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衣见她起身,有些吃惊,“奶奶原来已经醒了?”
“也是刚醒。”季念然又挺了挺背脊,换了个姿势,顺势看了两眼套间外面,“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该吃晚饭了。”授衣顺手把手中的蜡烛放到小桌上,又转身出去喊进来点灯。不一时,流火带着几个丫鬟鱼贯而入,敞开套间房门,有的点灯、有的拉帘子,季念然这才看到窗外已经黑下来的天色。刚她睡得太熟,有人进来拉帘子都不晓得。
她晃了晃头,让丫鬟给她倒杯水来,这时才想起什么,开口问几个丫鬟,“我刚回来的时候不是拿回来一个小包袱?里面有本册子,你们放到哪里了?”
还是授衣想了一下,才想起来她说的是什么,“那本册子放到您书房的桌子上那摞书上面了,包袱里旁的东西我都收起来了……您现在要用?”
季念然摇头,一脸心累的样子,“先放在那里吧,今天就先不看了……唉,也总是要看的。”对于改编剧本供皇家取乐这个差事,她是真不热衷,但是……她瞬间又想到太后的脸以及文妃的那两句话——
她那两句话一出,当场就有几位诰命夫人微变了脸色。但是当着太后、皇后的面,又不能翻脸,真是连斥责都不能,只好手下册子,吃了这个哑巴亏。别的诰命夫人如何处理这件事的季念然并不知道,但是秦老夫人一出慈宁宫正殿大门,就把这本册子交到了季念然手里,不顾她一脸的不情愿,“你大嫂管着家里的中馈,事情本来就多,不如这事就交给你办吧。改天外面叫个擅长这个的人来,随便改改就行了。”
老夫人的话说得好听,像是很看重季念然的样子。其实季念然心里明白,老夫人对这件事也腻味得很,也懒得回去之后再给祁氏交代前因后果,不如就抓季念然这个身在现场、自己明白来龙去脉的壮丁,还更省事些。
她就是再不愿意,也只好答应下来,一上自家马车就把册子随手塞进了带着的包袱里,扔到一边。下车之后她没顾得上这个包袱,却到了此时才想起来。
起身下床,授衣立刻找了件家常半旧的袍子帮她穿上,又帮她重新挽起头发,流火上前低声请示,“奶奶饿了没有?可要开始摆饭?”
季念然瞄了一眼小自鸣钟,才发现原来自己这一觉竟睡了两个多小时,她点了点头,又漫不经心地问:“二爷可回来了?”
“已经回来了。”流火已经下去安排人摆晚饭去了,回答她的还是授衣,“刚刚进来见您睡着,就到西次间坐了一会儿,现在有往前面书房去了,留下话说让您好好睡呢。”
提到“前面书房”,季念然就蓦地想到那个书袋,再加上秦雪歌表现出的体贴,她心中刹那间涌现出极大的满足感,脸上的笑容都柔和了几分,“快去叫人请他过来吧……唉,你们合该早些把我叫醒的。”
授衣看了看季念然的脸色,也抿着唇笑道:“刚就是打算进来叫您的,正巧你也醒了。”
季念然又抬手掩下一个小哈欠,才起身走到窗前炕上坐下,支着头等秦雪歌进来。透过窗户,她很快就看到了秦雪歌的身影:他已经换过了衣裳,一身青色布袍,头上的冠也摘了,只用青巾包着发髻,脚上的鞋也换成了家常穿的。
他步子很快,脸上也带着些慵懒,手上还拿着本蓝皮册子——季念然双眼一瞪,不可置信地又盯着秦雪歌手上的册子看了两眼,怎么看,都好像是自己从宫里拿回来的那个啊……她猛地收回目光,好似一个孩子发现自己偷着买的课外书被家长发现了一般,露出些许紧张和忐忑。
正不知如何是好,外面传来丫鬟给秦雪歌行礼打帘子的声音。她不好再端坐在炕上,也起身迎了上去,“你回来了……耽误你吃饭了。”
秦雪歌相了相她的神色,关心地问:“今天进宫,累着了吧?”
