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薇——梨花落落
时间:2017-10-18 16:30:30

    申时许,伴着华丽的仪仗,官船徐徐泊在皇家码头。
第二百三十九章 香椿
    官船缓缓泊在皇家码头,从敞开的轩窗望出去,便能瞧见码头上如织般摇曳的锦旗,那厚厚的铺地红毡,还有林林立立的官员与侍从。
    在外这三个月的时光轻松闲适,一时回京,慕容薇却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温婉挂心外祖一家的安危,下船便急了些。
    虽有肖洛辰报了平安,具体细节却语焉不详,她盼着尽快从周夫人那里问些情况。只是如今却要先陪着楚朝晖回府,第二日还要入宫谢恩,回去襄远伯府便又排在了后头。
    此番下了船,温婉遥遥见肖洛辰立在侍卫的最前头,悄悄冲夏钰之点头示意,又向自己比个安心的手势,温婉悬着的心才暗暗放回肚里。想着寻个时间先去瞧瞧娘亲,好叫她放心。
    众人先后弃船登车,安国夫人与公主的仪仗排开,热闹非凡。
    一队人马浩浩荡荡从长街驶过,行至朱雀大街,又兵分三路。苏暮寒陪着母亲与温婉回安国王府,夏兰馨由侍卫送回夏府,夏钰之亲自护送慕容薇进宫。
    罗蒹葭随在夏兰馨回府的队伍里,与紫陌共乘一车,行至一味凉茶楼,紫陌指着对面的医馆道:“姑娘请看,这便是令兄的药铺。”
    古朴的黑色门面,门前挂着杏黄色的布幡,上书罗氏药铺几个黑字,与昔年家里的装潢简直一模一样。
    罗蒹葭撩起车帘,将脸紧紧帖在车窗上,望得那样热切又如醉如痴。
    门前三三两两,有人进出。罗蒹葭遥遥望见厅堂里头高高的药柜,两排整齐的药柜之间还挂着块蓝布印花的半帘。
    罗蒹葭知道,穿过厅堂,必然连着后院,或许院里还会有一棵香椿树。哥哥连那杏色布幡与半帘也刻意保持了原貌,又怎会舍得不将罗氏药铺的样子还原?
    那些年在家里,每年早春时节,院里的香椿树一吐红芽,哥哥便会上树去掰那些早抽的枝条。母亲用盐腌渍一夜,便是一撸仙的美味。还可以裹了蛋清做糊,下油锅一剪,便是父亲的下酒菜。
    父亲不善饮酒,面前只摆个八钱量的小杯,一杯足矣。而那碟剪香椿,却必是次次见底,小半进了父亲口中,大半留给了她与哥哥。
    往事如席卷的潮水,疯狂拍打着海岸,一次一次冲击着罗蒹葭记忆的壁垒。
    仿佛依然是岁月倥偬,父母安好。多希望掀起帘子走进去,便有父母慈爱与疼惜的笑容,好想扑进父母怀中尽情一哭,哭尽这几年所受的委屈。
    罗蒹葭口中死死咬住手帕,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将头抚在紫陌肩上,身子无声地战栗。刹那之间,温热的湿意如决堤之水,弥漫在紫陌的肩头,她轻薄的杭绸帔子瞬间被泪水染湿一片。
    紫陌是个孤儿,从未享受过父母亲情,这些日子却时时被罗蒹葭打动。
    做暗卫的本不该有感情,紫陌却觉得自己眼眶发涩。拿手一摸,满是滚烫的泪水。杀人容易,安慰人却难。她缓缓伸出手臂,有些不习惯地拍着罗蒹葭的脊背,不晓得该怎么去宽慰这伤心欲绝的可怜女子。
    苏暮寒一脚迈在坚实的土地上,心却依旧像坐着船随波逐流,更加七上八下。
    他回府安置了母亲与温婉,连衣服也未换,立时便在沧浪轩的外书房与苏光复约见此次行动的下属。
    早先那黑衣人的首领名胡三,单膝跪在两人面前请罪:“属下无能,赶去平桥村时,周家人刚刚离去。院子里有埋伏,带去的十名高手无一生还。属下侥幸,搜得此物,请主子过目。”
    想较于苏暮寒满是期待的好心情刹那便消失无踪,苏光复更多的却是震惊,胡三这一小队的战斗力他从未质疑,却在一个偏僻的农家庄园全军覆没,委实出乎自己预料。
    他接了胡三手里的油纸包,眉峰高高皱起,言语也变得冷凝:“如此重要的事情,为何不立时飞鸽传书?”
    胡三匍匐在地下,整个人瑟瑟发抖:“属下第一时间便传走了信鸽,为保险起见,同时放走两只,主子竟未收到讯息?”
    是路途遥远出了意外,还是中途便被人截留,已是无从考究。可以肯定的是,有人对苏家起了防范之心,以至于如今步步受到牵制。
    温婉外祖一家人间蒸发,离去得太过仓促,竟不知被什么人赶在了他们前头,还将自己的人赶尽杀绝。苏暮寒一语不发,冷冷沉思着。普通侍卫难有这个本事,难道是传说中的大内高手,亦或夏府的私兵出了手?
