的兴致却是做不出来的,遂耐心回应:“你没见过,也是应该的。”
许晚晚一愣,片刻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她失忆了嘛,遇到难得一见的场景,总会如初见时一般稀罕一阵的。
许晚晚撇了撇嘴:“看你这样波澜不惊的样子,以前是见过很多了?”
岂止是漫天的落雪之景,那瘴气层层的毒沼,酷暑戈壁的炙日,高原的苍黄,掩盖盆地的山麓,包括那烟柳繁华的江南,庄严富贵的汉都,都是他曾经驻足过的地方。
区区一个县城的雪景,又有何魅力令他流连?
“见过。”李钧彦干巴巴的回了一句,望见少女艳羡的瞳仁,不由自主的拂去她发梢上的雪沫,补道:“以后也带你去看看。”
话一出口,李钧彦兀自觉得唐突,可许晚晚听了,却心花怒放,恨不能现在就扯着男子的胳膊行走江湖去。
不怪乎她有着满满希冀。
许晚晚自穿越来就困在这么个贫困落后的小乡县,做梦都在想两件事,一个是有朝一日能穿回去,虽然最近这个念头想的有点少,但另一个愿望却越发膨胀,大有一发不可收拾之迹——
何时能出去见见世面,瞅瞅这朝代的货真价实,感受一下自由的味道,即使永远不能回去,她也认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窥到男子脱口而出后露出的为难,许晚晚急忙堵住话头,眼珠子灰溜溜一转,扔掉雪团,殷勤的冲去门口,替人敞开木门:“快进来,小心冻着了!”
李钧彦心间不由一笑:方才雪地里杵了大半天,她可一句嘘寒问暖都没有。小姑娘这察颜阅色的机巧劲儿,倒是不输谢远。
得了,敢情他是在养两个孩子。
“我们今天吃什么呀?”
李钧彦前脚踏进灶房,许晚晚后脚就跟了进来。
“你不是想学烧菜吗,我教你。”
埋头添柴火的男子冷不丁的冒出这句,可把许晚晚高兴坏了。
以往她也不是没有央求过,可都被他不说二话的拒了。
别看李钧彦人帅好相处,但他决定的事情,哪怕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也无从动摇,所以许晚晚后来便也没有抱希望指望人家教烹饪,但今天算怎么回事,突然开窍,要授家传手艺了?
少女无暇他思,按照指示捧着一摞红苋就开始清洗,凉水冷飕,许晚晚不吭一句,心里想的是,别人家妻子能那么贤惠,她也可以!
这菜叶着实难洗,叶片薄软,稍加力气就破,正小心翼翼时,李钧彦的声音就来了:“把手挪开。”
许晚晚不明所以,将胳膊从凉水盆里抬出,就见男子提着一壶热水往盆里倒。
大概是被男子的贴心而感动,又因自己弱不禁风的大小姐体质而羞愧,许晚晚红了脸:“阿力......我不怕冷,不用这么麻烦的!”
“不麻烦。”李钧彦放下铜壶,伸手去摘菜:“许姑娘经得住冻,我可经不住。”
难得他居然会调侃一句,许晚晚不再难为情:“你怎么突然想教我做菜了?”
“嫁为人妇,总归是要学的。”李钧彦信口道。
“那你之前怎么不教我?”
“......”
李钧彦才不会说,之前他压根就没想过让她动手做家务,不是怕做不好,只是一旦学会,很多时候就要动手了。
千金之躯,何苦来哉。
要不是看见她跟在王宽身边专心致志的讨教,他又怎么会松口?
与其让她憧憬别人,不如顺从她意,让她粘着自己。
“诶嘿,你该不会......”许晚晚看人半晌不答,促狭的笑开,眼底尽是揶揄:“该不会是在吃醋吧?”
因为看到她和王宽亲密的样子,所以不开心,甚至改了主意。
李钧彦身形一震,带着不可置信的神色看向少女。
许晚晚看男子反应这么大,有惊讶,有不思议,就是没有被说中心思的害羞,登时闹了个大红脸,窘迫道:“我是开玩笑啦......”
但一瞬间,她又对李钧彦这个反应大为不满,羞赧被压了下去,随之涌上的不甘直冲脑门,开始口不择言。
“......就算不是,你也用不着这样看我,难道、难道喜欢上我是很荒谬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