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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冲动,祸从口出。
“将军”这个词仿佛点了一把火,把男子惹得不耐了。
“这么多年了,你们就不能上点儿心改一改口?”李钧彦难得的蹙起修长剑眉,十分无奈:“今天也就我们几个相聚在此,就此作罢,若有外人听见,免不得要打听一番,这也正是我不愿留你们的原因。”
谢远似懂非懂的在几个大人之间瞧过来看过去,觉得他爹这变脸的速度委实太快,方才还谦逊的说为难人家过来道喜,眨眼就语重心长的开始告诫人了。
噫,还是屋里那个小姐姐比较好沟通,喜怒哀乐大多写在脸上,他不用动脑就能猜出来。
喜形于色的许晚晚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就差眼冒金星了,可她一动手想摸索桌上的糕点,喜娘就不尴不尬的干咳一声,让她不好意思再做小动作。
是谁定的破规矩,在新郎进屋前,新娘必须正襟危坐翘首以待的?吃个东西也不行吗?!
不管了,再饿下去,没有见到新郎官就要挺尸了!
结婚事小,吃饭乃大。
“婶婶,我肚子饿了。”许晚晚盯着眼前红彤彤的一片视野,开门见山。
喜娘大约从没见过接亲当日会有新娘子如此直言不讳的,当即有点愣。
别人家新妇人都好面子,怎样饿着都不会开口说出来,只为了给夫君留一个淑慧文雅的好印象,可许晚晚不这么想,贤良淑德难道就是忍饿?那她干脆不要这个印象分,反正阿力左右不会嫌弃她。
诶等等,她什么时候对才见过几次面的男人有如此大的信赖了......
没有听到回应的许晚晚只好再次发问:“婶婶,是不是礼俗上不能让新妇吃东西?”
喜娘汗颜,看来这姑娘是打定主意不要面子要肚子了。
“也不是......”
不是那你还磨蹭个什么,赶紧把吃的拿过来啊!尽管许晚晚特别想这么咆哮几句,可仍旧四平八稳的端坐在床沿:“那,劳烦婶婶给我递几盘糕点过来。”
喜娘有些犯难。
老实说,她只要听从吩咐就是了,不过听说这姑娘是外村人,估计不知道他们村里新娘子的一些“潜规则”,她还是应该提点一下,省得夫家撞见,对小姑娘生出偏见。
许晚晚以为喜娘不满她把人家当奴仆使唤,顿时也觉得自己不应该,人家是来打点她出嫁的人,又不是供她差遣的下人,不理会她也是正常的。
如此一琢磨,许晚晚便自力更生的起身,瞥着盖头下的可见物动起身来,这可吓坏了喜娘,匆忙要去扶她,这当口,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娘亲,你要去哪儿?!”
谢远一进门,好巧不巧的看见许晚晚提着裙裾朝前,而喜娘一脸惊慌的想要搀扶她。
这架势给别的小孩看见了,不会觉得有什么,可谢远不是一般人家的小孩。
他打小家道中落,这些年跟着他爹也学会几分识人断物,察言观色的本事,再加上,他爹娶人娶的仓促,这位姐姐又出现的离谱,难为他一个小孩偶尔也会不得其解,遂一看眼前这情形,他第一个想法就是:小姐姐不愿意嫁给他爹,终于反悔,要逃走了!
少女被突如其来的叫声唬的慌促停步,琢磨着这孩子改口还真快,礼还未毕,自己就成孩子他妈了。
思绪飘忽间,许晚晚一脚未能安然收回,不偏不倚的踩上了裙角,更坑爹的是,后方的喜娘没能及时刹住车——一个冲撞,两人双双跌倒!
“啪嗒”一声,许晚晚载着满头珠光宝气的饰物俯身来个了大地飞吻,还未来得及反应,背上一个沉重的身子压了下来,叠罗汉般撞得她眼冒金星,一口老血都要被压出来了!
“娘亲——!”
