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今年的样子实在新奇。
待听完今年的规则,少年郎与闺秀们有的皱眉有的擦掌,有的跃跃欲试,还有几位悄悄蹙起了眉头。
像温婳这般,只读过几本《烈女传》与《女戒》的人,大约连句子都联不成,更别提什么韵味与气势,只能硬着头皮从托盘里捡一只荷包,暗暗祈祷抽到简单的题目。
类似云持这般,家学渊源又熟读诗书的,自然不在话下,随意拈起一枚荷包,也不急着打开看,安之若素,只待燃了信香为号。
秦恒与顾晨箫也随着众人下场,朱如海陪着两人选了荷包,又坐在一片山子石旁,吩咐丛人磨好了墨预备着下笔。
待众人都选完了荷包,温婉轻轻击掌,两边同时燃起信香,众人才开始解荷包上的丝带。
怕扰了众人的诗性,慕容薇吩咐宫女们都穿了软底绣花的缎鞋,行走间悄无声息。安然有序地将酒杯与各色果品摆在大荷叶型竹制托盘上,仿效当日兰亭墨客们曲水流斛,顺水而下。
竹盘顺水,流得极缓,酒杯停在谁的面前,谁便自饮自斟。法子想得新奇,果品又精致可口,谈笑之间更助了诗意。
更有长辈们在座,不必时刻提防着男女大防,一时两边的少年郎与闺秀们都少了几分拘束。
谈笑之间,陆续有人过来交稿,也有的绞尽脑汁,依旧在与题目较劲。
一柱香尽,不管是否题完,秦姑姑都将众人面前五色诗笺收起,奉到楚皇后面前,由她与几位夫人共同推敲。
因等待楚皇后与众位夫人公评,还需一时。众来宾或回楼中继续宴饮,或在午后暖阳下小酌,也有的闲看溪中锦鲤水草,取了鱼食过来喂鱼,更有闲情的,坐在亭中以棋会友,都十分惬意。(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 山水
云持与夏兰馨联袂,正倚着阑杆欣赏河里的五色锦鲤。立在一旁的小螺手里端着一碟鱼食,由着两人慢慢取喂。
偶一抬头,云持见旁边的水榭内居然设着琴台,上面还放置着一张古色古香的瑶琴,一看就不是庸品。
琴棋都是闲置,本供宾客们自娱自乐。云持见琴台上预备得齐整,一时技痒,拉着夏兰馨进了水榭。
见琴台旁边又置曲腿高几,搁着一只孔雀蓝釉的瑞云三足香炉,想来是为了抚琴助兴。云持不觉大赞,吩咐宫人燃起沉水香,自己净过手,便整理衣裾,端坐下来弹奏了一曲《高山流水》。
高山雄浑、深沉,与流水相映成趣。流水一时是小溪潺潺的柔美,一时又是大江东去的磅礴,即有瀑布倾斜的奔腾,还有几个清澈透明的泛音。
云持与夏兰馨相交,也有极大的压力。她本是布衣平民,如今常随夏兰馨出入宫廷王府,心上不可谓不惶恐。
如今以琴音为语,借喻她与夏兰馨高山流水一般的情谊,如山之葱茏、水之澄澈。本着无欲无求之心,情到深处随缘随意。
借琴明志,夏兰馨听得明白,不由露出会心的微笑。云持之音,也是夏兰馨的心意。两人一见如故,碍着身份有别,难免被有心人肖想。
听琴不语,夏兰馨只静静替云持焚香,颇有些拈花微笑、禅心相印的了然。
琴音袅袅,随着水声传到对岸,十分动听。慕容蕙爱琴成痴,听雅音如闻天籁,深知云持的技艺更在自己之上,存着钦佩之心,坐在不远处的绣墩上以指虚和,迎合云持的节拍,神情十分陶醉。
琴声动人,人却面生。无论男宾、女客,都有人在悄悄询问这抚琴女子的身份,能得禧英郡主亲手添香,又得两位公主亲自相伴。谁知问了又问,却总无人识得,更给云持添了神秘。
慕容薇饮了几杯果酒,欲起身更衣,听罢一曲,便唤了流苏同行。
堪堪折过假山,在叠翠亭的外头,却听到有人声音低低里带着万分的不甘:“不过仗了几分颜色,每每缠着安国王府的世子不肯放手。”
任谁也听出是在编排慕容薇,流苏脸色微变,便要上去呵斥,慕容薇却摆手制止。
只听里面有人软语劝解:“四小姐多饮了几杯,这些话岂敢乱说,你我又不曾亲见,快快打住。”
明是劝解,实则煽风点火,想要方才那编排的女子说得详细。
“钱小姐怕什么?”又是方才的女子,将声音压得更低。奈何慕容薇立在下风,听得清清楚楚:“那一日安国王府门前吊唁,哭哭啼啼不算,硬是逼得世子向她行礼。”
苏暮寒一向洁身自律,在京城贵女之中口碑极好,不晓得又是哪个空穴来风,为他打抱不平。
慕容薇每每被人非议,听风就是雨惹出无端的风波,当年还曾为这个沾沾自喜,讽刺几位京城贵女枉自酸如镇江的老陈醋,换不得苏暮寒一声笑语寒暄。
细细回想,苏暮寒人前做些情意缱绻的样子,却又每每守着人爱唤她表妹,并不叫做阿薇。
两人之间就如同隔层纱窗,窥不透瞧不破,叫人难辨真伪,才引得依旧有贵女为他心动神痴。
如此种种,加上自己刁蛮任性的传言满天,到似是这位安国王府堂堂的世子心不甘情不愿,只能默默跟在自己后头转。
今日再听到编排之言,慕容薇岂能容小人再生是非。
编排自己本就不该,偏偏还将苏暮寒当日对母后的挤兑反过来说,慕容薇轻咳一声,抬步登上小亭,沉声问道:“方才是谁说的这话,站出来让本宫瞧瞧?”
