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些后话,阿力小两口暂时一无所知,他们还在新婚夫妇的相处模式上磕磕绊绊。
好吧,磕磕绊绊是单方面的,就许晚晚一人而已。
阿力老好人是一个地道的猎户,早出晚归,这次娶亲过后自然更忙,要勤快的把家底垫上,没有那么多时间和新妇增进感情,更无暇倾听她的心思。
鸡鸣而起,烧火做饭,给家里的一女一小准备好吃食就上山,直到天黑才回,然后又该他做家庭妇男,忙得就像一个陀螺,差不多也忘了把媳妇娶回来不是供着当客人,而是帮把手的。
这夜还是这样,宁可叫谢远小朋友来浣洗,也不会开口吩咐她。
许晚晚总算明白,如果她不主动,恐怕是一辈子也融入不到这个家里了,阿力分明是把她当座上宾,多她一人只当多一双筷子,疏离之意昭然若现。
“小远,我来吧。”
谢远正拿着棒槌勤勤恳恳的敲着衣料,乍一听到熟悉的女声,忙不迭抬起头:“没事儿的娘亲,爹爹说你身体没有养好,不能干粗活。”
瞧着人家孩子那双亮晶晶的眼瞳,许晚晚笑了笑,不由分说挤到孩子跟前:“我能有什么伤?”
“就是那......那些鞭伤。”谢远说着,十分气愤:“我知道,以前有人对娘亲不好,不过娘亲,现在你和我们在一起,没有人敢伤害你,我和爹爹会保护你的!”
童言无忌,但稚子有心。
此话听得许晚晚熨帖,她干脆夺过棒槌扯住衣裳:“我知道,有你们在,我什么也不怕。不过,既然我是你的娘亲,你要不要乖一点?”
“阿远很乖的,娘亲不用操心!”
“那你这么乖,是不是娘亲说什么,你都会听?”
谢远郑重的点头,殊不知少女心里正乐呵。
“那好,娘亲现在要洗衣服,你肯不肯?”
“这个......可是爹说......”
“你的意思是,只听爹爹的话,娘亲的话可以不用理了?”
“不是!......那,那娘亲请便吧。”谢远为难的让开了位置,呆呆看了一会儿娘亲的身影,仔细想了想,方觉自己被绕进去了。
他爹那个客客气气的态度,摆明了是不想接纳娘亲,也郑重其事的告诉过他,娘亲是因为失忆了没有依靠,所以才不得不寄人篱下待在他们家,等什么时候娘亲想起来自己的身份,就可以和离,然后就送她回去了。
谢远不知道该喜该忧,他想留下小姐姐,他不愿意娘亲走,可是爹爹说过,人不可以太自私,他这么想,岂不是希望小姐姐一辈子也想不起自己的身世,永远流落在外?
他不能这么自私!
谢远醒悟,他爹的做法才是对的,保持一定的距离,以后方可容易切断羁绊。
男孩正要开口蹲身,不劳许晚晚动手,一道冷峻的声线陡然响起。
“谢远,你在一旁干什么?”
☆、14
坑爹哟,什么时候她许大小姐成了喜欢劳动的人,还是个求着活干的勤快人?
许晚晚感觉自己生活的真是不易:偷懒吧,她良心不安;勤快吧,居然还要看人的脸色!
“爹,我......”谢远小朋友最怕他爹这种冷飕飕的声音,紧张得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
李钧彦身后捆着猎物,背上绑插着弓箭,看也没有看少女一眼,只逮着小孩儿问话:“你说回家打下手,就是在这里站着看?”
“是我抢了小远的活儿,你要训,就训我吧。”许晚晚停下敲捶的动作,语气也有点儿不痛快,为什么她帮个忙,居然比白吃白喝还惹得男子生气,也太诡异了吧。
阿力却还是看着谢远:“我嘱咐过你什么,你都忘了?”
男孩低下了头。
许晚晚见男子都不愿意朝她望一眼,心口堵成了什么似地,一下站起身:“小远学习回来,已经很累了,我作为他的娘亲,当然要心疼他!”
谢远听到最后一句,惊喜的抬头,却被他爹的不怒自威又镇的垂首。
李钧彦终于侧目,看向绷着腮帮子气鼓鼓的少女。
今日他与某位江湖挚友细谈,比平常晚归了一些时刻,进了院子看见这幅光景,又想到了好友的话语,一时竟生出两分懊恼。
这个女子......诚然,他本该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不必大费周章弄到现在的局面,可那样,他安逸的生活岂不是会给人留下把柄?
许晚晚硬着头皮与男子对峙,仿佛一低眼一皱眉就会输了气势一样,看得李钧彦有些想发笑。
“你真要做他的娘亲?”男子促狭的问。
许晚晚挺胸:“我是你八抬大轿娶进门的,难不成还假做?”
等等,她这话乍一听,怎么感觉很急不可待似地......
李钧彦觉得,还是应该与少女好好谈一谈,她是真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呢,还是在装糊涂?