“可不是,一直站着呢!还动不动就要下跪行礼……”她抱怨了两句,才想起来这些话说出来也没什么用,秦雪歌也是臣子,在皇权面前又能如何?她有些不好意思,又惦记着秦雪歌手中的那本册子,双眼不住地往秦雪歌手边瞄去。
秦雪歌注意到她的目光,似笑非笑地把手中的册子放到炕桌上,“这是你今日出门买回来的?”
季念然连忙摇头,正巧这时丫鬟们进来摆碗筷,她伸手抢过册子放在自己身侧,待丫鬟摆好晚饭退出正房,才有些尴尬地解释,“这是宫里发下来的,给各家的……呃……”她想用“作业”这个词,又担心秦雪歌理解无能,最后琢磨半天,选择了“任务”这个词。
显然,秦雪歌瞬间就理解了她的意思,他微一挑眉,依旧带着些不解,“这是让你们看看?”
“哪儿啊!”季念然瞬间兴起了吐槽的兴致,“让各家拿回去改成戏本子,在呈回宫里,后面是要排演出来还是怎样我就不清楚了。”她抬手执起酒壶给秦雪歌斟了杯酒,继续愤愤不平地道:“她们整日没事做,净想出这些点子来折腾人!”
在秦雪歌面前,她不自觉地就放松了警惕,甚至连以前在娘家的小心翼翼都不见了,什么话到了嘴边都顺着往外吐露。今天这话,其实细算起来已经有些大不敬的意思了,但是她就这样无所顾忌地说了出来,并且没有丝毫后悔的意思。
秦雪歌无奈地摇了摇头,指了指桌上的饭菜让她安静吃饭。其实季念然刚睡起来正是饿的时候,白天一天又都没有吃好,极其满足地吃过一顿陪嫁做的贴合她心意的饭菜,心中的郁闷才散了些。
“下次,若不点这名字叫我,我可不进宫去了。”用过晚饭,她又倚在迎枕上和秦雪歌闲聊,“一直起来跪下的行礼不说,还吃不好……真是难为大家了。”要说京里这些诰命夫人,哪个在家里不是千尊万贵的?在宫里却要受这份罪——还要感恩戴德!可是图什么呢?得意的还不是外面的男人。
秦雪歌不答她的话,反而问道:“你今天可见到文妃了?”
这话一出,季念然自己也有些讪讪的。进宫看看原本是她自己的诉求,若不是她自己先在秦雪歌面前露出对文妃的好奇,这次进宫的人选里有没有她还是两说,现在反倒抱怨起来……
她一努嘴,“当然见到了,这本册子可不就是文妃娘娘的大作嘛!”
秦雪歌一挑眉,像是根本就不信这话,“这……可差得有点远啊。”
“什么差得有点远?”季念然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秦雪歌说的应该是册子里的故事。这本册子拿到手里的时候她就很不情愿,又累,并没有翻开看过,此时听秦雪歌这么说,倒是升起一些好奇,“这册子你都看了?讲的什么啊?”
