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贼挠了挠头,与一旁的同事交头接耳,“他怎么一点都不怕?”
另一个小山贼严肃地说:“老大平时里告诉过我们,这种喝墨水长大的人,一肚子坏水,狡诈得很。你可别被他的外表欺骗了!”
树荫底下的叶梦笙摘了两片芭蕉叶,一片顶在头上遮阳,一片盖住眼睛,阖目小憩。
她不是心大,而是独孤策赶鸭子上架,赶得她连早饭都没吃,现在手脚无力,只能原地不动,保持体力。
日上中天。
树上掉下来的苹果砸醒了叶梦笙,她擦掉嘴边的口水,问:“你们老大饭吃完了吗?”
小山贼也昏昏欲睡,前来剿匪的、打架的、闹事的人数不胜数,唯独没见过这么安耽的人。负责盯梢的他们都放下了心,打起瞌睡来。听到叶梦笙的问话,他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地说:“哦。我再去问问。”
小山贼风一般地跑到内堂,叫道:“老大,老大,秀才问你饭吃好了没?”
张超睁着眼睛说瞎话,“没呢,跟他说我要睡个午觉。”
“哦。”小山贼又风一般地回到了山门口,将张超的话如实告诉她。
“有劳你了。”她道了一声谢,忽然听到“咕~”的声音。
几名小山贼都盯着她的肚子看。
叶梦笙神色不改,“出门太匆忙,忘记吃早饭。”她环顾四周,指着不远处的瓜田,“哎,你们这西瓜怎么卖?”
日薄西山。
小山贼第三次出现在内堂。
“老大,老大,秀才问你睡醒了没?”
张超放下手中的兵书,惊奇地问:“他还没走?”
小山贼说:“没呢,没呢。他坐在门口啃西瓜呢!他说西瓜又甜又多汁!”
张超疑惑地说:“他哪来的西瓜?”
小山贼笑着说:“田里头摘的呀。他给了钱呢!”
瞧他笑似葵花开,好像几辈子没见过钱。张超伸手打了他后脑勺一下,笑骂道:“你个傻白甜!叫他进来。”
“哦哦!我这就去!”小山贼答应着,旋身便往山下跑。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男主还没出来...
☆、俏宰相9
叶梦笙跟随小山贼进入山寨。山寨的构造不似想象中简朴,亦不奢华。张超毕竟是士族子弟,或许事出有因,逼上梁山,但身份终究不会太掉价,因此格局不与寻常土匪相似。
山上的大宅与将军府无异,极其气派。前后各有练武场,一些山贼脱了上衣在场上练武,一身腱子肉,身材魁梧壮硕,丝毫不比正规军差,或许更甚之。
待进入大堂,便见一名五官刚毅,男人味十足的青年豪放地坐在上首倒茶。听她进来的脚步声近,头也不抬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老子心情好,或许能给你留一具全尸。”
叶梦笙拱手,对他行了一个礼。随后神色淡然地问:“你知道南国已经丢失多少城池了吗?”
张超倒茶的手一顿。他放下茶壶,抬头直视她,“五分之一。”
叶梦笙道:“这是您占山为王之前的数量,现在远远不止。”
张超冷笑一声,“这与我何干?”
叶梦笙道:“你敢不敢摸着良心说一句,这与你无干?这危在旦夕的国家,这分崩离析的社会,这些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与你无干?”
“砰”得一声巨响。
张超一拳砸在桌上,虎目厉光一转,咬牙笑问:“你究竟是来招安,还是来兴师问罪?”
她神色不改,“两者兼之。”
他仰天大笑三声,随后怒目相斥,“谁给你的脸?那狗皇帝吗!”
叶梦笙摇了摇头,“是青州百姓。”
她痛心疾首地说:“我和士兵登港。沿途的百姓问我,是不是要打仗了?看着他们的小心翼翼的眼神,仓皇无措的神情,我真的无法说出口。我喊您一句将军,因为您当得起这名号。您将青州保护得很好,使百姓免于北贼铁蹄蹂、躏。可出了青州呢?百姓处于水火之际,国家处于危难之间!”
她见张超神色稍许松动,愈发诚恳真切地说: “将军,青州张氏的先祖是太、祖起义时,第一个拖家带口投奔他的人。你张氏四代忠良,何苦至于此?大丈夫生而在世,不就为了建功立业,光耀门楣吗?我知道,这是你们先祖和太、祖一起打下的江山。这个国家,不是太、祖一个人的,也不属于现在龙椅上的那个人。可你若是在北贼南下时,犯上作乱,助纣为虐,那你便是这个国家的罪人!大敌当前,难道我们不该众志成城,和衷共济吗?等联手退敌之后,再去争那位子也不迟!”
这些话掷地有声,铿锵有力,但见她神色坚定,慷慨激昂,丝毫不惧。
沉默半晌,张超问:“你可知道,你今日说的话,哪怕是对外泄露一个字,都会引来杀身之祸?”