“许姑娘,看来我有一事很有必要与你说清楚,免得误会。”男子推开房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少女精明着呢,半点不给他面子,返身不为所动的慢慢坐回小板凳上,拿起棒槌继续她的洗衣服大业,头也不回:“巧了,我也正有此意,不过谈话事小,劳动最光荣,还是请阿力兄台等上一等,想好措词,不必急在一时。”
......好好好,听她的,都听她的!
李钧彦无奈得很,孩子也不训了,卸下户外工具就钻进灶房生火。
今晚这饭菜很是有效率,没多大会儿就做好了,李钧彦擦着手出门一瞧,少女在踮着脚晾衣服,晾上一件就停一会儿,搓手哈气暖一暖。
谢远也跟着在睃看,见此情景,立刻反省了。
他爹说得对,小姐姐与村里的姑娘不同,是个金枝玉叶,不曾干过活儿,天生是受人服侍的,哪里是伺候人的呢?若真留她下来跟着他们,怕是要受很多苦。
“娘亲,该吃饭了。”谢远匆匆上前,“这些活儿还是我来好了。”
许晚晚展笑:“谢小远朋友,你确定能晾上衣服?”
谢远不明所以,等看了看晾衣绳的高度,顿时大窘——他还没有娘亲高,根本够不到绳子!
“唉呀,我就是现在说说。”许晚晚揉了揉男孩的脑瓜,宽慰道:“男孩子发育的晚一些,等过些时候,你就能长得超过娘亲啦。”
“发育?”
“嗯......就是长身体的意思。”
母子两个其乐融融,把个当家男主人晾在一旁,没办法,李钧彦只好主动去找存在感。
“我来吧,你们都去吃饭。”
爹爹发话,谢远言行必从,欢脱的撒丫子就冲屋内跑:“我去给娘亲盛饭!”
“慢点跑,小心摔着!”许晚晚朝门口喊一声,回头看见李钧彦动作迅速,一连晾了两件衣,不由伸出拇指:“大侠,好身手啊!”
“你还不快进屋去?”
李钧彦眉头稍蹙,旁人看一眼,大约会不自觉的服从,但许晚晚抬卾瞅着男子,笑眼弯弯:“你进去,我就进去。”
李钧彦无话可说,他算是领会到,此少女并非外向活泼可以解释,分明有点儿厚脸皮。
不过,他也不讨厌就是了。
见阿力不再出言一板一眼的“请”自己进屋去,许晚晚畅快的拿起一件衣服,准备吃力的踮脚,与晾衣绳作奋斗,一双手却伸过来,截走了她的衣料。
“你干嘛抢我的?”少女瞪着眼,十分不悦。
许晚晚总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白吃白喝了两日,实在有损她青年女性的尊严,不干点什么做报酬,仿佛就和家里蹲一样难受,所以才这么执意的要帮忙。
李钧彦心里叹气,怪他没注意,以前晾晒衣裳都是他亲力亲为,如今看来,晾衣绳不能随意搭系,谢远也就罢了,可怜这个小姑娘比谢远也高不了几厘米,将将够得着绳子,也不知她方才怎样折腾的。
想到这里,李钧彦余光又扫了许晚晚的双手一眼:“不是抢你的,只是你这个效率,还不如进去乖乖吃饭得好。”
许晚晚挑了个白眼:“你不吃,我也不吃。”
男子拿她无奈,只好不再废话。
说来奇怪,他这模样本就生得严肃,平日里又不苟言笑,话一加重,音调拔高,连谢远都不得不乖乖听从,这姑娘倒是无惧,任凭他冷脸沉默,还能在他身边轻快调笑。
“你这样对我,是不好的。”许晚晚知道自己拗不过阿力,况且她的双手也实在娇贵,经不起冻了,只好不再勉强自己,在一旁絮絮叨叨起来:“我爹妈说,夫妻之间是要共同承担,相互扶持的,相依相偎才是细水长流之爱。你这个不让我干,那个也不要我动手,到底是嫌弃我,还是......还是嫌弃我?”
李钧彦有些好笑的转过头:“许姑娘,你这话听起来有理,但却忘了一个前提,所以不大适用于我们之间。”
“什么前提?”
“这对夫妻,应当是两情相悦,厮守终生,恩爱无疑的。”
......
许晚晚无话可说。
“再来,我娶你过门,并非是一时糊涂,也不是趁人之危。”李钧彦把最后一件衣料抖开,“事情发展到如今的地步,只希望姑娘能尽快回忆起过往的身世,到时候,我会送你离开。”
许晚晚不可思议的瞪大眼,她以为此人是真的想添个女主人过日子,没想到,人家竟替她把以后都打算好了!
难怪,难怪他与自己保持着距离,原来是怕日久生情,等以后要分别,反而扯不清了!
许晚晚不知该感动还是该斥责,憋了良久才发言:“话虽这么说,可要是......要是我一辈子也想不起来自己是谁,难道你就一辈子把我当个客人养着?”
李钧彦一愣,他还真的没有想过,万一少女彻底忘记以前的事,他该如何长久打算。
“既然你的名字能残存在脑海,之前的事情应该不会轻而易举的封存。你放心,过两日去县里,我们去看看郎中。”
许晚晚都不好意思说,这个名字是她的本名,才不是原主的名字呢......