“很……”秦雪歌犹豫了一下,“朴实的一个故事。”秦雪歌无奈地摇了摇头,“等你有时间了自己看看吧,总之,和《薄生传》差了挺多的。”
季念然心下知道,《薄生传》其实是山寨后人之作,这个新故事不晓得是山寨还是原创。若出自文妃原创,那就算水平有所差别,她也并不奇怪。她更担心的,还是应付差事的事,又问秦雪歌,“你认不认识什么写戏文的人啊?这东西我可写不出来。”
秦雪歌失笑,“哪能真的让你写啊?就算是那些人家里的主母回去,也不会自己提笔来写的,传出去成什么了……你放心吧,我回来让湛卢去帮你寻个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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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么么哒~~
☆、第 75 章
既然秦雪歌应下寻人改写戏文的事, 季念然也就不再把这事放在心上, 只等到没事的时候才翻开看看打发时间。
这一看, 倒是笑了出来。这故事季念然倒也熟悉, 同样是山寨的, 是一本奇幻探险类的小说。这小说的原作者原本名声也并不太好, 此时又被穿越者山寨, 季念然都觉得这事情讽刺得很。
更何况小说中原本就有很多并不适合放到古代的内容,即使文妃把整个故事的背景都放到了神仙鬼怪的框架之中, 依然显得非常违和。
季念然伏在炕桌上笑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 思量起戏文的事。既然熟悉这个故事, 那用不着别人, 怎么改成戏文她也就心中有数了, 不过懒得自己都写出来罢了。她一边想着, 一边起身慢慢踱到西次间的书房,在桌上铺开纸, 随手写了些改编的要点。待写得差不多了, 才把墨迹吹干,把纸折起来夹到书里,只等湛卢把那善写戏文的人寻来, 把这张纸上的内容交代给他就行了。
***
过了太后生日,中秋节就近在眼前。因着今年太后生日大办过了,中秋节宫里就不办宫宴,放各臣子回家闲散一日。就连在军营里的秦雪威都差人带话回来, 说中秋节有两、三日的假,能回家来。
这下,秦夫人和祁氏的脸上都更多了笑模样,准备起过节的事时态度也更为热切,将军府里的气氛一日比一日热闹起来。
“每年中秋的时候大哥若能回来,全家人都更高兴些。”秦雪歌对着季念然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有些怅然,也有些寂寞。季念然看在眼里,不知怎的就觉得心头有些疼,她主动伸手握住秦雪歌的手,不待她开口说话,秦雪歌就先回了她一个温暖的微笑。
没过两天,宫中又传下了些赏赐,甚至还有几样是专门给季念然的,听传旨的太监说起来才知道,原来季慧然真的被诊出了喜脉,太后果然把这好处也记到了季念然身上一份。这事在太后生日那天被闹出来,全京城的勋贵人家怕是都知道了,想瞒也是瞒不住的,此时不过是正式放出信号罢了。
这赏赐一下来,祁氏看季念然的眼神立即就有些不一样了起来,原本前些日子两人不说情同姐妹至少也做到了相安无事,之后怎样季念然就没底了,但是她也并不担心——祁氏那隐隐的敌意能有多少会真的转到行动上还不好说。相比祁氏,她更忧心的还是秦雪玲。刚一接到旨意,小姑娘就暗暗和祁氏交换了两个眼神,又好似及其羡慕地看着季念然,简直是理直气壮地左右骑墙。有了秦雪玲在中间,哪怕祁氏原本对她并无成见,怕是都要被挑唆得慢慢恨起她来。
又因着这事季念然还特别得了宫里的赏赐,她就不好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挑了节前的一个日子和秦雪歌两人套车回娘家走一回亲戚。季家也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得到的赏赐自然更多,太后的、皇后的、甚至还有太子妃的,都是叫季家放心,若是季慧然这一胎能平安生产,日后自然少不了锦绣前程。
这次季念然回去,就发现季家全家上下都很高兴,除去参加乡试尚未返家的季晗,就连季昀都留在家中,季念然和秦雪歌过去的时候,他正在自己的书房里亲自给儿子开蒙。
