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薇——梨花落落
时间:2017-10-18 16:30:30

    皇太后心里苦涩,看着空落落的大炕,上面没有人坐,只摆着她喜爱的墨绿色缠枝绣花大迎枕,四个靠在一起,共同凑成一年景的模样。
    西霞的舆图仍在、成套的《孙子兵法》仍在、墨玉棋盘上摆着一幅未下完的残局。卷草彭牙的鸡翅木大书案上,丈夫常用的绿玉笔筒、青桃水丞都在,只有人不在。
    靠墙一侧是一大一小两个沙盘,一面宫墙上悬挂着巨幅的西霞全舆图,依然是自己当初离开时的模样。
    甚至炕桌上两人惯用的茶盏也在,仿佛一切不曾改变,唯有深深思念的那个人再也回不来。
    不知不觉间,皇太后痛哭失声。七年来,第一次痛痛快快发泄自己的情绪。她哭得大声,立在外头的白嬷嬷听得心酸,也跟着掉泪,又极快地以衣袖拭去。
    慕容薇轻轻拍着皇祖母的脊背,十分体谅皇祖母此刻的心情。她取了自己的帕子替皇祖母拭泪,想扶皇祖母坐下,皇太后却立在沙盘旁,第一次低下头来。
    泪水打湿曾经浑浊的双眼,复又透出精湛的目光。皇太后将当年那桩往事说给慕容薇听:“阿薇,你有句话说得很对,西霞局势未稳,我又怎能选择逃避。你如今性子沉稳,我会慢慢将兵法教与你,只是莫要学皇祖母恃才傲物。”
    自己的失误像沉重的大山,一直重重圧在皇太后心上。她一直自责当年太过自负,若是能再细心推算一次,说不定丈夫那一日便不会罹难,说不定西霞便不会败得那么惨。”
    慕容薇宛尔笑着,将给皇祖母拭泪的帕子收起,眼底漫过深沉的哀伤。一方雪帕,上面红梅映着霜雪,铮铮铁骨对上柔肠,竟有些像离人泪。(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四章 北望
    慕容薇陪在皇祖母身边,一遍又一遍地去想,若是皇祖父仍旧在位,西霞国内文有慕容武有苏睿,又何至于落到前世亡国的局面,毁在自己亲外孙的手中。
    一个人的身世与血统真有那么重要?还是那些人不过拿着大周的引子说事,真正的原因是私心里不舍得曾经的尊容与高位,编织些着虚幻可笑的旧梦而已。
    已然过去近百年,重重往事尽归尘土,依旧要再三指正这天下究竟该是谁的归属?
    飞光,飞光,劝你一杯酒,谁又真正能识得天高黄地厚。
    慕容薇第一次觉得成王败寇,风水轮流,不过是历史的辗压,几千年的风霜淘尽,谁该称帝,谁又该为奴仆,争到你死我活,到头来都是一抔黄土。
    天下应是天下人的天下,无论大周,亦或西霞。
    慕容薇深吸一口气,指着沙盘请皇祖母仔细查看:“皇祖母,您当年用过的沙盘已然被人毁去,这是我拜托夏三哥从兵部找到当年的图纸,重新仿制了当年的沙盘,您瞧瞧与您当年那个是否一样?”
    沙盘的模样已然刻在皇太后心里,纵然多年不曾碰触,依旧熟悉到每一处都不曾忘记。
    皇太后的指尖轻轻滑过每一处痕迹,细细寻找当年丈夫踏过的踪迹,指着沙盘将自己的计策说给慕容薇听,也是在思索当年的疏漏。
    新制的沙盘清晰,与墙上西霞的舆图对照比较,看得一目了然。皇太后细细比照,忽然颤声叫道:“这里明明是一大片沼泽地,我不记得这里有这条通往后山的小路。”
    皇太后记得自己那一次推算,将敌军逼近这片沼泽地,叫他们前行无路,后退无门,明明是胜券在握的战役,却叫楚天舒中了淬毒的冷箭。
    “皇祖母,沼泽当中的确藏有这条羊肠小道,以茅草遮掩,当地人都知道,根本不是什么秘密。”慕容薇眸色沉沉,出声提醒皇太后细观。
    “为什么?为什么?”皇太后悚然而惊,手指着那条突兀出现的小道,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前去探路的向导知晓每一处隐秘,却独独没有提这一条小道,自己布置的计划里,便根本忽略了这片沼泽地中还有敌军的埋伏。
    皇太后颤抖的手又一次按着当年的路线行近,走到沼泽地,手指颤颤巍巍,再也越不过去。
    慕容薇脑海里一直回想着苏暮寒当日含着狠厉的笑,他的目光森冷阴鸷,又透出阴谋得逞的痛快:“老东西百密一疏,哈哈,叫他那样自负。”
    不晓得当时苏暮寒是讽刺皇祖父还是皇祖母,只是他那狰狞的模样如噩梦一般留在自己心上,也将这个猜测如沉重的大山一般压在自己身上。
    揭开往事,心里半点没有轻松,反而更加沉重。
    搭着慕容薇的手瘫坐在炕上,皇太后却是又记起那致命的一箭,深入丈夫的肩胛,直直穿透了铺着金片的铠甲。
    当年急着稳定大局,来不及思量一些细枝末叶,以至于这么明显的漏洞都被她忽略。
    崇明帝登基,苏睿远避边城,朝中局势稍定,又是她自闭心门浑浑噩噩,这一战便成为她记忆中最不能碰触的部分。
    皇太后挣扎着起身,再回到重新翻制的沙盘前,唯余深深的懊悔。
    射入丈夫身体的那一箭,距离委实太近。
    当时濒死的敌军急着后退,便是有羊肠小道可以逃生,谁又有那样的胆子,敢离着追兵那样近,能从容不迫寻着丈夫的身影射出致命的一箭?