此番回应,泾渭分明,拒人千里,难怪村人们那般的好客热情,也不敢多与之相交,看起来友好亲近,实则一步也不会让你靠近。
许晚晚懂了,这人是打定主意不会与她相亲相爱了,她再厚着脸皮献殷勤,搞不好会适得其反,招人厌恶,于是一言不发的听完,跟着人进屋吃饭。
而后,两人竟一句话都没有,什么谈话,什么聊一聊,都熄在了屋外那一场对话中。
到了睡觉的时间——不得不说,许晚晚这几日把以前熬的夜全部补回来了,睡得那叫一个知足。
阿力与他儿子一个屋,这个原本是男子的房间,如今成了她的闺房。两个男子一大一小,没有她的许可,都不曾踏进半分。
不过从今晚起,她大概睡不安稳了。
阿力的话就像一块石头压在许晚晚的心底,她分明是感激着他的,可又觉得他根本不近人情。
也不对,人家都对她这般照顾了,怎么能说是不近人情呢?
许晚晚在床上翻来覆去,感觉难受得紧,思来想去,忽然悟出来一件事儿——她会不会太在意阿力的想法了?
是啊,人家不想与她真夫妻,等她想起前尘往事就放她走,这是好事,求菩萨才能遇到的贵人相助,她怎么老想着拉近彼此的距离呢?
大约是“雏鸟情节”,因为阿力是来到这里第一个帮她救她的人,所以她才觉得他与众不同,想引起他更多的关注?
一定是这样!
许晚晚握拳,摇摇头摆脱了脑中的浮想联翩,翻个身继续酝酿睡意。
在一墙之隔的门外,李钧彦身着黑色劲装,蒙面敛发,静静立在少女的房门口,听着里面长叹短语好一阵声响过后,终于静默,这才提步悄无声息的翻出门,纵身跃上梁顶。
一念间,他忽然想起少女的那句“大侠,好身手啊”,掩在黑布下的唇畔不禁上扬。
倘若有一天,许姑娘发觉他确实会两下子,不知该作何表情。
黑影浮掠,几个来回中,便来到了人牙子王氏租借的那处房屋顶上,只是,当他掀开砖瓦朝里看去,却发现屋内已然空无一人!
这个王氏,竟如此狡黠聪慧!
☆、15
川成村别的人依旧羡慕许晚晚嫁入了一个好人家,连阿力的左邻右舍也是这般想,不仅如此,他们还替阿力老好人感到大大的不值。
平民百姓的夫妻,男主外,女主内,两人早起晚归都是为了一家人的温饱,可没有官宦和富贵人家那么多花花肠子,更何况川成县的姑娘们,一直以“成为夫君的贤内助”为荣,以好吃懒做为耻,既然嫁人了,为了夫家,什么苦都是吃得的。
如果男子不必媳妇儿帮忙打点,看起来是体贴关心,实际上,就是在说内人不中用,这是川成县的媳妇儿们都不乐意待见的。
可怜许晚晚就被阿力的邻居们当成了一个“中看不中用”的新妇。
“哎呀,你们知道阿力家那个娘子吗?成天儿的闲在家里,烧饭做菜,洗衣晾晒,一个都不会嘞!”
“阿力起床那会儿,那厮竟然还在睡觉,竟不给夫君做饭!”
“谁说她没有洗衣服了?她倒是勤快的洗晒了,可是啊,都是自己的衣裳!”
“哎呦,可不是,都说阿力是个能制得住人的,咋连自家媳妇儿都治不住?”
“那丫头,当初可是风风光光的过门的,怎么着也要想着阿力的好,不能那般怠惰吧。”
许晚晚大清早的推开门,就听见村妇们对她议论纷纷,说实话,她都听了几天了,开始还有点儿不痛快,现在却是有些腻味。
反正她脸皮厚,由得她们说去,她继续忙活自己的事儿。
其实,这些天她确实闷得头上长草,可是知道阿力的决意后,她也不再热脸贴冷屁股,既然人家想把她当菩萨供着,那敢情好,她也不必装模作样的当个贤良妇孺,索性思考,要不要趁此时机,多多熟悉周边环境。
县城是别想去了,那种地方只逢赶集的日子才有“顺风车”,骡子牛车载上一程,来回就花了大半天,所以平日里,就只能去镇上瞧瞧。
川成县的小镇,也算一个小闹市,路途不是太远,步行也能及时赶回来,何况她家的谢远小朋友每天都要去镇上的夫子那里学习,她闲的无聊,缠着去看过一次。
许晚晚觉得自己甚是不够体贴,像个孩子似地让谢小远带着她去,一点儿没有娘亲的作派。不过,转念想想,人家阿爹都没有承认她是自己的妻子呢,那她就破罐子破摔喽。
因为只去了一次,意犹未尽,匆匆逛了一圈,竟是让许晚晚惦记上了,思量着什么时候和谢小远再出去一趟。
当然,这个事儿,她让谢远瞒住了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