因两人谈话私密,方才遣散了身边的丫头,乍听得有人说话,惊得亭内两位女子一惊。
只见其中一位身着水粉色霞影缎帔子,蓝绿瑞纹云绵宫裙,装扮精致,正是钱尚书的小女儿钱瑰。
钱瑰不防备人听见,被那句“本宫”先唬了一跳,见来人正是公主殿下,一张脸早已雪白。
仓皇之间,反应极快。钱瑰也不晓得慕容薇是否记得自己,先恭恭敬敬行礼问安,自报家门:“小女钱瑰,家父名讳上唯下真,参加公主殿下。”
另一位着晚霞红底遍地金束裙的女子,方才只听得对方唤做四小姐,慕容薇却不认识是哪家的姑娘。此刻见她大显局促,眼中惧色一闪而逝,似是依旧有些不清不楚。
见钱瑰行礼,这女子也跟着上前问安:“襄远伯府温婳,见过公主殿下。方才…是我们二人在此闲话,扰了公主净听。”
一身的酒气扑鼻,慕容薇先皱了眉。一个小小的襄远伯府,竟然敢暗指慕容薇偷听,还真是酒壮人胆大。
慕容薇微微冷笑,也不叫两人平身,又上里走了两步。流苏极有眼色,将手中丝帕抖开往绣墩上一铺,慕容薇坐了,才冷冷问道:“原来是襄远伯府的小姐,本宫问一句,是谁在安国王府门前哭哭啼啼?”
钱瑰心下坠坠,她便有心搬弄事非,也不会寻个温婳这般蠢的人。只是方才自己言语中确有挑唆的成份,也不知慕容是否听去。
方才温婳借机寻她说话,她不耐烦应酬,只端坐微笑,同桌的几位小姐看她的面子,才与温婳多说几句。
这几位闺秀素日不与襄远伯府来往,温婳受宠若惊,多饮了几杯酒,脑子一热,便搜肠刮肚寻些新奇事说与众人听。
钱瑰看得不耐,推说更衣,便起身出门。
温婳与别人不熟,便也随着出来。走至亭中,为显自己消息灵通,忍不住又将当日安国王府门前那一幕翻腾出来。
其实当日襄远伯夫人去吊唁,见着楚皇后的銮驾,根本离得太远,连上前请安都不敢,只回来府内乱说一气,叫温婳记在了心里。
温婳留意苏暮寒,更在钱瑰之前。
庶妹温婉得了安国夫人的青眼,常常被接入王府中,叫她极为眼红。有两次安国夫人竟然亲自送温婉回家,还携了儿子苏暮寒同行。
安国夫人并不下车,只吩咐婆子将温婉抱到她姨娘怀里,温婉笑得如碎星点点,刺她的眼。温婳躲在垂花门的后头,曾看见年少的苏暮寒掀起车帘的一角,笑着向温婉告别。(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 合污
年少的苏暮寒目光眉彩,皎皎如月,那是怎样一张动人心魄的容颜。
温婳只觉得轰隆一声,似被雷电击中,从头皮麻到脚后跟。
垂髫女儿最初的悸动,是她这些年来埋在内心最底层的秘密,奈何身分相差云泥,一个人也不能说。
恨那些可以与苏暮寒比肩的贵女、恨温婉、恨周夫人、更恨自己府上没落的身份。爵袭三代,祖父一辈、父亲一辈、还有兄长一辈,襄远伯府勋贵的身份就走到了头。
再过些年,这京里便没有什么襄远伯府,宫廷聚会、王府宴客,以前能过的日常生活,她将无法融入。
伯府的子侄辈们想要做官,也要依着科举一步一步走起。十年寒窗,挤过独木桥的少之又少,单看府里众人的行径,又哪里有希望可言。
那一日听母亲说起苏暮寒,温婳听得留心,更为他难过。今日为了卖弄,不免打抱不平。仗着酒意壮胆,说得又是添油加醋。
见温婳大有囧意,面上还是一片茫茫然,慕容薇以帕掩唇,轻轻含笑,望着钱瑰说道:“钱小姐,襄远伯府的姑娘话里不清不楚,你来告诉本宫,方才你们究竟是在说谁?”
