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郑氏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看到李陵姮刚才下意识的皱眉,知道这个话题再谈下去只会惹得双方不快,抢先开口道:“殿下,您这回回晋阳,可曾见过我七弟妹?”
郑氏所说的七弟妹正是李陵姮的闺中密友王九娘。王九娘的夫婿郑七郎是郑氏的幼弟。
李陵姮还未回答,崔氏开口道:“我进京前,碰到王九娘,她还托我向殿下您问好,说是不知道她送来的那两坛桂花酒,您觉得味道如何。”
桂花酒?
李陵姮眉尖微蹙,她何时收到九娘送的桂花酒了?
第46章 46.常平
李陵姮心中有了个揣测, 但她并未表露出来, 而是笑意盈盈朝着崔氏道:“九娘酿的桂花酒当然是好的。”
待崔氏等人走后,李陵姮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她唤来五枝, “之前在晋阳的时候,可曾收到过九娘子派人送来的东西?”
五枝不明所以,但还是如实禀报道:“并未收到。”
魏昭登基后, 定下每月朔望之日举行公卿集议的规定。今天并非望日,魏昭应该在皇信堂和臣僚议事。
李陵姮吩咐道:“你去皇信堂请俞中侍中过来一趟。”俞期是魏昭心腹,这件事她不信俞期不知道。
皇信堂, 正在殿门外守着的俞期远远瞧见有个眼熟的人影朝这边走来。他眯了眯眼,随着对方越走越近,发现那人果然是皇后殿下身边的五枝内司。
陛下对皇后殿下是什么态度,俞期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见到是五枝, 身为御前红人的俞期主动走下台阶, 笑脸相迎。
“内司怎么过来了,是殿下有事寻陛下吗?”
五枝脸上同样挂着笑, 态度客气,“我是来寻中侍中大人您的。殿下请您过去一趟。”
皇后找他?俞期面上一怔,随即挂起套近乎的笑:“不知殿下有何事吩咐?”
陛下将皇后放在心尖尖上,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替皇后办事, 他当然是千肯万肯。但他这心里怎么就那么慌呢?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
“中侍中大人去了就知晓了。”
碰了个软钉子, 俞期越发觉得这事他做不了主。他让五枝等等, 对同样守在门口的宫人嘱咐了两句, 然后才跟在五枝身后往和宁殿去。
俞期离开没多久,那名宫人小心翼翼进了皇信堂。顶着皇信堂里诸位大臣的目光,他对着魏昭小声禀报了几句。
阿姮把俞期叫去了?魏昭眉心显出几道皱纹,他倒不像俞期那样心里有什么不好的预感,只是觉得李陵姮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宫人已经重新出去,刚才正在陈说改良币制对策的尚书右丞杨云渡继续开口。时下币制混乱,盗铸盛行。市面上流通的依旧是前朝的永安五铢,但名目繁多,轻重不一,影响商贸发展,于民生有碍。
这个问题去年杨云渡就提出来过,魏昭当时同意新铸一种铜币,以取代永安五铢。现在,新铸的,被命名为常平五铢的铜币已经摆在魏昭桌子上。他们这一个上午讨论的,就是如何有效的收回旧币,推行新币。
杨云渡慷慨陈词,心情激荡,一心想让魏昭采用自己的方法。
“新币发放之后,还需要——”杨云渡话未说完,就被突然起身的魏昭吓了一跳。“陛下。”
魏昭拿起桌上的常平五铢,朝杨右丞以及其余大臣道:“众卿已经讨论了一个上午,不如休息片刻,喝口茶水用些点心,半个时辰后再议。”他对天下怀有野心,但这野心到底敌不过对李陵姮的忧心。
话音刚落,他便大步走了出去。
杨右丞正讲到最关键的时刻,忍不住想要出言喊住他,却被一旁同僚拦下来。
“陛下突然起身,定是有事去办,不过半个时辰,你就等等。”那位大臣说着,用手指指侧旁的便殿。
杨右丞恍然大悟,原来陛下是去更衣了。只是,这更衣用得着半个时辰吗?