季茉然已经被二老爷、二太太派人接到地方去了,季念然是新妇,不方便回来送她,还让人特意带了一套头面回来算是给季茉然的添妆。也因此,除去轻易不能迈出东宫的季慧然外,季家在京城的女儿竟然只剩下季念然一人。
唯一的年轻姑奶奶回娘家做客,姑爷又是太子身边的红人,季家当然不能怠慢。又听说季慧然被发现有孕的那天季念然正在宫里给太后贺寿,长辈们不免又围着问了季念然些宫里的事。
一家人欢欢喜喜地用了一顿饭,大老爷又把秦雪歌叫走不知商量什么去了,直到半下午,才放小夫妻两个回家。
就这样忙了几天,才终于到了八月十五的正日。将军府定下的宴席自然是在晚上,早上季念然起来,打发秦雪歌出门之后就带着丫鬟去给秦夫人请安——虽说宫里不办宴席,但是例行的中秋朝贺还是不能少的,这些也都是旧例了,京城各臣子及家中内眷都只要按部就班,体面地敷衍过去就好。
将军府里的男人们自然都要进宫,女眷论理却只有秦老夫人需要进宫。这次不用宴饮,女眷进宫不过给太后、皇后磕头道贺就可以散了,老夫人索性就没有带小辈,只带了两位身材健朗的仆妇就进宫去了。
老夫人不在,秦夫人又没有提前派人过来传话,这晨昏定省自然就不能省去。季念然带着流火走到秋凉院门口,这还是她第一次进秦夫人的院子,站在门外不禁有几分踌躇。她无措地回头看了一眼流火,张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见一人从边上的小路拐了出来,见到季念然,她眼睛一亮,抢先开口招呼。
“二嫂,你怎么不进去?”来人正是秦雪玲。她也不带丫鬟,只一个人走过来,应当也是来请安的。
季念然在心下叹了口气,装出一副从容的样子,“我刚到,正要进去来着。”
秦雪玲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像是已经看透她的伪装,却并不拆穿,走过来自然地伸手挽住她的手臂,“二嫂别不是有意站在这里等我呢吧?我就领了嫂子这个情啦!”
秋凉院的门口守着一位中年仆妇,她刚刚只淡然地看着这一切,此时才蹲身行礼,“二奶奶和大姑娘来了,夫人一早就起来了,已经用过早饭,正等着您们呢。”
季念然不熟悉秋凉院的下人,秦雪玲在侧,也不好出言询问流火,只好随着秦雪玲的样子,微一点头,进了秦夫人的院子。在季念然看来,这院子比起正院来也并不差些什么,有着无论山涧院还是江雪院都比不上的气派。她跟随着秦雪玲的暗中指引,迈步进了堂屋,又绕过一扇屏风,穿过两架多宝阁之间的门框,拐进了西次间内。
秦夫人正斜倚在榻上,头上梳着元宝髻,没带钗环,勒着条丝绸抹额,和丫鬟说话。见季念然和秦雪玲进来请安,她微微坐正了身子,受礼后就让她俩坐到一旁的圈椅上,“你们大嫂事情多,怕是一时进不来了。我不耐烦这些虚礼,只是不好在今天还懒怠了。”她的目光从季念然脸上虚虚掠过,招呼丫鬟端茶上来,“我也不多留你们,也不好让你们白来一趟,不如喝杯茶,也算是尽了你们和我的心意了。”
从一进西次间起,秦雪玲就又恢复成了不敢大声喘气的鹌鹑样子,此时听了秦夫人的话,更像是受了什么责骂一般,羞愧地低下了头。
其实依着秦夫人的身份,这话虽然说得稍显冷漠,却也算得上是无可指摘。对于婆媳之间的关系,原本季念然就有着非常清醒的认识,这也是上辈子她的母亲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本来就不是亲生母女,又怎么能要求人家对你像对亲生女儿一样好?
更何况,季念然还是庶子媳妇。说实话,秦夫人没让她像个丫鬟一样每天站在一边立规矩,已经很让季念然满足了。她默默喝过一杯茶,看秦夫人也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就抢先起身告退。没想到,她这个举动反而得了秦夫人一个好脸色,还有几句抚慰,“快回去好好歇歇,今天晚上怕是要闹得晚些。你们真是年轻贪睡的时候,不比我们年纪大了的觉少,还是早些补起来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