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分道扬镳?什么叫围困,是谁被围困?
许晚晚心乱如麻,就要冲出去问个究竟,却被一旁的尹小荷按住:“不要听他们胡说,小道消息,空穴来风而已。”
许晚晚抿唇,佯作乖顺的点了点头,可心中却不以为如此:若没有一丝风吹草动,这些谣言如何会传播四方?!
这几日,她总觉得心神不宁,梦中尽是李钧彦的面容,一会儿看见一柄刀刃当胸穿过他的身体,溅出的鲜血染红整个梦魇;一会儿又看见他笑意连连,温柔的朝自己走来。
如此惊忧未定,白日里连诊方都弄错几回,王大夫只好让她去将所谓的“心肺复苏”法详尽的展叙几遍,不敢再让她“草菅人命”。
说来,许晚晚真是头疼不已,那次救下何莲之后,县城里居然将她勇气可嘉的作为传开了去,说什么只要她渡一口仙气,死人就能复活,传得跟真的似地,吓得她只好找王大夫商量。
王大夫对她那“复活”的方法也很感兴趣,知道其中定然有医学道理,也乐意为她解愁,当即就宣言那法子是祖上医学世家传下来的诊术,并非怪力乱神之作,只是这技艺断绝许多年,鲜有人知,这才引起轩然大波的,如此,许晚晚才得以解救。不过,她仍要将这急救的操作方法和原理解释开来,还要细数其中利弊,让她惆怅不已。
她又不是真的医生,这种专业整理的表述好像是发表医学论文,而且还要解释连她自己都不清楚的名词,更何况,就算她磕磕绊绊说出来,以现在歧黄之术的落后,会更加质疑她的说法。
是以,她在来这里之后,又不得已多说了一个谎:此法是以前在怪诞书集中看见的,与玄学道家颇有渊源,她看不懂其中玄妙,只是记下了方法而已,实在惭愧,王大夫这才死了心。不过即使这样,王大夫还是很不甘心,愣是要她把方法誊写了好几遍才罢休。
也幸好这些事情烦着她,令她勉强打起精神去应付,否则,李钧彦的身影就像鬼魅一样,在她心里安营扎寨,没有一丝可以透气的时刻。
“今天你早些回去休息吧,我给你熬几幅安神的药,看你这两天精神头不大好。”尹小荷絮絮叨叨,一面忙活一面对许晚晚道:“就算听到什么,也不要自己吓唬自己,你想想,李大哥南征北战那许多年,不都毫发无损的平安归来了吗?要相信他。”
许晚晚叹气:“话虽如此,可我这颗心啊,现在完全不听我使唤了。”
尹小荷动作一顿:“你说得......也是。”
王宽以前经常在医馆里转悠,有事没事都能看见他,如今他这一走,医馆似乎并没有多大的影响,可尹小荷却被影响到了。只要手头一闲下来,她眼前总是情不自禁地浮现王宽的身影,随之便不可控制的去想王宽在干什么,有没有朋友在他身边照应,今日午饭他和谁一起吃的,吃的什么?
她跟随王大夫学医多年,似乎早已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一个人随处照应,而今他不辞而别,竟让她心里空落落的。
不,其实他并非不辞而别,他还是与王大夫知会了一声的,只是没有与她专程告别罢了。
算了,他以前就是那样大大咧咧,她何必计较许多,显得自己多在意他似地!
尹小荷心中“在意”二字一冒出,便摇摇头,将那股不自在的情绪强压了下去。
许晚晚眼尖的瞅见她的动作,嘿笑两声:“我看你才应该吃点安神的药,你不也成天念叨王宽吗?”
尹小荷讶然:“我、我有吗?”
许晚晚笑得更欢:“当然有,而且还很明显,跟不见了情郎似地。”
“你、你胡说!”
“我有没有胡说,你应该去问问刘婶婶!”