钱瑰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膝盖酸疼,心内已是苦不堪言,只怕慕容薇当做她有心听温婳的编排。再将身子弯得更低:“公主殿下,温四小姐有些醉意,与臣女说了两句没头没脑的话,臣女愚钝,竟没听清楚。”
从背后狠狠拧了温婳一把,指望她能看看清楚,面前的人究竟是谁。
亭内背阴,瑟瑟小风一吹,将只着了春衫的温婳吹得清醒几分,又见慕容薇面沉如水,钱瑰依旧小心翼翼保持着行礼的样子,酒意登时去了七分。
温婳头上冷汗冒出,也不顾苔深地冷,往慕容薇面前一跪,重重叩下头去:“臣女失仪,冒犯公主,请公主息怒。”
“襄远伯府四小姐,你是温尚仪的嫡姐?”慕容薇斜睨她一眼,眉间尽是冷意。
“回公主,温婉正是臣女的八妹”,酒意上涌,被凉风吹透一身冷汗,温婳有苦难言,只埋怨自己不该胡说,哪里还有方才的胆子。
慕容薇冷笑连连,指在她的眉间:“襄远伯府虽然没落,终究也是勋贵之家,竟有你这种言行失仪的人,难道伯府的的规矩是这样教的?还是伯府里本就乌烟瘴气,只温尚仪随了母亲,出淤泥而不染尘?”
言词犀利,连襄远伯府也一并骂在里头,半分不留情面,却将温婉母女摘得干干净净。
温婳瑟瑟发抖,不敢回慕容薇的话。钱瑰便是有心相劝,也不敢插嘴,一直曲着的腿已经发软,即恼温婳,心里又将慕容薇与云持咒了千百遍。
终于等到慕容薇向自己做个抬手的姿势,钱瑰立起身来,却见慕容薇向自己微笑:“钱尚书府上到是家风严谨,钱小姐想必不与这种人为伍?”
话里隐隐嘲讽,钱瑰又如何听不出来。温婳一向以自己马首是瞻,若自己应了,便显得不够义气,若是不应,慕容薇又岂是她能得罪。
钱瑰眼珠轻轻一转,已将形势看得分明,她再向慕容薇行礼,回道:“钱瑰自当洁身自好,多谢公主教导。”
把自己撇清才是最重要的,舍却一个温婳,身边依旧好友如云,钱瑰如何肯吃眼前亏。
慕容薇望着钱瑰的目光总算有些暖意:“幸好钱小姐是非分明,本宫还在想,莫非钱大人府上也有些是非不分?到是本宫多虑了,钱小姐便替本宫想想,该怎么处罚这种以下犯上之人。”
有其父必有其女。钱瑰八面玲珑的个性,随足了她的父亲,便是对着温婳这般毫无用处的人,依旧不肯得罪,慕容薇偏不如她的意。
墙头草,随风倒,说的就是钱唯真这种人。
钱氏一族,位居高管,如今也是令慕容薇最为愤恨的人。
昔年任职西霞户部尚书的从一品大员,摇身一变,依旧是千禧的重臣,深得苏暮寒宠信。
眼前的这位尚书府掌上明珠,在上一世里一直不曾议亲。直待年近双十,苏暮寒血洗了西霞皇宫,她与父亲一样成为炙手可热的人物,做了苏暮寒的宸妃娘娘。
苏暮寒一直未立中宫,这位钱宸妃便是后宫最大的人物。
若不是钱唯真将女儿待价而沽,与苏暮寒达成某种协议,便是早与苏暮寒勾结一气,暗地里投了反贼。
不然,钱唯真那样的见利忘义之人,不见兔子不撒鹰,怎么会对女儿的未来那样笃定,怎么会坦然将女儿留至双十年华而依旧云英未嫁。
慕容薇回味前事,心里一阵阴云密布,她矜持而笑,静静等待钱瑰的答案。
“温四小姐酒后失仪,公主便罚她跪在这里一个时辰,叫她吹了冷风醒醒酒意,莫再冲撞了贵人。如此也要襄远伯府里学一学,该如何管教女儿”,钱瑰垂头咬牙说出,明知自己做了恶人,还是小心维护着温婳的面子。
此地偏避,少有人来,最多吹吹凉风,拼着受一场风寒,在府里将养几天,也胜如被慕容薇闹上台面,弄得颜面扫地。
钱瑰仓促之间,只能想到这个法子,也希望温婳能明白自己的苦衷,领自己这份情。
“钱小姐这个法子不错,本宫看在温尚仪的面子上,便不与她计较。此事与钱小姐脱不开关系,便罚钱小姐在这里守着,不要叫她躲懒。”
慕容薇笑盈盈起身离开,不忘对流苏吩咐道:“去诗笺会上说一声,免得众人寻她二人不见,平白着急。去母后跟前请秦姑姑拿本女戒,给温四小姐瞧着,若是背得不熟,便不是诚心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