    想起归程时夏钰之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态度,苏暮寒越发想从夏家身上查起。
    苏光复却已经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包,取出里头一张古旧的女子画像。那画像是一幅薄绢,已然有些年头,连墨迹都变得淡淡。
    画上的女子眉头轻颦,鹅蛋脸上柳眉凤目,与苏章台与温婉都极其相像。
    原是温婉的外祖为了慎重,将井台内壁凿出暗格,把大周公主的画像一直藏在里头,谁料想竟是天意,被那胡三窥破机密。
    那一日温婉的藏头诗令人震撼,周老爷子慌张之余,竟将这最重要的东西忘却,令这油纸包辗转落在苏暮寒手里。
    沧浪轩的外书房里,苏暮寒与苏光复细瞧这前朝画像。那妇人三旬开外的年纪,挽着普通的发髻,着了姜黄色对襟帔子,深青色马面裙,一幅民间妇人的装扮,却掩不住眉眼间的贵气。
    画像下头,有小小的梨花小楷,年代久远,字迹变得黯淡。
    正是那公主殿下自书身份,字字苍凉,句句血泪。告诫后世子孙,莫做攀龙附凤之辈,自己这一脉生生世世与大周朝无关。
    “果真是公主殿下,果真是公主殿下,”苏光复抚摸着画像的一角,激动得热泪盈眶:“真是天佑大周,没想到公主这一支血脉仍在,却不知被何人抢了先,性命是否无忧?”
    公主的留书显然是饮恨书就,对当年大周遗臣们的抛弃有着切齿之痛,令苏光复读来涕泪并流,更是羞愧难当。
第二百四十章 兜转
    固然是伤心与歉疚,苏光复却也知道,若换做是自己应对那样的场面,大约与当年那位周扬尘周大人一样,只能弃女留子,别无第二选择。
    “那婉姑娘果真与主子有着亲情血脉,待我们寻得周氏二老,将他们送回族中,再将当年祖宗的无奈详细禀明,不愁他们不谅解”,苏光复好似看到光明,又觉得前路曲折,这番话与其说给苏暮寒听,不如说是为自己打气。
    一切都像是背后有只手推动,处处与苏家人过不去。
    苏暮寒想去边城,便有慕容薇拼力阻挠,方才按下葫芦,这边又浮起瓢。刚发现温婉的身世有异,立时三刻泒人去寻,那边她的外祖一家却不见了踪迹。便是苏光复这样心机深沉的人,一时也瞧不清楚。
    好在千禧教的总部位于云南,西霞的手再长也伸不进康南国中,思及此处,苏光复总算稍稍安心。
    “属下如今考虑的是,那婉姑娘到底知不知情。世子若是能说动她站在我们这边,何愁她的母亲与外祖不肯相认?”苏光复想想温婉那日看自己的目光,虽是守礼的客气,里头还有隐隐的防备,不晓得自己哪里教她起了敌意。
    苏暮寒这里暗暗沉吟,想要说动温婉与自己一心,的确有些困难。
    这几年,温婉一直是楚皇后身边的尚仪,随楚皇后打理六宫,身份与地位水涨船高。还仗着楚皇后与楚朝晖的喜爱,硬是将襄远伯府里的母亲从侍妾抬做平妻,生生脱了奴籍。
    皇家对温婉有恩,温婉自然对皇家忠贞不二。
    对苏光复的复议,苏暮寒唯有暗暗叹息。单凭着一封容貌酷肖的画像与书信,再凭两人几句说辞,就要温婉相信自己其实另有身份,实在难上加难。
    便是她相信了自己的身份,凭着当年公主殿下的家训,温婉这一脉自认与大周朝无关,也不会轻易出手去反叛西霞。
    泯然众人,隐在三丈红尘之间,只平凡安稳度日。那周氏二老一定秉承这样的家训,才甘心贫困,不抗不争。便是知道苏家老宅全是当年的遗臣后裔,宁可穷到卖女也不与他们联系。
    说到底,还是一个恨字。
    苏暮寒的心思兜兜转转,又落在平桥村温婉舅舅名下的房子上,眼里蓦然蒙上阴霾,忽得沉声喝道:“不对”。
    周家家徒四壁,若有买房子的余钱,当年何致于卖了亲生女儿活命?只有一种解释,这房子根本就不是温婉的舅舅所有。
    望着苏光复不解的目光,苏暮寒切齿道:“平桥村的房子,绝对不是周家所有,不是周夫人暗地里赠与,便是婉姐姐在补贴外祖一家。”
    周夫人虽是平妻,她不掌中馈,凭着襄远伯府的穷酸样,单凭着有限的几两月例银子,攒不下偌大的基业,难以帮着娘家置田买地。
    相比之下,到是温婉出手更可信些。她月例银子虽然不多,因是楚皇后身边的红人,所得的赏赐却如流水一般。要置办这么一处偏僻幽静的庄园,即符合她安娴的性子,手里有又这个资本。
    苏暮寒记得当日自己在船上问起,温婉明明说过,她与外祖家鲜少联系,这些年见面的日子多不过一巴掌。言下之意,外祖一家的种种状况她一概不知,并不曾提及赠宅之举。
    难不成那个时候温婉便在撒谎?一面敷衍自己,一面又给周家二老送信?