尹小荷像被踩中猫尾般炸了毛,执扇敲过来,许晚晚偏身躲开,后退两步正要再揶揄几句,不料背后一堵,有怀抱任她撞了进去,稳稳扶住了她的手肘。
许晚晚大喜,满面希翼的转过头去,正眼一瞧,来人竟是陈勉,霎时,失望不言而喻。
她还以为是李钧彦回来了。
想想也是,李钧彦现在正在千里开外,说不定在点兵,说不定在操练,也说不定......在浴血奋战!
总之,除非奇迹发生,否则,她不可能心愿顺遂,想见就能见到。
陈勉见少女看清他后,慌不择路的拉开距离,心里着实有点不是滋味。
他从前倒很乐意许小姐如此自觉,现在却有点羡慕李钧彦。
到底是怎样的潜移默化,才能让许婉的性情变成如今这样,半点没有曾经的样子。
“你怎么来了?”许晚晚见了他,还是如此直白。
陈勉定了定神,侧身让开人身,现出医馆门口一老一少的两人。
许晚晚随之看去,少的那个她认识,是驻边将军谢景,而那位中年男子——一身宝蓝色的华贵绸袍衬得人尤为清贵,虽然明显是风尘仆仆的赶来,面有疲态,却掩盖不住矍铄的精神气,而况,他一看见许晚晚,居然主动露出笑意,和蔼的容颜令少女愣了又愣。
许晚晚觉得这中年人面貌有一股熟悉感,但她确定肯定没有见过此人,正疑惑中,陈勉充当了介绍的桥梁,从容的扬唇:“许小姐,这位是......谢【】大人。”
......谢远的叔叔?那位逝去的英将,谢蒙的弟弟?!
许晚晚被这两个讯息冲击得晕头转向,踉跄了一步,尹小荷急忙托了她一把,而此刻,尹小荷也惊惶失措,不知道是该跪下拜见还是退出去避开。
幸运的王大夫早已出诊,永远不必受到来头不小的不速之客的冲击,也就她比较坑爹......
难怪这人眼熟,细细一看,可不是和谢远有几分相像么!
许晚晚想开口说点什么,却一时失语,完全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她甚至忘了行礼。
谢x毫不在意屋里人的无礼与沉默,径直走了进来,朝许晚晚笑得更加亲切:“李夫人一直以来对谢远的照顾,某感激不尽。”
这一句似乎让许晚晚如梦初醒,她超谢x不伦不类的拜了一手,慢慢道:“谢大人言重,我本就是谢远的母亲,母亲教养儿子乃天经地义,何来感激一说?”
她不知道谢远是否知道谢家人已经找来,也不知道此人的来意,但首先,她的立场是一定要表明的。
谢x怔了一下,他似乎没有料到当年温婉恭顺的许家嫡女会这般冷静自持,除了见到他瞬间的惊讶之后,面上不见惶恐,也没有娴静举止,与早年印象中的贵女形象大相径庭。
但这都无碍,他此番亲自前来,并非要与她心生嫌隙的,他还要靠她去说服谢远,带回大哥的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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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西沉,戎马嘶鸣,篝火荡跃在星汉之下,映出兵士们生寒的铠甲。
龙佘谷虽地势险要,南面环崖,北面缓坡,可以阻挡一时的进攻,但不出半日,他们就已经被崖下重重的北漠骑兵包围,即使背水一战,也无法拼杀出一条血路,何况,他们这一伙本就不是大部队,不论是兵力还是地利,都不够挣扎。
但谷中大营内,坐镇的李钧彦好整以暇的捻着一副画欣赏,似乎分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是敌人的囊中之物。
郭简在一旁驻足而观,不由笑道:“夫人的这幅画,也算别有风味。”
闻言,李钧彦冷峻的眉角微微一挑,许久不曾展颜的脸上晕出一丝笑:“诚然。”
那画上,是三只身如豌豆脸如铁盆的Q版小人儿,正是许晚晚年节挥就的“全家福”,不知怎么竟一直被李钧彦带在身边,时不时就要拿出来“欣赏”几眼。
