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薇——梨花落落
时间:2017-10-18 16:30:30

    剥茧抽丝,周老爷子略略思量,便明白上面那八句诗里各取一字,联起来看分明是“大周后裔知晓速离”。
    宛如晴天霹雳,虽有心理准备,周老爷子还是自己都被这个消息震得发懵。
    祖上代代传下,周老爷子自然知道他们是被大周朝抛弃的那一枝血脉,也知道大周朝贼心不死,妄图反捕。
    谨遵祖训,周老爷子远离世事。空有学富五车,并不与儿子考取西霞的功名,算做是对大周朝仅有的尊重。他这一家却也从未自大周朝手里得过什么实惠,以致于贫困潦倒,昔年眼睁睁瞧着闺女卖身为奴。
    说起对大周的感情,周老爷子更多的是愤恨,而不是血浓于水的亲情。
    “害人不浅,害人不浅”,周老爷子恼怒地吐出一句,无瑕顾忌外孙女从何得知了消息。知道她尚在太湖滞留未归,心知这办事的侍卫也不晓得详情,只拱手道谢:“有劳阁下大驾,请容拙荆与儿媳稍稍稍收拾行装。”
    叫老妻速速与媳妇赶紧收拾行李,周老爷子与将信与儿子看过,就依着温婉的吩咐,燃起火折子一把烧尽。
    眼见周若素一头雾水,开口便想询问,周老爷子摆手制止:“若素,父亲的确瞒着你些事。如今时间紧急,一切且阿婉回来再议。”
    周家本是贫寒,并未有多少贵重物品,周老夫人与儿媳片刻间便收拾了细软,挽起两只蓝布印花的包袱,便是全部的家当。
    温婉的舅舅又从床榻下头取出温婉的私蓄,便是一只小小的红木填漆匣子,搭着银制的双耳环,叫儿子紧紧抱在怀里。
    肖洛辰的马车早已备好,就在后门等候,周老爷子一家上了车,便由出岫的人亲自护送,从宅院的后门悄然离去。
    行出二三里地,周老爷子忽然拍一下大腿,脸上露出懊恼的神情。
    方才收拾行李太过仓促,祖宗的家训本是他日常珍藏,因怕遗失便藏在井台的暗格里,连儿子都不晓得。不想今日百密一疏,竟将此物遗漏。
    急急要前头人停车,周老爷子火急火燎,询问能否回去平桥村一趟。
第二百三十七章 平桥
    赶车的侍卫尚未答话,却听得庄园方向有轻脆的鸟啼传来,三长两短之声,在寂静的山林间格外清脆。
    眼望鸟啼的方向注目,侍卫恭敬地回着周老爷子的话:“已然无法回去,同伴示警,庄园那里见了敌情,如今大约已经交上手了。只有速速送您一家离开是非之地,免得节外生枝。”
    那家训连着祖宗的画像,都包在一个油纸包内,平白落在了庄园。周老爷子恼恨地掐着自己的大腿,不晓得如何才好,只暗自祈祷不要落入别人手中。
    马蹄得得,从山林间穿越,不多时便上了官道。
    沿着官道行了片刻,便是一家灰瓦红墙的茶肆,南来北往的人多在此歇脚。赶车人将马车径直赶入后院,又请周老爷子全家下来休息片刻。
    再出来时,乘坐的便不是方才那种疾行的马车,而是换了两辆深漆平顶的朱缨马车,前辕上悬挂着阁老府的印记。
    侍卫换了青襟直裰,典型的家奴装束。这两辆挂着阁老府印记的马车不急不徐,沿着官道缓缓往城内驶去,一路畅行无阻。
    兜兜转转了一圈,周老爷子一家竟又折回皇城内,住进离着青阳楼不远的一处宅院。黑瓦灰砖的院落,两进三间的四合院,便是最常见的殷实人家行径。
