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是真的?!你当真愿意?”
魏昭心中叹息,也不知道她把这件事埋在心里多久了,如今听到竟如此激动。他俯身吻了吻李陵姮泪光闪烁的凤眼,“当然是真的。只要你不背叛我,留在我身边,你想要的,我都会答应你。”
李陵姮不知道魏昭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也不知道有朝一日,他会不会打破誓言,就像当初的裴景思一样。但此时此刻,她确实觉得很开心。
魏昭怀抱着李陵姮,目光温柔又幽深,充满矛盾的奇异魅力。你是我的,我也可以属于你。很久以前,他曾经查过李陵姮,记得那份资料中确实写了她一心只想找个没有通房美姬,只有她一人的夫婿。他那时并未将其放在心上。
尽管没有那个西梁巫女提醒,他也看不上李陵姮之外的其他女子,但能够说出来让她安心,总是好的。毕竟,她可能经历过西梁巫女所说的那些事。
在听到西梁巫女口中的李陵姮时,魏昭联想到自己曾经察觉到的不对劲,心中隐隐猜到,现在的李陵姮估计有和对方相同的遭遇。这也就能解释她为何疏远裴景思,为何曾经想着交好自己。
想到裴景思,魏昭心中的柔情渐渐被散去。他认识李陵姮的时候,她和裴景思关系就很一般了。没想到上一世,两人居然结为了夫妻。想到此,魏昭瞳仁深处乱云翻卷成海。
第43章 43.送人
西梁大军在建州全军覆没, 处理完端氏县的水患后, 魏昭带着李陵姮以及剩下的大军启程回京。
回到京城已经是十一月下旬,魏昭论功行赏, 处理完建州之战的后续,接着又带着李陵姮启程去了晋阳。
将近十二月,官道两旁的枯枝上都挂满冰凌。奢华宽敞的金辂外, 北风呼啸,寒气刺骨,金辂里却暖意融融。魏昭出行前特地吩咐俞期备足上品银屑炭。
坐在前往晋阳的马车上, 李陵姮闭着眼小憩,忽然听到九真和五枝两人细弱的说话声。
“你们在说什么?”
九真和五枝两人都被吓了一跳,尤其是九真,是她先找五枝说话的,没想到会吵醒李陵姮。她急得匍伏请罪。
李陵姮摆了摆手, “无事, 我本就没有睡着。说吧,你们刚才在聊些什么?我似乎听到了陛下二字。”
九真喏喏说道:“奴是奇怪, 陛下为何前往晋阳。”虽然她比较喜欢晋阳,但邺城才是国都。
为何前往晋阳?李陵姮心中顿时想到了晋阳地位的特殊性。自高祖皇帝魏峥开始,晋阳的地位就不低于国都邺城,甚至隐隐有超过邺城之势。三州六镇的鲜卑军士都被高祖皇帝迁到晋阳附近。他还在晋阳设并州尚书省, 和邺城的中央尚书省遥遥对立, 分庭抗礼。
真正比起来, 对于魏昭来说, 晋阳比邺城更重要一些。
“阿姮果然聪慧。”
内室的门被拉开,一道玄色人影弯着腰从外进来。李陵姮脸上不自觉露出笑意,“二郎,你怎么过来了?”