被误会是去更衣的魏昭却带着人去了和宁殿。
他走进和宁殿的时候,正好赶上李陵姮问询俞期,俞期站在下首说不出话来。
见魏昭进来,殿里宫人们纷纷行礼。俞期心里也松了口气。他怎么都没想到,殿下把他叫来,居然是问他在晋阳的时候,陛下是不是拦了她许多东西。
李陵姮起身,“你怎么过来了?”
魏昭早已看清殿中形式,他将李陵姮带到罗汉床旁坐下,问道:“我听说你把俞期叫走了,以为你这里出了什么事,所以来看看。”
“也没什么事。只是我今日才知道原来在晋阳的时候,九娘曾送了我两坛桂花酒,我问了身边宫女都说不曾见到,便想找俞中侍中问一问。”
早在做下这个决定时,魏昭就知道这件事迟早会被发现,但他没想到竟然如此之快。他心中阴郁,脸上却适时露出惊讶之色,“竟然有这种事?”
魏昭转脸看向俞期,容色冷肃,“俞期,你可曾见过那两坛桂花酒?”
“陛下——”俞期讷讷。
魏昭眉心一皱,语气加重,“从实说来!”
俞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自请罪道:“殿下,奴想起来了。年前,宫人们确实收到了两坛子桂花酒。外来的吃食,奴不敢直接送到殿下面前,想请太医丞查过之后再送过来。只是后来事情一多,奴把这件事忘了。奴办事不力,请殿下责罚。”
他自小伺候陛下,听到魏昭的话,就明白这个时候,该把所有罪名都背自己身上。
“确实该罚,皇后的事怎能不放在心上!”魏昭冷声呵斥,命人将俞期押出去打五十大板。
处置完俞期,魏昭坐到李陵姮身边,“阿姮,你看这样怎么样?”
李陵姮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魏昭。能怎么样?她当然是不信俞期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做出这种事。但戏都让魏昭和俞期两人一唱一和唱完了,她还能怎么样。
“俞期不愧是你的忠仆,我看这五十大板不如也免了吧。”
魏昭握着李陵姮的手,声音无奈,眉间也是一片忧色,“阿姮。”
李陵姮被那一声阿姮叫得心中酸软。在晋阳的那段时间,她找了许多魏府的老人打听过魏昭的情况。知道的越多,她就越能明白魏昭这种性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能理解,不代表能接受。
李陵姮慢慢抽回手,神情肃穆,“魏昭,这种事我不希望见到第二次。我不能接受,也不会接受。如果再次发生,后果你不会想看到的。”她话语中满是认真。她能为魏昭留下来,但绝对不会接受这种类似囚禁的生活。
魏昭神色一变,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眸中闪过一道凶光。他一把将李陵姮抱进怀里,紧紧地箍着她,在她耳旁连声道:“阿姮,我知道这回是我不对,下次绝对不会了。”
“不要离开我,阿姮。”他声音里少见的透着几分脆弱和恐慌。
李陵姮听出魏昭中的不安,轻叹一声,慢慢回抱住魏昭,“二郎,只要你不做多余的事,我永远都在你身边。”
魏昭没有说话,只是抱着李陵姮的双臂越发用力。然而,在李陵姮看不到的背后,他脸上没有半丝脆弱,有的只是阴鸷决绝。
李陵姮因着心中对魏昭的怜惜,这次才给了他一个机会,没有和他吵起来。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她对魏昭“如果有下一次,就可能离开他”的威胁,反倒像是火上浇油一般,进一步激化了魏昭心中的不安。
从他对李陵姮越陷越深开始,心中想要将她关起来,只有自己能见她的念头便一天比一天清晰。他太清楚了,人的心有多小。李陵姮对别人关注多了,对他的关注自然就少了。阿父阿母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阿父尚未发迹前,家中就只有他和大兄还有阿姊三个孩子,他那是虽然貌寝,但阿父阿母依旧会关心他。阿父发迹,阿母的亲生骨肉越来越多之后,他所能分到的关注,相应的也越来越少了。
魏昭侧目,望着李陵姮雪白的后颈,压抑着心中咬下去的欲/望。不,他不会停止,他只会做得更加隐秘,让李陵姮在无知无觉中落入他的牢笼。
罗汉床的炕桌早已被魏昭推到一旁,他抱着李陵姮靠在罗汉床上,把朝上的政事当故事一样讲给她听,心里遗憾现在还是白日,她头上梳着发髻戴了发簪,不方便摸。
说着说着,魏昭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这个给你。”
李陵姮掌心被塞进一个又硬又圆的东西,她摊开掌心一看,发现是一枚崭新的铜币。
和平日里用的铜币不同,这上面印着的是常平五铢四个字。
“这是?”