叶梦笙点了点头,“我知道。但我知道将军是明白人,也知道将军想反抗的不是这个国家而是没有能力坐那位子的人!可是将军,你仔细想一想,你青州再多的兵力,也难以与整个南国抗衡。一旦薛林两位将军联手,左右包抄你,顷刻间,青州将会荡然无存!你也听说过薛将军的冷酷狠厉,他攻陷一座城池,必定屠光整座城的人!你想青州血流成河吗?你竭尽全力,高举起义反抗大旗,不就是为了保护这一方百姓,不让他们因为朝廷主和派的投降之策,而落入北贼之手吗?可你处心积虑,步步为营,所作所为最后也只能落一个以卵击石、粉身碎骨的下场!”
“如果你执迷不悟,那你与薛林两位将军之战在所难免。您想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自相残杀,两败俱伤,最得利的人是谁?是豺狼野心的北国贼!他们正鼓掌起哄,等着你们鱼死网破,而他们不费吹灰之力,收下你们的城池,占据你们的女人!”
“这正是我与所有祈求和平的百姓不愿看到的局面。万一,万一你们同归于尽,这个国家,还剩下谁?这个国家的栋梁还有谁?现在是有恢复家国之臣,但君不是恢复社稷之君。可别等到有了志愿恢复山河之君时,而国无恢复之臣!”
一番话说的至情至理,也令张超默然不语,哑口无言。
过了良久,他哈哈大笑,笑中有苦,有不甘,有怨恨。
他自嘲道:“我父亲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他曾经官至宰相,对我说,到他那个位子,人生在世,不求活个痛快,但求活个明白。老皇帝死后,昏君上位。他活得很窝囊,憋屈。那王八蛋狗皇帝居然让他去养马。一个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居然去养马?他最后在马厩中暴毙。他死得不明不白。这一生不痛快亦不明白。你说可不可笑?”
叶梦笙道:“老将军一世豪杰,一生忠君,叶某钦佩不已。他的死令人扼腕,但究其原因是他并未选对人。若是选对了人,纵然前方刀山火山,亦死而无恨。”
张超笑了笑,“我算是听出来了。你也恨不得一脚将那狗皇帝从龙椅上踹下来,但是你想让一个人坐上去。你口口声声说有对的人,有中兴之主,有未来明君,是谁呢?”
叶梦笙对他行了一礼,神色恭敬地说:“七皇子仁德宽厚,英武果决,有太、祖之风,实乃明君。”
张超将两个白玉核桃拿在手中把玩,一室寂静,但听核桃相互碰撞之音。
叶梦笙的心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额头渗出一层薄汗。
她在赌。赌张超对这个国家的忠心,赌他对昔日同僚的信心,赌他们收复山河的决心,亦赌他在几个皇子中的抉择。
过了半晌,张超问:“你是姚准的人,还是薛陵阳的人?”
这倒是问住了她。
她该如何作答?她的确是因为想得到薛陵阳举荐而来剿匪,而她又与姚湘一见如故,生死共赴。说她是薛陵阳的人,不妥;说她是姚准的人,更不妥。
沉默片刻,她道:“什么人也不是。我只是受将军一位故人所托,前来劝将军回头是岸。”
“谁?”
她抿了抿嘴,直视他眸,“姚湘。”
☆、俏宰相10
满室寂然。
过了半晌,但闻一声嗤笑。
张超道:“编,也要编个好点的借口吧?”他倏地站起,向叶梦笙逼近,高大的身躯带来极端的压迫之感。
叶梦笙心跳如擂鼓,她藏在宽大袖子下的手紧紧攥成一个拳头。
不能怕,亦不能认输。
她冷静下来,神色自若地直视他,冷冷地道:“我为何要编借口?我说的句句属实!”
张超慢慢逼近她,面上已不带笑意。他咬牙切齿地说:“临安城破,温延那个窝囊废弃城逃跑。以往北贼攻陷一所城池,必定掳掠妇女。她……此刻不是在北贼船上便是在黄泉!”
轰隆一声巨响,张超一掌打碎了黄花梨木椅。他额头青筋暴起,双目布满血丝,犹如困兽出笼。
叶梦笙却在他凌厉的眼眸中看到一抹哀戚。与姚湘眼中的情感一模一样。
她低声问:“这难道就是你想造反的原因?”
张超不答。
叶梦笙道:“如果是这样,你大可以接受招安。因为姚湘并没有死,她被薛陵阳救了。”
张超原本暴怒的神情松动,他问:“你如何证明?”
叶梦笙从袖中摸出荷包,“这是我来寨子前,她交给我的。她说如果见到你,就把这个荷包给你。”
张超一把抢过,他仔细地审视荷包,摸着上面的绣花,喃喃道:“她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叶梦笙道:“既然你已经得知姚湘无碍,不如和我同去见薛陵阳?”
张超变脸比翻书都快,冷冷地说:“我何时答应与你去见薛陵阳?”