九真和五枝两人已经自觉退了出去,将马车内室留给帝后二人。
“要交代的已经交代清楚,没事了我就想来见见你。”
魏昭坐到李陵姮身旁,习惯性先拉起她的手摸了摸,见掌中柔荑细腻而温暖,他心里才满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之前落水后,有段时间阿姮一直手脚冰凉。
从邺城到晋阳路途遥远,但两人说话聊天,竟觉得一下子就到了晋阳。在城外接见了晋阳官吏们后,浩浩荡荡的队伍停在当初的大丞相府,现在的晋阳宫前。
回到景阳殿,李陵姮有种亲切感,仿佛整个人都轻松了一样。稍微收拾了一下后,她跟着魏昭去向冯太后请安。
在看望冯太后的过程中,李陵姮敏锐地察觉到魏昭和冯太后之间关系有些僵硬。她曾经见过魏昭和冯太后相处的情形,那时候两人虽然显得有些疏离,但气氛还算融洽,现在比之前更加不如。
魏昭和冯太后之间发生了什么?李陵姮心中迷惑不解。不等她弄明白这件事,魏昭就起身打算离开。
看到魏昭投过来的目光,李陵姮也作势想要起身。没想到冯太后直接出言把她留下来,说是有些话想和她说。
“不知阿家有何事吩咐?”魏昭走后,李陵姮出言问道。
自从魏峥病逝后,李陵姮就跟着魏昭长住邺城,仔细说起来,她已经有将近两年不曾回邺城,不曾见到冯太后了。
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相继失去夫君和寄以厚望的长子,冯太后气色差了很多,但她身上的气势却越发高涨。
冯太后拨了拨手中的茶,朝着李陵姮道:“阿姮和二郎成亲应该已经有四年了吧。”
李陵姮心中生出不祥的预感。但她还是压着心里生出的想法,向冯太后点头称是。
冯太后看了眼端坐在下首的李陵姮,一年多未见,曾经还有几分青涩的李陵姮已经如同花一般彻底长开了。她脸色红润,眉眼间没有丝毫郁气,眼睛干净透亮,显然日子过得不错。
冯太后慢慢垂下眼帘,“阿姮,你四年未有所出,二郎年纪不小了。再者,今时不同往日,以二郎如今的身份,后宫只有一人,未免显得冷清。”
她没有说完全部的话,但从李陵姮陡然失了笑意的眼中可以看出,她听明白自己未尽之语了。
“你若是没有合适的人选,我这里倒是有几个小娘子。”
李陵姮起身朝冯太后一拜,“阿姮谢过大家好意。只是这事我还要和二郎先商量一下。”
冯太后看着李陵姮装出来的笑脸,心中微微叹息。她向李陵姮说这些,虽然有两分是因为迁怒。她英明能干的阿惠儿过世了,而阿惠儿生前那般喜爱的女郎却和自己的次子生活幸福。尽管她知道这事李陵姮完全是无辜的,然而一想到英年早逝的长子,她就无法保持理智。
但剩下八分却是为了二郎和李陵姮好。正如她所言,今时不同往日。当初二郎想要守着李陵姮一人过日子,她能睁只眼闭只眼,不去干涉。但现在却是不可能了,与其让她或是二郎挑选喜爱的小娘子,不如由李陵姮自己去找,至少能够确保对方可以效忠于她。
从宣训殿出来,李陵姮脸色顿时冷了下来。跟在她身后的五枝九真全都不敢开口。半晌,她才朝着身后仆从们冷声道:“回景阳殿。”
傍晚的时候,魏昭处理完政事回景阳殿,下意识先去找李陵姮的所在,结果就瞧见李陵姮不佳的脸色。
他眉头一皱,大步走到李陵姮跟前,“怎么了?”
李陵姮抬头,目光直直地看着魏昭,“二郎,你之前说的话还算数吗?”
魏昭不知道李陵姮指的是什么。
李陵姮深吸一口气,“就是你说不纳宫妃,不幸宫女。”
原来是这个。魏昭眉间慢慢松开,神色舒朗中又带了几分笑意,“当然是真的。阿姮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件事了?”
李陵姮将今天魏昭走后,冯太后对她说的话一五一十告诉了魏昭。她将这件事告诉魏昭的目的,是希望得到他确定的态度。不论冯太后怎么说,她都不会松这个口,将人接下来。但她就怕自己坚持,魏昭那边却轻易被打开缺口。
魏昭听着,面上神色未曾变化。他只是再度重复了一遍自己那天所说的话,一生一世一双人。只要李陵姮想要,他就能够给她。
用过晚膳后,魏昭告诉李陵姮,他想起还有份奏章没有批示,让李陵姮先睡,他先出去一趟。然而出了景阳殿,魏昭却朝着宣训殿方向赶去。
宣训殿,正侧躺在贵妃榻上由婢女捶腿的冯太后听到殿外的喧闹声,皱了皱眉,朝一旁的宫人吩咐道:“去看看外边何事喧闹。”
出去查探的宫人急急忙忙跑回来,“是——”她话还没说完,冯太后就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你怎么过来了?”冯太后望着闯进来的魏昭,皱着眉问道。
魏昭一身玄衣,然而他的脸色却比身上的衣服还要黑。
“砰!”