除了某些特殊时刻,魏昭面对李陵姮态度都很温和,就像当初还未拆下伪装时那样。他耐心地解释道:“常平五铢。我打算以后用这种新币代替前朝的永安五铢。”
李陵姮心思一转,蓦地想到上辈子的事,“你打算整顿币制了?”
魏昭点点头。
“那你给我这个干什么?”李陵姮是真的不解。
“这是常平五铢的母钱,待会儿找个荷包放起来,以后都带在身上。”魏昭俯到李陵姮的耳旁,声音低沉而温柔,“阿姮,你一定要平安常在。”
他将这批新币命名为常平,又将第一枚母钱送给李陵姮,就是希望能借天下人之力佑她平安常在。他不敬鬼神,不信佛陀,只知道人活着一天,就离不开钱这东西。只要常平五铢还在使用一天,他的祝福就不会消散。
魏昭在和宁殿耽搁的已经够久了,早已超过他之前说的半个时辰。他步履匆匆地离开和宁殿后,李陵姮对着掌心的钱币有些发愣。
母钱都是工匠一刀一刀雕出来的,这枚母钱铜色金黄表面细腻,常平五铢四个字流畅优美,架构匀称,字口如斩,刀痕犹存,是难得的佳品。
魏昭低沉而温柔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让她从耳尖一直酥麻到心底。
李陵姮慢慢收拢掌心,心尖泛上一抹甜意,像是咬到了蘸着糖的桂花糕。
第47章 47.孩子
魏昭离开不久, 那两坛桂花酒就被人送了过来。酒坛小巧玲珑, 上面凸起的花纹是樵夫山中砍柴图,颇有野趣, 清新自然。
李陵姮一看,就知道是酒坛是王九娘自己的手笔,她就喜好烧东西。揭开酒坛封口, 一股香甜的桂花味扑面而来,在鼻尖萦绕不去。她命人取了酒杯,稍稍从坛里倒了一些, 色泽浅黄如蜜,剔透干净,在白釉蓝花的酒杯里如同流金一般。她端起酒杯一尝,舌尖上桂花的清甜逐渐蔓延开来,又带着酒的甘醇。
李陵姮慢慢喝完了一整杯, 将酒杯放在掌心中转着, 半晌,才幽幽地叹了口气, 让五枝去挑几件别致的瓷器送到晋阳去,又命人拿了纸笔想写封信,结果提笔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好。
她在晋阳的时候,曾给九娘送过帖子, 想邀她上门做客, 结果收到了九娘推辞的回帖。她那时还有些怅然。
现在想来, 大概都是魏昭搞的鬼。李陵姮抿了抿唇, 她大概能理解魏昭这种来源于不安的独占欲,但他这样的性子当真是个问题。只盼,他这回能够改好。
李陵姮下午不知不觉喝了太多桂花酒,这酒虽然味道清甜,但后劲很大,宫女们发现她有些醉时,两坛子酒已经空了一坛半了。等晚上魏昭回来的时候,李陵姮彻底醉得迷迷糊糊。
魏昭看着眼神朦胧的李陵姮,又是好笑又是心疼。醉了的李陵姮比平时脾气大很多,魏昭小心哄着,才让她用了晚膳。
结果到要洗漱的时候,又遇到了麻烦。李陵姮皱着眉,就是不肯去沐浴。魏昭将她抱在怀里,声音温柔,“乖,我们先去沐浴好不好?”