    便是真有那样大胆的逃兵,丈夫乃是御驾亲征,身边又怎会少得了亲兵护卫、大将相随?
    只有一个解释,根本不是什么敌军,而是自己人忽然转身,才更有机会、更有可能射出近距离的一箭,能将明黄的黄金甲穿透。
    可惜死无对证,想要再问问当年丈夫身边的人,一个也寻不见。
    那一战在皇太后的心中重新演练。安排苏睿从前头攻城,凶猛的火力直逼障日城的守军,他们抵挡不了苏睿的猛攻。然后是丈夫领着袁非从后头包抄,将敌军逼进沼泽地中,与苏睿在此处汇合。
    结果,敌军溃败,逃进了沼泽地后无影无踪,胜利在望的西霞军队追赶途中,身为主帅的丈夫反而中了毒箭。
    皇帝受伤,军心动摇,敌军又仿佛从天而降,将苏睿与袁非横亘在两个方向。以为必胜的一场战役以西霞失败告终,袁非事后请罪,深责自己未保护好亲征的皇帝。
    障日城雄霸一方,终归没有落在西霞的手中,反而因此一战大伤元气,最终被康南收入囊中,如今成为康南一道天然的屏障。
    时间过去太久,苏睿与袁非都已撒手人寰。重新回到当初的起点,皇太后再细细推敲,又想起了当年的蛛丝马迹。
    袁非即是跟着苏睿出生入死的兄弟,又是他手下最得力的将军。只要是苏睿的命令,袁非从来毫无二话的执行,又怎会明知苏睿的决定还要拼命反对崇明帝登上皇位?
    而苏睿素以冷静著称,本可以好生劝解袁非,又何故仅仅为了替崇明帝立威便怒斩情如手中的兄弟?当时不觉得,如今想起来总有些许的草率。
    回想苏睿的身世,细究丈夫的死因,皇太后充满着对袁非的猜疑,心上如被冷水浸透,奇寒无比。
    这样的猜测太过惊悚,连自己都不愿相信。皇太后立在沙盘前,再次回想当年行军的路线,将障日城那一战细细推算。连着推算几次,并不是自己计策有误,而是根本不知道这里还隐藏着一支小路。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丈夫当年踟蹰满志,想要天下一统,却死在小小的障日城外。以为是天灾,却原来是人祸。
    皇太后陡然间挺直了脊背,沧桑的笑意伴着脸颊的热泪一起滚落。一抹哀怆因这迟来的了然而更显悲壮,也增添了更昂扬的斗志。
    皇太后回转身来,只握了握慕容薇的手,眼中古井无波,偏掀起睥睨天下的波涛汹涌:“阿薇,你竟如此聪明,翻出了陈年旧事,你的意思我全明白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五章 动工
    寿康宫里有直通浣溪堂的秘道。
    皇太后若想联系老太君,自然有隐秘的法子,不叫旁人知道。
    日暮时分,一纸皇太后亲笔写就的密函经由寿康宫,传到夏阁老府里浣溪堂内,摆上老太君的书案。
    老太君读完了皇太后龙飞凤舞的笔迹,掀起香炉盖子将密函投进去焚毁,指尖微微颤抖。她枯坐半晌冥思苦想,一时骇然睁开双目,透出森然的寒光:“亡国余孽,死而不僵。”
    老太君提笔写信,速度飞快,刷刷几行写就,再吩咐罗绮几句。罗绮领命,从鸽舍里挑了几只洁白健壮的信鸽,带到老太君房里。
    信鸽扑棱棱飞起,由浣溪堂的后院各自飞向不同的方向。映着天边五彩晚霞,隐没在越来越深的夜色里。
    明亮的烛火映着炕桌上墨玉的棋盘,也映着老太君凝重的脸。她一手执白一手执黑,对着一幅残局冥思苦想,一边落子一边自言自语:“棋至中盘,胜负未分,我莫浣莲一生叱咤风云,岂是轻易认输之人?”