一尊玉佛在殿中碎裂,玉片四飞。见到碎掉的玉佛,冯太后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她挥了挥手,屏退两旁婢女,朝着魏昭沉声道:“你这是为你皇后出气来了?”
魏昭冷笑一声,“我只是希望阿母能够认清自己的身份!
你当日觉得我无法称帝,一心阻我。今日孤既成帝,还请阿母也不要对孤之事指手画脚!”
魏昭想起八月的时候,他为逼宫的兵力回晋阳,想让阿母将虎符交给他,结果阿母气愤开口,骂他痴心妄想。
“汝父如龙,兄如虎,扰以天位不可妄据,终身北面,汝独何人,欲行舜禹之事乎?!”
在阿母眼中,他永远比不上阿父,也比不上阿兄,甚至连比他小九岁的九郎都不如!
魏昭看着地上碎掉的玉佛,声音冷肃,“阿母的玉佛孤受不起。”
第44章 44.同床
魏昭转身大步离去, 玄色袍角在身后翻出一道波浪。
冯太后看着魏昭的背影, 气得抬手捂住心口,“我这是造的什么孽!”
冯媪急忙将她扶到贵妃榻上, 抚着她的心口,担忧地劝道:“殿下消消气。陛下他年纪小,难免会误会殿下的爱子之心。”
冯太后胸口剧烈起伏了一阵, 才逐渐缓和下来,她紧紧抓住贵妃榻扶手,冲着冯媪痛心疾首道:“我难道不是为他好吗?”
一直以来, 次子就表现得木讷呆板,别说不及他阿父,就是连阿惠儿都比不过。他那时赶回晋阳,找她要夫君以前留在她手中的虎符,一问理由, 他打算带兵回邺城去逼宫。夫君和长子也曾想过称帝, 但全都没有成功。在她看来,二郎成功的可能只会比夫君和长子更小。
这种事, 成功了是天子禅让,失败了是谋朝篡位。只怕会将二郎自己和整个魏家都带入另一个境地。她为了二郎和魏家,才不肯给他虎符。
冯媪轻拍冯太后的后背,低声劝道:“陛下只是对您一直心存误会。”
地上那堆玉碎片在灯火下莹润生光。这尊玉佛是她特地从寺里请来的, 玉料也是上等的羊脂白玉。看着身首分离的玉佛, 冯太后心中的怒意再次激起来, 她怒声道:“他就是对我心存怨怼!”
“当年我带着他们逃跑, 若是可以,我难道会愿意放弃自己的骨肉,看着他去死吗?他从来不想想我这个做阿母的如何为难,如何煎熬!”
冯媪急忙顺着她的后背,哄道:“殿下息怒。”当年的情况,救大郎显然比救二郎有利,毕竟郎主那时候最看重的孩子就是大郎。
冯太后面容伤心:“我白日里让二郎新妇替他选妃,晚上他就来找我发火!我让皇后替他选妃,是为他好。他作为一国之君,后宫冷清,尚无子嗣,难道不该着急吗?!”
说着说着,冯太后猛地一拍贵妃榻扶手,冷笑一声,“我愿以为二郎新妇是个好的。没想到我白日说完,晚上就撺掇着二郎来寻我生事。就算我不提,王公大臣们也早晚会劝他选妃!我倒要看看,她能独占二郎到什么时候去!”