☆、11
谢远这一声“娘亲”,喊的撕心肺裂,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许晚晚下一秒就要气绝身亡了。
当然,许晚晚自我感觉确实快气绝了。
喜娘身子肥硕壮实,叠罗汉的一扑威力十足,哪里是少女这具娇躯能消受承载的重量?
谢远急急忙忙上前来扶喜娘,小家伙也不小了,力气更是比同龄人大上许多,一下子就把喜娘捞了起来,还朝她瞪了一眼。
喜娘心里那个泪目,天地良心,她可不是有意的啊!
门外李钧彦一伙突然听见孩子的叫声,皆大惊失色,当下顾不上礼仪,直接破门而入,连那几个大汉也跟着慌慌张张的涌进卧房——咱们家将军夫人新婚第一天就出妖蛾子了?!
“嘶——”许晚晚趴在地上匆匆扫一眼满地的珠钗,近旁鲜红的盖头飘落在地上,看得她内心崩溃。
是她错了,她就不应该馋嘴,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皆大欢喜啊!这一下,搞砸了阿力老好人的婚事,简直愧对大恩人,无颜面对川成村的父老乡亲!
少女赧然的挣扎着起来,一双有力的大掌忽然从腋下伸来,轻轻松松提溜起她,直接给抱到床上去了。
许晚晚看清扶起她的人,正是闯进门的阿力。
哦不,刚才那不叫扶,根本就是老鹰抓小鸡一样毫不费力的攥着她起来的啊!
“出什么事儿啦?”跟着过来的几个男子终于停下步伐,还知道分寸,没有直剌剌的拐进新房,在门口眼巴巴的瞅着询问。
谢远自知犯了大错,嗫嚅着想要跪下:“阿爹,是我......”
要不是他那大惊小怪的一咋呼,娘亲怎么可能会吓得摔倒?可是......看娘亲那般慌里慌张的模样,莫不是真被他戳中心事,果然要逃婚而走?
小孩儿心里那个愁肠百结,不知道要怎么理顺心思道来,而许晚晚则扶着摔伤的老腰,哼哼唧唧的吃痛皱眉,使得阿力无暇听进谢远的“请罪”,转头搀着少女忧声问话:“摔到哪里了?”
许晚晚望着阿力那张担忧的脸,万分痛心疾首:“恩人,是我错了,我们要不要重新来一遍啊?”
李钧彦呆愣。
“你别生气啊,要不然,要不然我这就把盖头盖上,你委屈一下,重新进来挑开,也......也不算坏了礼程......吧。”
少女忧心忡忡,声音越说越小,心头直打鼓。
人家体贴周到的给她办了这么一场体面的婚礼,她倒好,挺过前面的百般繁缛程序,却在最后一道节骨眼上给功亏一篑,实在让人愧疚难当。
都说古人讲究礼节俱到,若非如此,轻则自身被人诟病,重则可延伸为大不敬之罪,她这不是叫阿力家难做吗?
屋内一干人等没有料到新娘子首先是这个反应,各人神色如出一辙的呆滞,唯有李钧彦温温柔柔的笑开,一掌覆上她饰物已经掉的差不多的发顶,眉目中竟显出几分宠溺之态:“无妨,你没伤着就好。”
许晚晚心口大松,发觉男子正像安抚小猫小狗似地看着她,隐约吃味起来——她又不是谢小远,也不是他的小宠物,怎么动不动就用这种“依你依你,都依你”的眼神瞅着她?
门口一群人已经目瞪口呆。
乖乖,他们跟着李将军大半辈子,上刀山下火海,披荆斩棘,见惯了他的铁面无情,纵然这位新郎官这几年卸甲归田,性情大约平易近人些许,但也从未对女子露出这份柔和的态度啊!
瞧瞧那眼神,除了看谢远小子时偶尔透出几分,几乎没有正眼对其他人表露过,这还不算对新娘子特别?