    夏阁老本是有事找老妻商议,他立在廊下,见高丽纸糊的窗纱上映着老妻垂头思索的剪影,默默伫立良久,不打扰老妻的冥思,又悄悄转回身去。
    二月二,龙抬头的吉日,天上果真飘起毛毛细雨。
    大地泛青,春种秋收,今年第一场春雨洒在播种的季节,来得正是时候。
    天街小雨润如苏,草色遥看近却无。
    如牛毛、如细针,绵绵细雨打湿了远处深绿浓翠的枝头。春回大地,万物复苏,西霞皇城里到处是欣欣然的生机。
    排云阁便在这样的好日子里破土动工了。
    此前,曾由钦天监正使江留写过一篇冗长的祭文,被崇明帝当场指责辞藻华丽,空洞无物,有哗众取宠之嫌。那篇祭文被直接驳了回去,崇明帝令副使宋维源重新写过。
    敢以雪灾指天怒,诋毁自己的政绩,江留其罪当诛。
    得了夏钰之的秘报,崇明帝早有杀掉江留的意思,只是苦于未发现江留背后还隐藏着什么秘密,又牵连到哪些大臣,这才迟迟未动手。
    宋维源这个奇才,不愧是天机子的徒弟,崇明帝召见了几次,发觉他竟然精通周易、算术,又通天文、历法,还熟知水利、农业,简直是一本活的百科全书,崇明帝深知自己捡到了宝,又懊恼叫他在钦天监闲置了多年。
    宋维源隐去自己妹夫那一节,坦承自己上书是受了夏钰之的影响。夏家送给自己这么个人才,崇明帝心里又给夏家的功劳簿稳稳记了一大笔。
    与陈如峻议了几回,宋维源这样的人才放在钦天监里老死简直是暴殄天物,至于任职工部主抓农业还是水利,亦或不拘一格直接提个侍郎的位置,还需要好好转圜。
    一时难下决断,崇明帝且多容江留几日,反正江留如今动辄得咎,早为日后丢官铺好了路。
    如今,细雨蒙蒙之中,伴着宋维源一篇气氛恢弘、言辞简洁的祝颂,崇明帝身着礼服,携了楚皇后的手,两人同时拿着宫人替过来的铁锹,挖了排云阁的第一锹土。
    户部的银子拨得足,工部的图纸出得详细,又有工部尚书亲自监督,底下匠人徭役各自就位,排成三班日夜不休地赶工,排云阁修建的速度齐快,短短几日便已挖好了地基。
    伴随着歇工的钟声敲响,工地一侧的空地里,早已预备好了匠人的饭菜,整整齐齐装在大桶里,除了米饭青菜管饱,一人还有一大勺红烧肉,浇在热气腾腾的白米饭上,吱吱冒着肥油,香气飘出老远。
    工钱丰厚、吃得舒心,排云阁又是供奉西霞有功之臣、悼念阵亡将士,匠人们自然感念皇恩,没有一个偷懒磨滑。
    二更时分,皇城里多多数人已然进入梦乡,排云阁的工地上依旧挑灯夜战。四周燃着松油火把,照得亮如白昼一般,当晚班的匠人们吃饱喝足,正卯足了劲儿垒着大块的青砖,个个干劲十足。
    户部尚书钱唯真今日赴了一位同僚的晚宴,回府时特意绕路此处,远远观看那渐渐砌高的阁楼。
    离着工地还有几十步远,钱唯真命落了轿,他搭起轿帘往外看去。见夜已渐深,排云阁的工地上依旧是一片红红火火的模样,心里向吃了苍蝇一般恶心。
    想到工部今次如此长脸,短时间内便拿出了具体的方案,再想到修建排云阁这笔额外的开支和当日在金銮殿上被崇明帝当众打脸,钱唯真方才喝到肚里的美酒便全化做怨气。
    户部的拨款一向拖沓,钱唯真有时候油盐不进,甚至对内阁的决定也阴奉阳违。这次在殿上吃了亏,却不敢有一分怠慢,全部如期如数拨到工部。
    做为识实务的权臣,首次见识了崇明帝态度的强硬,钱唯真极为聪明,虽然往外拿钱肉疼,却不能去硬碰硬触君王的霉头,因此他没有多说一句话。
    只是心里着实不痛快,往日仗着曾做过崇明帝的上司,皇帝一向对自己多有尊重,那日却毫不留情,守着满朝文武对自己反将了一军。
    户部一向财大气粗,输在兵部与工部的同仁面前,着实没有面子。
    钱唯真重重一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诗笺会上,女儿与襄远伯府那个什么温四小姐一起,被慕容薇当众羞辱,在一众千金与夫人们面前丢了脸,回府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也只能命夫人好生安慰,暂时咽下这口气。
    他钱唯真的女儿,该嫁给天下最尊贵的人,做个高高在上的人物,却被一个小丫头欺负。
    自始至终,钱唯真没将神位登上宝座的崇明帝看在眼里,更不用说他的几个晚辈。坐在宽敞的四抬大轿内,钱唯真做了个起轿的手势,轿杆上一盏玻璃罩灯映得他目光明明灭灭,透出满面阴鸷之色。
    而此时的苏暮寒,正立在自己的书房内,打开一幅父亲的画像静静观望。
    在父亲栩栩如生的绢画之前,已然默默伫立了良久。
    似是缅怀,又似是探寻,或者质问。(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六章 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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