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过了午时,寻常人家正是吃饭的时候,不过因为今个儿忙得很,齐蓁就给两小做了鸡蛋饼,她自己也对付吃了一口,垫了垫肚子,省的伤了脾胃。
不远处升起袅袅炊烟,齐蓁坐在板车上眯着眼看了看,发现那庄子还真不小,走的近了,鼻间便嗅到了一股馥郁的花香,并不是单一一种,而是许多种花草的香气混合在一处产生的味道。
到了庄子门口,齐蓁跳下板车,直接走了进去。
说来也是有些奇了,种了这么多花草的庄子,竟然连看守的人都少有,走在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上,小路两旁都是洁白如雪的栀子花,齐蓁弯腰摘了一片花瓣,用指甲用力碾碎,在掌心揉开。
这栀子花味道十分香浓,而且花瓣厚实,汁水丰富,想来能用她做出不少的花露,而且栀子花晒干之后可以用来泡茶,能起到泻火除烦凉血解毒之功效,自然是难得的好东西。
“大郎!”
刘老大扯着嗓子叫了一声,他同样也看到了齐蓁,毕竟同是大湾村的村民,乡里乡亲的,即便平时走动不多,但到底也都是认识的。
齐蓁加快脚步,此刻她热的摘了斗笠,走到了刘老大面前,发现他们兄弟俩身后还藏了一个年轻人,看起来面相有些生嫩,估摸着也就十五六的模样。
小贩看着齐蓁梳着妇人头,就问道:
“夫人,你想买什么花儿?我这品种齐全的很,包你满意。”
齐蓁倒是不急着买花,她问:“庄子里的花草都是你侍弄出来的?”
“以前是我爹跟我一起种的,不过去年年底他摔了一跤,摔断了腿,躺在床上翻身都难,今年的花儿就是我一个人侍弄出来的。”
女人低着头,眼中异彩连连,若是少年说的是实话,那他这一手养花种草的本事,还真是远远超出常人了。
“你这花苗生的这么好,怎么不等着过些日子再卖?”
“庄子的主人想要拔了花苗,改养鸡鸭,再过几日就要派人来了,我寻思的若直接拔了,也糟践好东西,不如卖出去,省的浪费了。”
齐蓁还蒙着脸,她绕着庄子走着,看到不远处有一片桃林,淡粉色的花瓣长在枯枝上,有的被风吹落,飘飘洒洒的,就跟一阵桃花雨似的。
不过齐蓁可不是什么雅致之人,她眼里只有白花花的银子,若是将这些上好的桃花瓣都给收拾起来,想要做出柔嫩肌肤的脂膏也不是难事儿。
一边想着买下这几十棵桃树,齐蓁一边从少年嘴里套话儿,最后当真得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这少年名为杨树,并没有与庄子的主人签死契,只不过在他手下做活儿罢了,若是能将杨树收拢到手底下,凭着这人养花弄草的本事,齐蓁又哪有不放心的道理?而且杨树的父亲杨河摔断了腿,因家中清贫,现在还药钱都凑不齐,自己帮他一把,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刘家两兄弟正在取栀子花的花苗,齐蓁没让他们碰桃树,否则若是想将桃树移栽到西山上,这满树的嫩花瓣可就糟践了。
走到树下,齐蓁转头扫了两眼,看见了一根细竹竿,敲敲打打的,弄下来不少花瓣,她就蹲在地上捡着。
杨树也跟在齐蓁身边捡花瓣,这小子挠了挠头,想要问些什么,张了张嘴,却又不好意思开口,竟然是个脸皮薄的。
齐蓁暗自发笑,将花瓣放进杨树拿来的竹篓里,问:
“要不然你来我手下做活算了,一个月五百文,等我有了银钱,你若做得好了,便让你当管事。”
杨树只是空口说说,齐蓁总得亲眼看着了他的本事,才能拿出更多的银子,否则若是她看走了眼,银子扔进水里头,不是只能听个响了吗?
“此话当真?”