郭简以为李钧彦还要再说点什么,可对方良久不语,他只好轻叹一声:“这一仗过后,没人能再逼就你了。”
是的,这一仗等于对皇室的冰释前嫌,对他本能的妥协。
他从来不是一个隐士,也做不了隐士,谢蒙的在天之灵,也不会乐意他当一个猎户。既然皇帝能屈尊降贵前来,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托于他,赋予全然的信赖,他也没有理由再对过往耿耿于怀,滞足犹豫。
“我想回去看看她。”
营帐里的安静被划开,郭简怔然的听着铁骨铮铮的好友这一句,忽然间不想再劝慰他。
他也很久没有见到她了,这礼数不全的女子还是挺勾人念想的。
李钧彦将手中陈旧的画纸折叠好,抬眸之时,方才的柔意烟消云散,一瞬间又化身为那号令万军的常胜将领。
他傲然抿唇,云步蹬出,瞳中尽是不化的冷寒。
“是时候揭晓,到底谁才是囊中之物了。”
☆、65
一封封捷报羽书正飞快的传至赵国各州郡。
渝州战况一夜之间,情势陡转。
本听说皇帝隐秘的与李将军汇合,结果李将军不领情,不知哪里开罪了圣上,气得当日就返回龙佘山,预备回京。孰知,北漠军率先得知消息,竟将圣上围困在龙佘山,准备一网打尽。
然而兵不厌诈,事实上,这是一份假的不能再假的消息。
潜伏在龙佘山的,并非赵国的皇帝,而是李钧彦手中训练有素的谢家军。
龙佘山的确是一个经不得做困兽之斗的地方,但要看怎样利用。尽管已经四月,但北疆边防之地从来都是霜寒经久不散的气候。之前年节大雪纷纷攘攘,在那山崖之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积雪,直至现在,也未曾有化雪的迹象。
那一夜的北漠军以为势在必得,天亮就能擒获这赵国的最高统治者,怎能不心潮澎湃?然那自信,在乍然望见头顶上坠落下来的雪块时,便荡然无存。
想那些北漠军是无论如何没有想到,本来极具地形优势的他们,顷刻之间颠倒过来,如困兽般被霭霭厚雪砸得丢盔弃甲。
崖坡上的谢家军个个力大威武,将盾牌深埋于雪壤之中蛮力一推,流沙般的积雪压枝折木,浩浩荡荡倾泻而下,汇集奔涌中带动了崖山上其他雪堆,缓缓形成一股不大不小的雪崩,须臾间冲散了北漠军整齐的队伍。
李钧彦玄甲熠熠,宛若神袛般在山崖之上望了底下一眼,渺然的杀机在他眼中滚动。
这场雪崩将将散尽,北漠军已经四散奔逃的找不到主将,还未缓神,南坡上马蹄声震荡,迎面竟冲杀来声势威赫的赵国军队。
两军短兵交接,还没有怎么动手,北漠军已然溃不成军,一路直退至大本营,惨败而去。
这还没完,都言“穷寇莫追”,但郭简并非那纸上谈兵的军师,直谏必须趁胜追击。果不其然,紧接着几场交手,赵军士气大振,连战皆捷,失守的城阙被逐一夺回!
不过这些喜讯,还不足以冲散川成县此刻的厄运。
时疫如石击水,迅速在川成县笼罩起一层阴影,自发现之日起,上吐下利,心慌转筋者愈发甚众,知府下令康健者搬挪县城,以免感染。
这场春瘟来得太过迅猛,就连知府的小儿子也未能幸免于难。
床褥上,何义闭着眼睡得极不安稳。
他方才服了药,此刻额头上却已经渗出涔涔冷汗,床沿边的许晚晚正挽着袖口,一下一下替他擦净。
昔日健朗俊秀的少年,短短数日形销骨立,躺在被中面目苍白,直视而看令人不忍。
知府府中未感染的仆从家眷,包括何学忠本人,都一一撤离这座宅院,留下的皆是同样染了瘟疫的病患,以及不得不待在这里诊治的医士。
偌大的庭院,在春意盈然中竟显出萧条之感。
许晚晚对于身陷囹圄中,开始并没有太大的感受,毕竟她从未见识过瘟疫的厉害之处,直到她看见每一日都有尸体从隔间病床上抬出时,才意识到时疫的可怕。
这些天,由她照顾的,便是何义小公子。一看见那吊儿郎当的少年气若游丝般缠绵病榻,她心里就难受得紧,甚至不能想象下一个冰冷的尸身会是他!他还这么年轻,怎么可以死!