    苏暮寒摆摆头,将自己这想法抛到脑后。
    温婉纵然有心传信,退一万步说,能赶在自己前头将信递到平桥村,又如何解释那些将胡三等人一网打尽的高手?
    便是知晓自己的身份,温婉也不敢公开,更不能以此从夏钰之手里借来高手。苏暮寒摇着头,否决了这个答案,又开始琢磨夏钰之的古怪之处。
    出手的这些人,与其说是夏府的私兵,苏暮寒更相信是老太君手里的暗卫。那些隐在暗处,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暗卫们,听闻个个都有通天彻地的本事,被传得神乎其神。
    本以为这些暗卫不过是空穴来风,没想到夏府里真有这么一群人,以老太君马首是瞻,维护着皇家至高无上的权利。
    必然是苏家的异动引起了夏家的关注,夏钰之才求了老太君出手。
    平日相交默契的好兄弟,背后狠狠捅了自己一刀。苏暮寒不怪自己这叛国弑君的行径本就是谋逆大罪,人人得而诛之,反将满腔恨意转嫁到夏钰之身上。
    恨意如火般炽烈,找不到宣泄的对象,苏暮寒狠狠一拳击在书案上,那张漆着桐色清膝的鸡翅木书案应声裂开一道长长的缝隙。
    苏光复赶紧握住他的手,仔细查看有无受伤,即是关切又是心痛:“再生气也不能与自己过不去。主子,须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这点挫折算得什么?”
    银亮的八角琉璃灯下,苏暮寒听着苏光复苦口婆心,瞧着他鬓上亦是白霜点点,早生了华发。那白芒如电,刺得他心间一痛,转而握住了苏光复的手:“先生教训的是,是暮寒太过激进。”
    苏光复强压心中颓丧之情,将光明的一面展现给苏暮寒。说到动情处,已经激动得语无伦次,在书房里走来走去:“主子,属下忽然想到,当年公主殿下能被人救出,必是循着宫内的秘道脱身。如今咱们手里图纸不全,掌握不了所有的宫中秘道,说不定婉姑娘这一支后人手里便留有完整的图纸。”
    小皇帝当年确实才思过人,拿着荒诞顽劣的行事骗了所有人,还神不知鬼不觉留下后裔。其实他就心知天下枭雄群起,自己这皇位岌岌可危,才想着要迁都姑苏,借着长江最后的天堑守住一隅疆土。
    在最后的几年里,小皇帝与心腹人等秘密经营着这座看似奢华无比,只为了贪欲享受的行宫。
    暗地里,小皇帝着人在地下修了无数秘道,错综复杂,宫内宫外都相通,原是为着日后逃命所用。没想到,还未来得及迁都,他便做了泉下新鬼,这些秘道也就成为了永久的秘密。
第二百四十一章 重逢
    皇宫内外,小皇帝将秘道修得蛛网一般。如今阁老府里连着寿康宫,乃至通向宫外的秘道,都只是小皇帝这些庞大管网的一部分。
    昔年先帝楚天舒入主姑苏皇城,在文昌阁内曾发现一部分残缺不全的秘道图纸,便发现了这个秘密。然后按图索骥,又寻到仁泰宫与如今的寿康宫相通。
    楚天舒疑心这宫内还另有秘道,花了几年心力,因是图纸不全,终究徒劳无果。后来将连着宫外秘道的那座府邸重修为阁老府,赐与夏阁老和老太君居住。要他们守护住这条秘道的枢纽,也是预防有变,多留条后路的意思。
    这几条秘道不为苏光复所知。同样,苏光复手中也握有一条入宫的秘道,并不被如今的西霞皇室知道。那是由当年的丞相大人代代传下,如今做为千禧教内最重要的秘密,只有他与另外两三个人知晓。
    当年勇冠三军的周扬尘带着重九殿下,尚且不能全身而退。苏光复笃定兵荒马乱之中,那位乳母的侍女能毫发无损将小公主带出宫来,只有循着秘道出城。
    他疑心那乳母临死之前将秘道图纸赠于侍女,给小公主留了一条活路。
    若真有此物,便一定会经由公主代代传下,如今只能收在周老爷子手中。
    若是能从周老爷子手中得到此物,凭着全部的秘道图纸,简直如虎添翼。他日千禧教配合着主子攻打西霞,不愁神不知鬼不觉便杀入宫内,兵不刃血进行改朝换代。
    苏光复深觉前景辉煌,将前因后果,顺带着自己的推测细细一说。苏暮寒一扫方才的愤懑,直听得两眼发光,透出奕奕神采。
    成与不成,依旧做两手打算。既是温婉身上担着这样大的干系,苏暮寒决定寻个时间冒险一试。他将前朝公主的画像好生收起,又与苏光复仔细部署,在皇城内外撒网,便是大海捞针也要寻到周老爷子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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