    落脚在此,大门口青石斑驳的匾额上,是字迹陈旧的“孟府”二字,已然提了有些年头。肖洛辰办事妥当,早就寻好这处地方,命人将周老爷子一家妥善安置,又留了暗卫守得牢固。
    平桥村里,出岫余下的人善后,肖洛辰自己也想将这宅院再细查一遍,看看有没有疏漏之处。
    苏光复的人亦不是吃素,他们兵分两路,一路循着房屋地契查到平桥村,一户一户打探周姓人家;另一队人闻得周若素出了门,一路布防追踪,也追到了平桥村,却失去了马车的印迹。
    两下里并到一处,消息一汇总,再仔细查探,居然后脚就寻到了这里。
    周氏二老离去不过一柱香的功夫,肖洛辰才将后院搜查完毕,还未及转到前院,就听到外头树上传来一阵清脆的鸟啼。
    那是留在村口的侍卫发现敌踪的信息,远远便开口示警。
    对方来得好快,眼瞅着前院不及搜索,肖洛辰暗道侥幸,幸好早这一刻钟将人转移。他迅捷地做个手势,众人隐在暗处,单等着对方上门。
    过不多时,果然有十余个黑衣人辗转找到此处,其中一人轻轻叩着柴扉,嗓音嘶哑地问道:“敢部是否周老爷子府上?有故人来访。”
    连叩几次,无人做答,黑衣人心知有异,吱呀一声推开了虚掩的大门。
    为首的人黑衣蒙面,只露出两只锐利的眼睛,带着众人小心翼翼跨进院来,眼锋细细扫过这处安静的庄院。
    小院已然人去楼空。院子里,晾衣绳上有新浣洗的衣服,在初夏的风里轻轻摇曳,黑衣人拿手去试,那衣物还是半干。
    院里开了几畦菜地,植着些瓜果豆角,陇上几只母鸡正自寻食,悠然地踱步。一泒农家乐的景象,只是半个人影不见。
    黑衣人眉头紧锁,一路寻到厨房。有一人拿起灶台上搁的米箩给为首的那人去看:“老人,淘好的米未曾下锅,还留着半簸箩青菜。显然主人家走得仓促。他们老弱妇孺行走不快,咱们这便去追。”
    那首领心知来晚一步,暗叹可惜。将前院后院略略穿行一遍,见后门处有车辙的痕迹,便吩咐手下人顺着后门的小路去追,又嘱咐几句:“不可伤人性命,且拿回去待光复公回来再议。”
    后门早被肖洛辰在此地守株待兔,张开大网密密诱补,想要捉住几条小鱼,此刻单等着这几个人露头。
    苏光复身边的人亦是精锐,感知危险的能力卓绝,刚出了后门便发现了不对。待要往里撤时,一张大网从树上兜头盖脸落了下来,有两个躲避不及,便被网在中央,触动机括,吊在了大树之上。
    余下的几人护着那首领重新撤回院内,又去抢前门的先机,并不想来一场生死搏杀,只想先行撤离,将这个消息递出去。
    肖洛辰自然不给他们这个机会,早有出岫的人从前面包抄,杀死这群黑衣人留在门外看守马匹的两个同伙,又将前院的门紧紧关闭。
    对方见前后都有埋伏,一时出不去,索性占了厨房连着井台的小院,与肖洛辰的人对峙。
    那黑衣人的首领提气悬身,一个轻跃攀在厨房房梁之上,想要居高望远,寻找脱身之境。
    此时,一缕阳光斜斜照上井台,映着干净的水面,水井光滑的内壁上有一处坑洼不平,正落进那为首之人的视线。
    周老爷子从井壁抠出的暗格粗糙简陋,自以为隐秘,落在这黑衣人眼中便是欲盖弥彰。他从梁上一个翻身,轻飘飘落在井台旁,抬手便摸了下去,果然从井台内壁里发现一个油纸包。