李陵姮把头埋在魏昭怀里,不肯出来,一心一意赖着他。
见到这样的李陵姮,魏昭心里其实是欢喜的。他甚至想,如果每一天她都能这么黏着自己,无论自己去哪里都不肯松手,那该多好。
但现在不行。李陵姮的小毛病魏昭一清二楚,他今天要是让她没沐浴就上床睡了觉,明天醒来,她非得难受死,不在汤池里泡两个时辰不肯出来。
“皇后以前在家时,碰到这种情况是怎么处理的?”魏昭朝着站在一旁的几名宫女问道,比起对李陵姮低声哄着的温柔,此刻的他神情肃穆庄严。
五枝开口,声音里带着些为难,“殿下以前不曾醉过。”这还是她伺候李陵姮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她喝醉。
魏昭眉心一皱,只能认命地再次哄着李陵姮。然而平时的李陵姮有多理智冷静,现在的她就有多任性自我。尤其魏昭还好声好气地哄她,这让李陵姮更加恃宠而骄。
“不去!不想去!我想睡觉!”
魏昭好话说尽,才终于让李陵姮答应去沐浴。
守在一旁的宫女们,见到平日里英明神武的陛下这副模样,一个个都在心里咋舌。普通人家的郎主,恐怕都做不到这么宠夫人,更何况他还是一国之君,是坐拥天下的帝王。
事实上,魏昭对李陵姮有两个要求,确切来说,只有一个要求——在他身边。在达到这个要求的基础之上,他希望李陵姮能爱他,能只把他一个人放在心里。只要李陵姮能达到他第一个要求,其余的一切他都愿意顺着她,宠着她,将她捧在掌心含在口中。
魏昭把她抱到汤池边,吩咐宫女们小心伺候后,魏昭便走了出去。
醉了的李陵姮倒是让他留下来,然而,魏昭失笑着摇摇头,他倒是想留下来,可惜不敢。
沐浴完出来的李陵姮酒醒了大半,她回到内殿,见到已经靠在床上的魏昭时,心里羞地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好在魏昭知道她有时候脸皮薄,不仅没拿这事打趣她,还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李陵姮上了床,自觉地躺在魏昭怀里,听着魏昭跟她讲白日里发生的事。魏昭声音低缓,一只手又有一下没一下抚着她的头发,还留着些醉意的李陵姮在这一瞬间,只觉岁月静好。
“二郎,我们生个孩子吧。”
李陵姮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说出这么一句话。但说完之后,她却越想越觉得这件事好。她一日没有生下孩子,尤其是儿子,朝中大臣、太后宗室都会逼着魏昭扩充后宫,她感动高兴魏昭肯为她不选妃,却不愿他如此辛苦;魏昭的那些弟弟们也一日日长大,若是魏昭没有继承人,难保他们不生出心思,为夺这个位子而弄得社稷不稳;而且,她也害怕如果自己一直不肯圆房,不生孩子,魏昭会不会迫于压力违背誓言。
最重要的是,她忽然想到,如果自己答应和他圆房,甚至愿意为他生孩子,他心里的不安会不会慢慢消去。
魏昭在她额头上亲了下,眼中满是温柔,“好啊。不过,我们现在还在孝期,孝期中怀上孩子违背礼制。不如等我们出了孝再说。”
李陵姮这才反应过来,确实他俩还在孝中。她喝了酒,怎么这么糊涂了。
“睡吧。”魏昭替她掖了掖被角,轻声哄道。
夜阑人静,李陵姮已经睡熟,魏昭却久久无法入眠。今天李陵姮说的话,着实惊到他了。他暂时还没有做好迎接一个孩子的准备,更何况,女子生育凶险万分,半只脚踏进鬼门关。他本就忧心李陵姮的安全,怎么敢在死劫未过之前让她怀孕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