叶梦笙早知他会如此回答,只说:“现在只有你才能救姚湘。”
张超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他神色激动地问:“此话何讲?”
叶梦笙道:“按照你们南国的律例,丈夫犯法,妻子连坐。温延弃城逃跑,不知所踪。此乃叛国大罪,如今姚湘人在薛陵阳船上,一旦进京,刑部便会拿姚湘问罪。你也知晓这些百年世家,对声誉看得比命还重要。叛国这个耻辱和黑锅,他们一定不愿意背。南阳姚氏,在这个风口浪尖上,不一定会站出来保下姚湘。据我所知,姚氏今年已经提选了新的士子入朝为官。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您比我更清楚。”
张超冷笑一声,“姚氏那群见利忘义的小人,打算放弃姚湘?”
叶梦笙点了点头,“是。按如今的情形分析,他们已经决定放弃姚湘这枚棋子。若是你同意招安,加入我们,薛陵阳将军看在你们过往情分上,能在天子面前,保下姚湘。你也知道,主战派多一员大将,便是多一方势力。现在兵权还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保下一名女子,绰绰有余。”
张超负手在大堂中踱步。他的每一寸肌肉与神经都紧绷着,这是最完美的蓄势待发的备战状态。
正如姚湘所言,张超并不是吃人血馒头的人。山河动荡之际,永远是这些将门子弟,勇者无惧,身先士卒。
张超问:“我若答应招安,你如何保我士兵平安?”
叶梦笙信誓旦旦地承诺:“以薛陵阳将军和独孤策先生的名义担保,一定能保下你和青州军。”
张超无言地注视她半晌,最后说:“你先回去吧,给我三天时间,让我好好想想。”
叶梦笙点点头,“好。希望您能尽快给一个答复。因为不仅是姚湘,还有天下百姓,都没有时间了。他们等不起。”
“我知道。阿皮!”他高声喊道。
从门外跑进来一个小山贼,正是来回给叶梦笙传话的人,他问:“老大什么事啊?”
张超倒:“你送叶公子下山。”
“哦,哦。好的,老大!”他傻呵呵地应了,转头看向叶梦笙,“叶公子,你同我来吧。”
“叶某告辞。”叶梦笙对他拱手行礼,随后便跟着张皮下山。
叶梦笙问:“你从前是做什么的?”
张皮说:“我是铁匠!”
她问:“那你怎么会上山做土匪?”
张皮依旧傻乎乎地笑说:“老大在哪,我们就在哪!”
乱世之中,人心不稳。是以才要领头羊一般的人物出现,做国家的中流砥柱,做社稷的精神脊梁,做百姓的强效定心丸。
张皮道:“我们晓得,老大不是想做皇帝,也不是真的想造反。他只是想保护我们。上头的人不支持打北国贼,我听说很多地方都不战而降。城中的女人和小孩都被北贼掳走。老大要青州独立,那上头的人就管不到我们。即使北国贼来了,我们拿起长、枪就和他们干,不信干不过他们!”
就连一个小士兵都如此神采飞扬,信心满满,当把这些铮铮铁汉聚集起来,还怕不能驱逐残暴的侵略者吗?
叶梦笙道:“你很勇敢,我非常敬佩你。也谢谢你,还愿意为这个国家抛头颅,洒热血。”
张皮道:“我只是为了家。”
叶梦笙说:“如果国没有了,还有家吗?而如果没有你们这些勇敢的士兵,那国之灭亡便在旦夕之间。”
张皮道:“你们这些喝墨水长大的人,道理一套一套的。我说不过你。”他将叶梦笙送到寨子门口,“你走吧。”
旁边的士兵牵来她的马,将缰绳交给她。
叶梦笙伸手接过,说:“多谢你们。”她踩着马镫,翻身上马,待坐稳后,对他们拱手,“告辞!”
她控马走出几步,忽然回首喊道:“无论最后你们将军是否答应招安,我都希望你们能够活下去,阖家团圆,永享天伦之乐!”
待话说完,便转头策马而去。
薛陵阳与他的一千亲兵驻扎在三十里外的地方。
巡哨兵转动了望镜,见到叶梦笙毫发无损,一骑绝尘而来,立刻赶去向薛陵阳报告。
☆、俏宰相11
叶梦笙翻身下马,将马缰绳交给小兵,随后便走入临时营帐中。
薛陵阳见她安然无恙地回来,脸上也无惊讶神色,而是淡淡地问:“剿匪情况如何了,敌方死了多少人?”
叶梦笙道:“没有一人。”
他眉梢微挑,“那你是如何剿的匪?”
叶梦笙开门见山地说:“你们几个青梅竹马,你对姚湘与张超之间的感情了若指掌。打从一开始,你便没想剿匪。你想利用姚湘,招揽张超。而你知道姚湘素来注重礼教大仿,她一个戴罪之人,又是他人之妇,不会亲口去求张超。所以你要我做一个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