说到新娘子——几人探头伸脖纷纷望过去,那姑娘的形象简直“惨不忍睹”。
由于摔了个四仰八叉狗啃泥,身上的亮红喜服不用看也知道沾灰染土了,一头精心妆扮的花样头簪也落了个七七八八,更有不掉的,半斜半垂的在发髻上挂着,摇摇欲坠,好不滑稽,还不如干脆掉光呢。
能入眼的,只剩还算无暇的脸蛋。
喜娘婆子机灵的递上干净帕子,暗暗松一口气:老天保佑,幸好小姑娘没有摔花脸,否则破了相,叫她这个喜娘何以自处?
阿力接过巾帕,也不急着给新娘子擦擦,盯着少女上下打量一圈,最后视线停在许晚晚不经意扶叉的腰间:“摔到腰了?”
“是的......刚那一下可沉了,幸好我憋着一口仙气,不然估计要直接飞升。”
许晚晚被男子三下五除二的带开话题,也十分耿直,揉着腰肢愈发作出无辜可怜的模样,希望阿力看在她倒霉的份上,不要对这件事太过芥蒂。
哪知一旁的喜娘听了新娘这话,以为是在怪罪她,保不齐要给一个不是,急忙主动告饶:“是婶子的错,婶子愚钝眼拙,帮了倒忙......这,这大喜的日子,被婶子弄成这样,实在是对不住,你们若是心中不快,婶子任凭处罚好了......”
不明真相的群众要是看见这架势,大约以为阿力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喜娘只是一介卑微的奴婢,由得他们家发落。
分明是新娘子走路瞎,她只是稍微推波助澜了一下而已,怎么怪也不该是喜娘的大错。
其实,也不是喜娘故作伏低小态,只是不知怎的,每每瞅见阿力这小伙子,总觉得压力忒大,有些吃不消,没由来的诚惶诚恐,再加上,门口那几位彪形大汉,个个虎虎生威的看过来,别有一股凛冽气势在里头,让她有些发怵。
难怪村子里家家户户过从甚密,大多知根知底,唯独对阿力家不敢多有来往,实在是他们家的气场与旁的人不同啊!
亏得这年轻人一家乖觉,入乡随俗且装扮庸粗,往日里看不出什么,可今日阿力换上新郎官的扮相,稍一收束,身型模样立马让人侧目,端的是卓尔不群,与平头百姓格格不入,就连他这些远道而来的朋友,也叫人忍不住多打量几眼。
“无事,不过是最后一道礼罢了,今日劳烦你们前来助兴帮衬。”李钧彦说着,吩咐谢远取来两锭锞子,往喜娘手上一送:“多谢婶子近日来的张罗,才令某抱得美人归。只可惜眼下夜已深,酒宴已散,阿力招呼不周,还望您不要介怀。”
听听这话说的,带着一股子读书人的斯文腔调,没有分毫怪责她的意思,反倒多得了两枚锞子。
喜娘顿时眉开眼笑,却老老实实的将银钱塞回谢远手里:“小哥儿哪里的话,本就是一村人,这十里八乡的,哪家亲事没有俺的一份热闹?你这么说倒见外了,这锞子咱不能收,帮着打点本就是俺的份内事儿。”说着,她扫了床上的少女一眼,心领神会:“也是,良宵值千金,咱就不耽搁你们的好时辰了。”言罢,又怕谢远硬塞好处给她,跨着步子眉笑颜开的出了门。
李钧彦明白,村里人朴实,虽然规矩和讲究多,但凡事若有理,和和气气说上两句,便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以这锞子,喜娘是不会昧着良心再收的,遂也不勉强,任人去了。
“你们还杵在门口作甚?”
门框处那一众,惹得李钧彦不知说什么好,随意打发了吧,他们几个都是旧友,山高水远的赶来,心意可想而知,可是他这房屋窄小,左右无法容下几个成年男子下榻,一时竟有些为难。
“哎呀,嫂嫂可真是倾国倾城,闭月羞花啊!”姓王的小伙嘴上没把门,眼睛直勾勾盯着许晚晚,嘴快得旁边几个人恨不得兜起他来揍一顿。
“将......嫂嫂夫人那姿容还用得着你拍马屁?!”