地上那一摊莹润的碎玉又进了她的眼帘。冯太后忽然哽咽起来,“若是阿惠儿还在——”想到每每在她面前彩衣娱亲的长子,她忍不住落了泪。提到大郎君,连一直抚背的冯媪都停下了动作,心中叹息。大郎君对夫人一向孝顺有加,若是换成大郎君,绝不会这般对夫人。
另一边,看到魏昭出来,等候在殿门外的俞期急忙跟上去。步履匆匆地追在魏昭身后,感受到陛下身上冷肃压抑的气息,他心中也是一声长叹。
陛下对太后并非没有感情。哪怕之前讨要虎符被皇太后训斥,陛下也还是在登基后,早早尊王太后为皇太后;此次回晋阳,收到皇太后送来的玉佛,也命人摆在书房显眼之处。只是皇太后以为她是为陛下着想,却不知道陛下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皇太后想的并非不对,只是对陛下而言,不管是子嗣后妃还是其他,都不及皇后一个人重要。
离间帝后之间的感情,那就是在踩陛下的逆鳞。
只怕陛下这回是当真死心了。
俞期心里既为陛下之前的行为感到不值,又替陛下现在感到高兴。
回到景阳殿,魏昭直直朝里走去,俞期却悄悄走近皇后的心腹婢女五枝。陛下行事不喜多言,但他却觉得这事得让皇后知道才好。
听了俞期的话,五枝果然脸上一惊,随即心里替李陵姮感到欢喜。她朝俞期点点头,“俞中侍中放心,我会将此事告诉殿下的。”
俞期心里满意,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他笑了笑,“那就多谢内司大人了。”
第二日,魏昭离开景阳殿后,五枝一边伺候李陵姮梳妆,一边将昨夜俞期告诉她的事透露给李陵姮听。
李陵姮一愣,她没想到魏昭昨天傍晚出去竟然是为了这事。她握着手中的翡翠发簪,心绪杂乱。当初她嫁给裴景思时,也曾被长辈施压,但那时,裴景思从来没有为她和裴家长辈起过争执。
她并非想让裴景思和裴夫人母子不和,只是那个时候一个人顶着裴夫人以及裴家其他长辈施加的压力,夜深人静之时,也曾感到辛苦疲倦。但那时她想着,这是自己选的路,辛苦也是自己应该的。
“殿下,您怎么——”哭了。
李陵姮抬起手指,果然指尖摸到了一抹湿润。她拿帕子擦了擦眼眶,朝五枝摇摇头,“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到点事。”
原来,并不是她选了这条路,就必须自己独自跋涉,一个人硬抗。有人愿意为她遮风挡雨,为她披荆斩棘,包容她的任性,帮她达成心愿。
她忽然觉得,自己可以对魏昭再有信心一点。
正在宣光殿召见大臣的魏昭全然不知这么一会儿工夫,李陵姮对自己的感情又发生了一些变化。此刻,他正在和大臣商讨重订律例之事。
魏暄曾议定过《麟趾格》,但魏昭发现这部律法在施行过程中仍有漏洞,因此想修订一部更加完善的法令。
完善律法是好事,宣光殿中的臣僚没有一人不同意。
并州尚书令薛央向魏昭询问是否心中有确定的人选。魏昭提了几个名字,都是或者精通法令,或曾掌管司法的臣僚和文士。
薛央心中点头,刚想附议魏昭的人选,就听到魏昭开口道:“孤听闻裴祭酒幼子精通律学,正好他在外三年任期已满,这次修订律法之事,就再添他一人。”
并州尚书令薛央想了又想,怎么都没想出来裴延因幼子裴景思,什么时候有过精通律学的名声。待听到魏昭将裴景思从三等下州府主簿点为秘书郎中时,薛央心里忽然想通了,不是裴景思精通律学,而是他不知何时得罪了陛下。
三等下州府主簿虽然只是从七品,但掌有实权,未来升迁空间很大。秘书中郎虽然正七品,但却掌管图书经籍。这显然是明升暗贬。
而且,修订律法虽然也能博得美名,但裴景思本身不通律法,这一去,极易被人误认为是来争名的,不仅会受到同僚们的排挤,就是将来重订律法的美名,也轮不到他。
薛央心里对裴景思多了几分同情。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这位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