杨树即使在庄子里做活儿,一个月也不过只有五百文罢了,因为杨河腿断了,一下便要十两银子的药费,把杨家的家底儿给掏空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一开春庄子的主人还要拔了花草,他这花农也没了用处,本以为还得扎紧裤腰带饿一段日子才能找到下家,没想到运气这么好,竟然今个儿就碰着这般大手笔的主顾。
“我骗你作甚?只要你好好侍弄花草,让它们花开的更加繁盛茂密,我手中的银子自会多起来,到时候也不会亏待你。”
杨树到底年轻,一听这话激动的满脸通红,呲着牙笑。
今日其实并不如何晒,加上庄子里本就有不少板车,杨树就挖了不少花苗绑在板车上,运到西山之中,好在距离庄子主人买鸡鸭还有几日,他们也算不得着急,等到了第二日,郑大郎带着郑二郎,又领了十几个庄稼汉,将这些花苗花木都给栽到了西山上。
郑大郎看着虽然高大粗犷,但竟然是个心细的,找来的这十几个庄稼汉大多都是侍弄花草,又都是老实憨厚的性子,干活儿也不拖拉,齐蓁只要一人给出五十文,也就成了。
即使人不少,他们也足足干了四天,才将庄子里的花草移到了西山上。
好在齐蓁早有预料,先将那些娇贵的花瓣给采了下来,放到仓房里,省的这些汉子干活时给糟践了。
等到庄子几乎被清空后,齐蓁给了杨树四十两银子,剩下又掏了五两作为那些汉子们的工钱,余下五两则是请了村里手艺好的厨子,弄了几桌杀猪宴,日日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让他们干活也更卖力。
这日齐蓁起了个大早,趁着太阳还不晒的时候,往西山走去。
因郑三娘出钱把西山给买了下来,所以西山进山的小路被围上了高高的栅栏,虽现在还无人看着,但总归似模似样了。
走进刚到山脚,齐蓁就看到一片干秃秃的桃花枝干,上头并没有花瓣,毕竟花瓣早就被她给摘下来了,其中有一棵桃树生的十分粗壮,足足有成年男子的腰那么粗,听杨树说,这棵桃树已经有百年了,上头长出的花瓣都不是淡淡的粉色,而是透着几分晕红。
齐蓁心知那花瓣是好东西,就将此物单独分了出来,连夜将花瓣给清洗干净,用木捣捣出汁水后,与猪油搅在一处,这样也能析出花露来。
与桂花相比,桃花的花露对于女子而言,功效更强,也更能滋补女子的身体,不止有美容养颜之功效,甚至还能补气血。
齐蓁近来吃的饭食虽然不差,但唇色依旧有些苍白,日日都得涂着胭脂水,看上去才能娇艳几分,但若是用桃花养着,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从内而外的将气色调养好。
再往上就是一片梅花林,冬天的时候齐蓁早就将梅花瓣放在酒坛子里,仔细用布条扎好,埋在院子里的那棵桂树下,现在已经足足一个月了,再过上十几天就满了四十九日,届时给挖出来,正是上好的材料。
除此之外,山腰处有一处玫瑰花田,一处蔷薇林,还有不少茶树,只可惜庄子里没有橄榄,即使齐蓁想要用橄榄榨出油来,也只能想想罢了。
西山大得很,加上山路难行,因为种树种花将泥土给刨松了,齐蓁深一脚浅一脚的足足走了一个时辰,这才下了山。
回到廉家之后,正好已经过了辰时,齐蓁刚才顺路去郑家端了一坛子豆浆回来,正好放在火上滚了滚,就烧沸了,就着之前的烧饼,廉家两小吃的倒是香的很。
这几日为了喂饱那些村汉的肚子,整整杀了一头猪,好在猪下水齐蓁都留着,让杀猪户给处理干净了。