    肖洛辰瞧得仔细,那首领从井台里取了什么东西,疑心那必是周家的机密。眼瞅着一时攻不进厨房的小院,只能在指间扣了暗箭,直直冲那黑衣人射去。
    箭风凛冽,却因相隔太远,终是差了分毫。那黑衣人身手亦是迅捷,翻身避开,向肖洛辰隐身之处连射三把飞刀,转而将油纸包揣入自己怀中。
    双方都知对方有埋伏,一个想抢,一个想逃。出岫的人是眼看有鱼上钩,自然不肯放过;黑衣人则是甘愿赴死,也要将寻到的油纸包送出。
    包围圈慢慢缩小,双方一场恶战,直杀得天昏地暗。
    苏家泒出的本是死士,见全身而退无望,便尽力掩护那怀揣油纸包之人。
    刀刃入肉的声音暗沉而嘶哑,苏家的死士一条胳膊被肖洛辰砍中,硬是忍着疼痛,以另一只胳膊抱住了他的双腿。
    另一名重伤的死士则以背做肉垫,托起那为首之人,拼尽全力往外一送。借着同伴最后的起跃之势,那首领怡然回眸,似是与同伴告别,然后纵身飞跃,穿破重重箭网,又借势冲出了高高的院墙。
第二百三十八章 双重
    密集的羽箭如雨,纷纷射向那黑衣人离去的方向。
    黑衣人躲闪不及,右肩中了一箭,他咬牙拔出,继续往密林间遁去。
    待肖洛辰一脚将抱着自己双腿的人踢飞,那首领已然冲出老远。羽箭的射程不够,只几个起落,那抹黑色的身型便消失在远处的密林里。
    肖洛辰心有遗憾,回去仔细清点现场,黑衣人连被鱼网网住的那两个,一共十一人,八人殒命,一人逃走,被捉住的这两个想要服食口内藏的毒药自尽,早被出岫的人卸掉下颌,反剪了双手扔在马车之上,预备带回去细审。
    弯月如钩,锦绣斋绸缎庄的后院里,一挂蔷薇倾泻如瀑。
    银样的清辉下,有烈琴宛如银玲的欢笑。她悠然伸出左臂,打一个清亮的呼哨,正在天空中盘旋的那只海东青便收敛了羽翼。轻巧地一个俯冲,稳稳立在烈琴臂上,又亲昵地拿头颈去蹭她的面庞,似是老友重逢。
    烈琴抚摸着海东青的翅膀以示回应,又熟稔地从海东青爪上取下一截绑得结结实实的竹管,再将早就准备好的碎肉喂给海东青。
    小东西吃完了一盆碎肉,意犹未尽,又偎依在烈琴身边亲昵了好一会儿。直待烈琴打着呼哨催促,才依依不舍地展了羽翼,如闪电般消失在漆黑的夜空里。
    拿着那竹管里的秘报,列琴回房细读,一双美眸渐渐变得凝重。
    云贵、南昭等地地形与居民都极其复杂,因着各地各族信仰不同,除去佛教一脉昌盛外,另有许多小的教会组织应运而生,千禧教便是其中毫不起眼的一支。
    刚刚得来的消息上列得分明,这名唤苏光复的人在云南还有另外的玄机。一个人,两个名字,双重身份,足见苏光复狡兔三窟。
    云南境内,喜洲古镇里一座普通的白族民宅,朱垣粉墙的照壁上提着主人的姓氏“钓渭家风”,在这里,苏光复摇身一变,改做了姓姜。
    姜公喜善有德,早些年创立了千禧教,以仁爱渡世著称。发展至今,已有几千教众,在当地颇有影响。
    每年青黄不接之时,姜公开仓赈粮,又令教众义诊,免费发放药物,救当地民众于疾苦之中。积德行善,又温饱有靠,引来更多的人入教。
    看似一心向善的千禧教,被顾晨箫的暗夜全力一查,才发觉产业惊人。
    除去云南境内的几个大型庄园作坊,千禧教在藏地还圈了两个很大的马场,养了数千匹可征战沙场的骏马,其中不乏极为珍贵的汗血宝马。