因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全力照看,许晚晚已经无暇顾及衍生对旁人的愧疚心情。那两名替她解毒的御医也是倒霉,才准备回京,就爆发了春瘟,这下也不能走了,只得秉着职责操守留下来帮忙诊治,每日也是忙碌的辛苦。
“爹......娘亲......”
拧干湿帕的动作顿了一顿,许晚晚侧过头,听着何义浑浑噩噩的□□,将手握了过去。
“娘亲......”何义正在低烧中,也不知梦到了什么,断断续续的发出呓语。
许晚晚轻柔的回应:“娘亲在这里呢。”
何义迷蒙的睁开眼,仿佛在盯着一个陌生人,许晚晚拍了拍他的手背:“安心睡,娘亲陪着你。”
此话好像一剂定神药,何义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好似真把许晚晚当成了自己的娘亲,安然闭目,沉沉睡去。
而在百米开外的川成县城门下,严密的官哨与一队官兵似乎起了争执。
“谢将军,不是属下故意为难,实乃川成县春瘟肆虐,现在必须要严防紧守,不得放任一人随意进出。”
守城的卫兵头领面布难色,执意不肯放行。
谢景牵着马,转头看了谢远和谢昧一眼,也是左右为难。
那官兵看他们不为所动,继续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倘若你们入了城,感染上疫病,属下失职事小,将军性命攸关事大啊。”
谢远银牙咬碎,望着那高耸的城门,心中一阵懊恼。
若非他急于表现自己去入伍,丢下娘亲一人在此地,也不会闹成现在生死不知,两相分离的处境!
谢昧在身后默默地看着这个多年未曾谋面的大侄子,他比较幸运,找到许晚晚的隔天就急不可待的去营中面会谢远,不成想才几日的功夫,就听闻城中闹起瘟疫,这才急吼吼的前来一探究竟。
望着谢远的背影,谢昧忽然发现,这慢慢长开的少年身形,与年轻的大哥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和他记忆中白白胖胖的调皮小侄相去甚远。
一眨眼,已经物是人非这么多年了啊。
“没有见到娘亲平安无事,我怎能离开!”谢远的倔脾气一上来,和李钧彦如出一辙。
谢景已经无计可施,他也不想入城去寻刺激,可他也不能得罪谢远,不,确切来讲,他不敢得罪的,是这远房的谢氏主族谢大人。
谢昧上前一步:“小远,还是与我回营中静候吧。”
猛听到这一句“小远”,谢远心中滋味复杂,也不看这位远道而来的叔叔,只对那卫兵道:“你只需放我一人进去即可,他们不会入城添乱。”
卫兵心道:瞧这话说得,好像你进了城就不会添乱似地。
谢昧又上前一步,这一下,正与谢远比肩。他侧身正对谢远,盯着少年平平道:“你若能进去,我们自然不会拦住你,但是眼下规章有令,这些卫兵若私自放你入城,事后被发现,定是活罪难逃。”
谢远默声,他倒要听听,这位传闻中叔叔是怎样的巧舌如簧。
谢昧乃文士出仕,不像他大哥那样精骑善射,更不懂调兵遣将,他虽然武不过关,但好在满腹经纶,也是一个良才,如今执任翰林院士官,平时动用嘴皮子和文笔的地方多的是,要说服一个心智未熟的少年,当是胸有成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