村里人不爱吃猪下水,原本齐蓁对这些腌臜东西也是十分嫌弃的,不过她后来去了京城,吃过了不少馆子,才知道猪下水若是做的好了,比上好的精瘦肉还要好吃许多,尤其是做香肠的法子,还是因老太监挑嘴,生生把齐蓁打了一顿,她跪在人家大厨门口求着,才讨得的方子。
之前齐蓁特地留了一块猪后腿肉,先是剁成指甲大小的碎块儿,将花椒八角等香料磨成粉,放到馅料里调味儿,之后又加了不少糖、盐、酱油、白酒等物,调好馅料后,腌了两个时辰,才往已经处理好的大肠里灌。
灌好香肠后,齐蓁就把香肠用细线缠绕成一节儿一节儿的,放在房檐下头挂着,大概十日也就晾好了。
此刻齐蓁手上沾了一坨一坨的猪油,黏黏糊糊的触感让她不由皱了皱眉,她用皂角仔细搓洗了几遍才洗干净,拿干帕子擦干手上的水珠儿,因之前的桃花瓣她还没有处理呢,若是再放下去,恐怕花瓣都要烂在仓房里了。
走到仓房,齐蓁将那两竹篓桃花倒进大盆里,从井里打出水来,轻轻冲洗着,也不敢太过用力,否则若是将花瓣给毁了,也就做不出上好的脂膏来。
廉仲琪今年不过六岁,对什么事情都好奇的很,此刻就蹲在木盆前头,仔仔细细的看着齐蓁的动作,好在他话不多,也是个安静的性子,并没有吵闹。
将花瓣清洗完之后,齐蓁将花瓣捣碎放在酒坛子里,再铺了一层今年新采的蚕丝,盖上盖子之后,上锅架起大火蒸。
越蒸越能将桃花瓣里头的花油给析出来,这种花油滋润皮肤,可比寻常的猪油强多了,马上就要入京,齐蓁手里头自然得准备一点儿好东西,否则铺子恐怕就开不下去了。
大火蒸了足足一整天,齐蓁趁热打开蒸笼,用木棒将酒坛上头的盖子给挑开,之后拿筷子把蚕丝给捞出来。
蚕丝中满是花油,齐蓁将蚕丝撕成小片,混在猪油里头,原本雪白无一丝杂色的猪油,现在混上了淡粉的蚕丝,蚕丝中的桃花油与猪油融合在一处,一股浅淡的桃花香气顿时弥散开来。
齐蓁又往里头加了捣碎的‘引子’,之后又把罐子仔细封好,放在阴凉处阴干。
两筐桃花瓣足足做出了三坛子脂膏,不过还得发酵一段日子,脂膏才能拿出来匀面,至于剩下的桃花瓣齐蓁也没有浪费了,在其中加了些姜汁,灌进小瓶中,等到用胰子净发之后,涂上这种桃花露,也能起到几分保养之功效。
因为齐蓁做了太久的活儿,廉仲琪这娃儿不知何时竟然坐在墙角睡着了,小胸脯起起伏伏,微张着小嘴,看起来十分可爱。
到底这具身体也是做惯了粗活儿,即使齐蓁仔细保养着,使得皮肤远胜以往变得滑不溜手,连个茧子都没有,但一身力气却远远京中的女子,比之下地做活儿的汉子也差不了多少了。
将廉仲琪抱在怀里,齐蓁直接将小娃送到房中。
这些日子她的花销着实不小,马上就要去到京城了,铺子肯定还得收拾一番,两小的束脩也得准备好,否则想要入到学堂之中,实在并非易事。
正文 第26章 徐小荷
因西山已经栽种好花木了,郑三娘便约了齐蓁去到京城之中。
这日齐蓁准备好早饭后,一大早便收拾好了,准备往郑家赶去。
今日她特地穿了一身新作的裙衫,葱绿的颜色好似刚刚拔出嫩芽的柳条一般,配上齐蓁已经白的发光的皮肤,让人看着就移不开眼。
把木条放在炉灶里烧了一会,凝结成的木炭凉透之后,齐蓁便对着铜镜画眉,她眉毛本就生的不错,浓密修长,只要稍稍用剃刀修整一番,再薄薄涂上一层炭霜,看起来便十分匀致。
她脸上涂了薄薄的玉容粉,又打开一个白瓷瓶,将胭脂水倒了一点在掌心中,指尖蘸了蘸,涂在柔软的唇瓣上。
齐蓁上妆的手法十分娴熟,涂完嘴唇后,又涂了些在眼尾,添了几分妩媚,此刻她掌心还剩下一点胭脂水,齐蓁也没有浪费,用两手揉搓开,轻轻拍在双颊,顿时就变成一副好颜色的模样。
收拾妥当之后,齐蓁往袖笼中揣了一块散碎银子,寻思着给家里两个小的买几块甜而不腻的糕点来吃吃,她又想吃荣安坊的蜜饯了,顺道带回来一点儿。