    暗夜捉住了一个当地有名的毒枭,细审之下才知道,竟是因与千禧教的买卖猝然中断,不得以另辟财路,这才落到顾晨箫手中。
    那毒枭为了保命,连着交待了几次与千禧教的交易时间与地点,还有确切的数量。福寿糕制作不异,千禧教却动辄便是几十公斤、甚至上百公斤的存量,他一个人吃不下,有时还要联合其他毒枭一起交易。
    这些年,依靠与千禧教私下的买卖,云贵一带的毒枭赚得盘满钵满。如今千禧教的货源骤然中断,眼瞅着无钱可赚,这些人一时心急如焚,纷纷另想主意。
    明摆着这位姜公是明修栈道,其实暗度陈仓,借着千禧教的掩护,多行不轨之事。又因千禧教在康南与藏地、南昭等边境地带活动,到有些三不管的意思。也是因此,能一直逍遥至今。
    烈琴晓得那千禧教主姜喜善便是如今苏暮寒身边的苏光复,想着大约因为他人在西霞,不便指挥千禧教的行动,才会中断部分教务。要么便是暂时韬光隐晦,期待另一步大的图谋。
    算算时日,大公主即将进京,烈琴将这些日子康南境内传回的讯息略做整理,都拢在一起,准备待慕容薇归京时寻个合适时机奉上。
    旧历五月十三,一路缓行的官船终于抵达苏州境内。泊船京杭大运河之上,眼瞅着越来越近的皇家码头,众人围在一起享用船上最后一餐午饭。
    娇阳日盛,便是轩窗大开,临着水面的风也有了些许的燥热。
    楚朝晖怕热,有些食欲不振。这种精神不济一半来自身体,一半来自心里,她对儿子有着隐隐的罅隙,却苦于无法开口,便日渐郁郁,变得消瘦起来。
    慕容薇瞧着这阵子姨母始终心情不佳,怕是自己那日的斥责令姨母寒心。虽然不能道歉,到底有些过意不去,便央罗嬷嬷再做一次冷面。
    已经吃过两次,罗嬷嬷怕众人吃得絮烦,便与厨娘秋香商议,吩咐厨房以新磨的绿豆浆煮面,即清甜又消暑,比在行宫里更添些勾味的佐料。
    罗嬷嬷挑了微有辣意的尖椒,榨成红油,浇在素高汤里做汤头,又用了镇江当地的陈醋腌制的甜蒜。那雪白的蒜头腌出碧绿的色泽,切成透明的薄片,带着独有的香气,真真勾起楚朝晖的食欲,比平日多用了半碗。
    因罗嬷嬷时常阻拦自己与慕容薇私下往来,苏暮寒对她一直心有芥蒂,想着苏光复的承诺,心道这老婆子没有几日好活,到越发对罗嬷嬷客气起来。
    这时见母亲吃得赞不绝口,苏暮寒便向罗嬷嬷道谢:“嬷嬷有心,回头我找人记下做法,回去说与厨房。”
    罗嬷嬷在厨房忙活时,温婉一直用心参详,瞧着手脚麻利的秋香以石磨先磨豆浆,滤去渣子,大火煮沸改小火慢煨。直待熬出香味,再改大火煮面,动作行水流水一般,忙而不乱,都被她暗暗记在心里。
    听苏暮寒如此说,温婉在旁笑吟吟说道:“世子不用操心厨房里的事,我已经记下了,若是母亲爱吃,回去我便下厨。”
    温婉对母亲体贴,苏暮寒心存感激,又笃定面前的女子与自己有着割不断的血缘关系,心里更是亲近。
    想想路上购置的礼物,每样都有温婉的一份,却不贵重。苏暮寒便想着回府之后再好好打点,送温婉些像样的东西,以此抚慰周氏二老,更表达自己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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