王某十分无辜:“这不是拍马屁,我说的都是大实话!”
“谢远小子,你还待那儿干嘛?出来出来,不要打扰你爹爹和你娘亲叙话。”
谢远连连点头,乖巧的出门。
既然老爹没有计较他的过错,他又不是傻子,还待在屋内让人一个灵光想起来罚他,当然是能跑就跑啊!
几人一拥而散,房内霎时变得和之前一样静谧,犹可听见外面收拾桌椅碗筷的忙活声音。
因着刚才那几人的说笑打趣,许晚晚倒不像之前和男子独处时生出尴尬,反而饶有兴致道:“你那朋友瞎说什么大实话,我也知道我好看,嘿嘿。”
可能本着“爱屋及乌”的心理作用,许晚晚觉得阿力是毫无保留的大好人一枚,连带看他那几个朋友也觉着格外顺眼,颇有点豪气侠风,很让人有相交的欲望。
少女娇憨的笑笑,嘴里又说着毫不谦虚的伶俐话,若是给男人们看了去,必然心神摇曳,软香在怀,不动手动脚真是对不起自己的雄风。
然而李钧彦还真得对不住自己,但见他小心翼翼的揉上少女的纤纤腰骨,面无表情的问道:“还有哪里疼?”
许晚晚下意识的摇头:“只有这里不适,大概是闪着腰了。”
“你且躺下,我帮你看看。”男子声音平平。
“啊?现在?”许晚晚觉得这点儿伤痛算不得什么,等一切打理好了再察看也不迟,顶多扭伤罢了,没想到人家把她看作了第一要紧的事,弄得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
“无碍,睡上一觉可能就好多了,夫君不必太在意。”许晚晚挑着词儿,尽量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人。
男子闻言,抬起那双簇亮狭长的目,缓缓扫过少女身上每一寸,看得许晚晚蓦然提心吊胆。
她终于知道喜娘为什么会对阿力毕恭毕敬了,是因为——那似有若无的戾气!
一种骨子里沉淀的英气与凛然在这男子的一言一行中时而弥散,让人难以忽略,也难以靠近,绝非平庸俗辈靠着矫揉造作就能有的风范。
难怪他会坐怀不乱,处事游刃有余,想必心有丘壑,自有一段非凡过往。
少女还在思忖走神,男子揉捏腰间的手却热烫起来,沉声凑到许晚晚耳畔。
“娘子,这就要安歇了?”
☆、12
随着桌上红烛灯芯微微一闪,许晚晚听着男子的话,眉心一跳,半晌才反应过来。
她这是……被调戏了?
好哇,前一秒心里还在钦佩阿力的德行,下一刻此人就变脸与她暧昧起来,搞不好以前是盘算着时候未到,男子不好发作,这会儿她成了名正言顺的新娘子,总算可以兴风作浪,随着他的性子摆弄了?
“是啊,今天为了嫁给你,可是把我累坏了,能早点休息自然最好。”少女全然没有被男子暧昧的语气给羞到,反而将躯体朝阿力身边靠了靠,红唇一翁一合:“我看夫君也累了,不如我们早些安寝罢?”
哪晓得少女这一撩人动作,让李钧彦情不自禁的僵住身退开来,一张俊逸分明的脸庞竟染上一层薄红。
许晚晚内心大笑:小伙子,你还是太嫩了点儿,朕还没有怎么样呢,就本性毕露了?兜不过三秒嘛!
她就说,这人铁定扛不住她的厚脸皮!
李钧彦原也没有其他意思,只是美人在侧,难免起了逗弄的心思,借着几分可有可无的醉意大着胆子问出那么一句,谁想人家姑娘的反应出乎意料,前所未有,不含娇带羞的推诿也就罢了,反而大大方方的接下他的话来,眨眼打他个措手不及。
“……你若是累,就先睡吧,我去外面打点一下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