走到郑家,郑二郎在外头卖豆腐,一见着齐蓁便道:
“三娘在家里等你呢,快点进去吧。”
早上正是郑家最忙的时候,齐蓁也不好耽搁他们的时间,便自顾自的走进了房中,去了左手边第一间房里。
郑三娘大概是刚刚起来,正用泡在热水中的帕子敷脸,等到帕子凉了之后,又换了冷水敷了一次,揭了帕子才看了齐蓁一眼,却皱了皱眉头,眼中带着一丝嫌弃之色。
“去京城看看铺子,你干嘛还带着斗笠?难道怕人看到你那张小脸儿。”
“等入了京城之后,再将斗笠给摘下来就成了,毕竟我是寡妇,若是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被村里人瞧见了,说嘴的肯定不在少数,若是传到我娘家人耳中,糟心事儿肯定多得很。”
郑三娘也知道齐蓁一直在防备着自己的娘家人,否则也不会对外宣称西山那块地是郑家的,即便地契被这女子牢牢的掌握在手中,依旧不露出半点儿风声,还真是警惕。
不过想到自己与齐蓁是合作关系,郑三娘心中的算盘不由又拨开了,满脸带笑,几步走到了齐蓁面前,手指捏着她巴掌大的小脸儿,微微一抬,轻咦一声,道:
“你这眼皮子上涂得也是胭脂水?”
齐蓁点头,说:“你指尖少蘸一点胭脂水,涂在眼皮子上,轻轻从眼角扫到眼尾就成了。”
这是京里头过些日子流行的桃花妆,不过那时的桃花妆还要在眉心贴上鱼鳞做成的花钿,齐蓁现在还没倒出功夫做那些小物件儿,就只能凑合着了。
听了这话,郑三娘也试探着弄了一次,而后坐在铜镜前,仔仔细细的端量着,抿着嘴笑。
“京里面的铺子你若是满意的话,这几日就搬过去吧,毕竟你不是想趁着这段时日给那两个小的送到私塾里头吗?早些去攒点束脩,也能找一个好先生,到时候只要西山里的花开的差不多了,就让大郎给你送过去,你在京里头作胭脂也方便些。”
郑三娘收拾齐整后,直接走出门子,她可不像齐蓁那么矫情,头上也没戴帷帽,挽着女人的手臂,走出门子。
郑大郎早就准备好了驴车,两人直接坐在了驴车上,看着前头的男人,齐蓁低低的问了一句:
“你们准备何时成亲?”
之前瞧着这二人在房中做出的亲昵之事,显然对彼此的身子已经十分熟稔了,若是再不成婚的话,万一有了肚子里揣上了娃,等到小腹一日日跟吹了气儿似的涨大,对于郑三娘名声而言,着实不算什么好事。
在前头赶车的郑大郎不自觉坐直了身子,因为日头有些晒,耳根后头竟然逐渐渗出了不少汗珠儿来。
郑三娘看着男人那副偷听壁脚还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撇了撇嘴,故意说道:
“成什么亲啊?我这模样标致的很,又何必将自己早早嫁出去,还得给人当牛做马,指不定讨不得好呢!”
齐蓁注意到郑三娘的眼神,顺着视线往前看,正好发现郑大郎攥着鞭子的手背上已经迸起青筋了,她暗自发笑,附和着道:
“三娘这话也有些道理,毕竟女子若是嫁了人,就从珍珠变成了鱼目,若是夫家珍惜着些还好,一旦遇上夫家刻薄的,日子恐怕就难过的紧了,还不如自己一个人关起门儿来过活,反正朝廷也允许自立女户,不必嫁人强多了?”
两个女人一唱一和的,赶车的郑大郎也不是个傻子,此刻也知道自己被这二人给戏弄了。
伸手狠狠在驴背上抽了一鞭子,这驴疼的直叫唤,板车也变得颠簸了不少,吓得车上的两女花容失色,低低惊呼起来。
“姓郑的,你到底会不会赶车?”
郑三娘怒斥一声,两手叉腰,气的芙面涨红,止不住的骂开了,好在郑大郎闷得很,骂不还口,又慢悠悠的赶着驴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